“刘哥,他还知道宰元奇的名字。”

    “我听到了,把他带到城楼地下的暗间,让达玛想办法处置他。”

    孙传尧被众人拖到城楼之内,沿着台阶一直向下,空气里弥漫着干草和刀刃上那股冷冷的器械味道。“你们放开我,一群仗势欺人的混蛋!混蛋!”孙传尧被狠狠推到暗间,扯着嗓子大喊,却没等到任何回应。

    片刻安静之后,一名年轻的将士提着一只水袋走了下来。孙传尧背靠冰冷的墙壁,俯身捡起石块朝,门口扔去。“阿尧,别吵了,他们不会伤害你,喏,你看,我给你拿些了水来。”

    “杨峥,是你,你没被他们带去邛州兵营?”孙传尧走到火光之下,紧紧拽着少年将士的手臂,仔细看着对方的容貌,杨峥看起来脸蛋灰扑扑的,但是站姿比以前标准,嘴角的线条更为坚硬,不再懒懒散散的微笑,眉头稍稍皱起,心里揣着事情,人比以前精神一些了。

    “我半路上逃回来,没想着过去。宰元奇把我安置在城门口当了一名守城的将士。我还以为他们会杀了我呢。”杨峥手里拽着水袋,靠在前边,腰际的军刀搁着土墙发出微弱的摩擦声。

    孙传尧弯腰靠坐在墙边,用衣袖摸了摸脸,接话道:“他们准备杀了宰元奇和柳三武场的人,柴砚和张浔,我本来在城门口是想帮彭冈逃出去的,现在哪里也去不了。”

    “达玛,那家伙和赵廷军从小就认识,他守着城门好像挺难出去的,除非他们自己放人。”

    孙传尧冷冷笑着,回应道:“他还不知道我做过什么事,知道了,非得把我拉到城门口宰了再说。”

    “他那样子身体像山里的大石头,脑袋浑圆,黑发蜷曲,手里还端着一把长枪,怪吓人的。”

    孙传尧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音来,答道:“赵廷军到不像他那样。”

    “赵将军看上去五官柔和,像汉人,像长安的皇族,容貌端正,就是做事硬气了一些,昨天还听说要把阿关那小子送到都督府,我看把那小子吓得半条命都没了,真要是命都没了,也别送了。听说就是偷了官府的银子,官老爷儿怎么知道缺银子的日子是什么样的,他的父亲就是武将,从小有最好的刀剑师父教他刀法,当然比别人厉害了。”

    “我吃过他不少苦头。”孙传尧摇摇头,从杨峥手里接过水袋,仰头狠狠喝了一口,说道,“我想去柳三武场,再晚就来不及了。”

    “你得想办法让达玛把你拖出去,杀你也好,救你也好,反正就是得到城楼外面,我也想走,我们一起走。”杨峥话刚说完,一阵军靴踏地的声音从台阶上传了下下,孙传尧抬眼与杨峥对视着,慌忙拉过手腕,将对方的耳朵凑到自己嘴边,两人从长安到梁州,再到益州,互相之间早就有了一些默契,虽说杨峥读书识字的本事不行,人还挺机灵,孙传尧也差不多如此。

    “杨峥,赵方翼被彭冈挟持到了雅州。”孙传尧紧紧拉着杨峥的衣袖,眼里看到楼梯间越来越亮的火光,变形的人影倒映在墙壁上,显得更为高大可怖,“我们用赵方翼还能制住赵廷军,不管什么原因,你一路去雅州想办法救下赵方翼,劫他的人叫阿南,多半是吐蕃人,要是找不到,再想办法,记住,我们在雅州碰面。”

    杨峥从孙传尧手里接过水袋,在黑暗之中点了点头,起身,悄悄退步走到了达玛那群人的身后。

    孙传尧抬头看到了达玛,火光微弱,但是借着光还可以看见对方脑袋浑圆,面容坚毅,大约有八尺高的身材,长得结实健壮,手脚的绑腿用绳子勒着,一双穿着黑色军靴的腿脚,重重地砸在地上,身上穿着蓝色军服和银色甲胄,整个身形看上去是横着长的,像雪山上滚落的粗糙石块,孙传尧实在猜不出他是怎么挤进狭小的楼梯走道。

    达玛浅浅看了一眼孙传尧,说道:“就是你这小子在城门口闹事?”

    “我有名字,叫孙传尧。”孙传尧撑着墙壁缓缓站起身,思索片刻,接话道,“我从长安过来,见过赵廷军,也听说过你的名字。”

    “赵将军的名字在益州人人都知道,你这小子别给我攀亲戚,看你这样子,贼头贼脑的,想在城门口打探什么消息?”达玛说完,抽出腰际长刀,甩动刀背,出手抵着孙传尧的脖子,将其逼退到墙边。

    “我杀了赵廷军的哥哥。”

    “什么?”

    “我杀了赵昆,在城门口怕被你们认出来,所以想等到酉时之后,敲过城鼓,再混出城去。”孙传尧艰难地站直身体,歪斜着嘴角,冷冷笑道,“赵廷军这个狗贼,在长安犯下事情,逃到益州,还找两个没脑子的吐蕃人守城,你们这群人和盗匪有什么区别?”

    孙传尧看着达玛脸上僵住的神情,强忍着打颤的声音,加了一句:“你爹娘是吐蕃降兵吧,我要是你投敌叛国,脸都没了,还在这里守什么城?”

    达玛抓着孙传尧的衣服前襟,一路沿着台阶将其拖到城楼外,少年嘴里骂人的话,被军靴磨地和刀剑相撞的声音所掩盖,没人关心,也没人会留意。等到孙传尧回过神来,脑袋结结实实被挨了一拳,倒在泥地上,天地翻覆,周围站满了将士,少年只得防卫性的双手抱头,在地上来回翻滚着,失口叫喊起来。

    达玛再次抽出长刀,这次刀刃相对,高举头顶,孙传尧待到落刀一刻,侧身翻滚,躲到达玛脚后跟处,对方一个踉跄,为了稳住手中长刀向前踏出数步。孙传尧回头看了一眼杨峥,对方将横刀扔了过来,少年着地翻滚,起身接住横刀,两人一个朝城门外,一个向新南市大街,错身飞奔而过。达玛愣住脚步,左右环顾,带着将士向城门外追去。

    孙传尧绕进暗巷,伸手翻过围墙,落进一处废弃的庭院,踏过落叶和尘土,绕到槐树后,挤进杂物间东侧的空隙,再一次翻出灰泥堆砌的矮墙,坠地之时眼前一阵眩晕,只得靠在墙边俯身重重喘着气息,嘴里一股甜腻的血腥味,手上还抓着杨峥扔来的短刀。若是他被达玛抓住,会吃不少苦头,孙传尧伸手无奈地抓着头发,现在不去想这件事,等去了柳三武场之后,再去想杨峥的事情。

    柳三武场内,柳三手里抓着一把横刀,屈膝靠坐在墙边,刀刃缓缓向下滴着鲜血,黝黑的面容,嘴角上扬,仍旧带着笑意,抬起头勉强睁着眼睛,注视着张浔和陆恒。

    “没想到山雀镇来的小子,武艺一个比一个差劲,还想着用下毒这种无聊的手段对付我们,你们让谁下的手?”

    陆恒扬起嘴角,后退数步,从屋外抓进来一个小小的身影,扔在地上,阿关衣衫上沾满泥土,抬起头与柳三和宰元奇对视片刻,慌忙避开眼神,哭诉道:“场主,他们逼我在井水里下毒,不然就要砍我的头。”

    柳三对视着张浔,质问道:“你们在威胁一个十岁的孩子?”

    “柳三,你少废话,阿关自愿帮我们的忙,和你有什么关系?只不过没让你中毒,可惜了。”张浔抓紧阿关的左手,抬起右脚狠狠地踩了下去。“啊……”阿关痛苦地叫喊了一声,倒在地上,面容苍白,大口喘着气息,站不起身子。

    张浔缓步走到柳三面前,蹲下身子,低语道:“你一个青溪关道的贼匪,到益州之前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今日就当我们为这些人报仇了,你这种人自己手脚不干净,又攀上李屹做了官府的走狗,也没可以喊冤的吧。”

    柳三紧紧抓着手里的横刀,却无法抬手使出力道,便用右手护着宰元奇,咬牙道:“你们是凉州人,到益州来对付我们干什么?”

    “不是对付你,是对付宰元奇,免得他到都督府给砚哥找麻烦。”张浔转动着手里的刀柄,接话道,“在凉州也是杀人,到益州也是杀人,只能怪你们时运不济,中了唐松草的毒,败在我们手里。”

    “你们可以动手杀了我和宰元奇。”柳三思索片刻,接话道,“放过阿关还有武场里不相干的人。”

    “不可能,今日武场里的人谁都别想有活路,谁知道阿关那小子十年之后会不会来找我报仇。”

    “你们在害怕一个十岁的孩子。”柳三自顾笑了起来,疼得伤口撕裂,仍未止住笑意,“青溪关道我们从不杀孩童和妇女,我和李屹之间利益相交,没有谁欠谁的道理,”

    柳三停顿片刻,眼里仍旧带着笑意,意味深长道:“张浔,你别想太多,谁知道你们能不能活到十年之后。”

    张浔瞪大着眼睛,已经无法容忍心中的怒气,侧身看了一眼陆恒。男子走上前来,挥动手里的横刀,只听一阵金属撞击的响声,陆恒手里的刀掉落在地上,一名身材颀长的少女,右手抓着另一枚铁丸,缓缓走了过来,眼里闪烁着气定神闲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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