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申公术之后，白颜卿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刀尖转向了自己人，一口气拿下虞风及周边各县大小官吏。等景昭接到叛乱平定的消息时，一干同谋和贪官污吏都已经供认不讳，被五花大绑送往余杭了。
一时间百官皆惊，申公术对年轻的君王再心怀不满，竟然到了暗通曲纶、蓄意谋反的地步，还是太出人意料，于是有人对曲纶的恐怖实力有了悲观的推测。
就在大曜众人还没缓过神了的时候，兖云的使者翩翩而至，奉上曲纶亲笔。
信上称自己绝不知道申公术私通之事，是自己的手下隐瞒不报，假传旨意，已经斩首示众了，并对虞风叛乱表示遗憾，然后——
笔锋一转，希望大曜按盟约行事，及早送还夏白虹。不者，今有水军百万，战舰千艘，皆配‘吞天火’，踏江而过，江南齑粉矣。
短短数语一气呵成，龙飞凤舞力透纸背，问罪之辞看似轻描淡写，没有狂遣怒骂，却足以让人心惊胆颤。
所谓吞天火是以消耗大量陨星石为代价，通过复杂的灵力爆破研造出来的武器。它被普遍运用于攻城战事中，威力是投石车的几百倍，最恐怖的是爆炸后的余波，一二里地内草木无生，而且由于灵力灼烧预计几百年也不会再生长出来，更别提人的血肉之躯，直接被击中必然尸骨无存，如果受到波及则会震伤经络肺腑，接下来残留在体内的灵力会使五脏肺腑逐渐衰竭，简而言之，生不如死。
制造吞天火开销巨大，整个大曜配备了的巨舰不过两百艘，因而两千简直是让人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就在他们自以为凭着长江天险相安无事的十几年，北方伧人不仅早已造出了巨大的楼船，而且将魔鬼武器如此大规模地应用其中。
余杭议政大殿内，景昭将手中的竹简抛回到桌案上，转过身来目光缓缓扫过殿内一众文武。
“曲纶的信想必诸位都已知晓，都有何看法，说与孤听听。”
这位坐断东南的帝王看上去尚未至而立之岁，玄色朝服内敛朴素，又恰如其分地衬出一股威严。他的长相虽然称不得英俊，却也眉目宽阔有帝王之资。一双碧绿的眼眸中暗含精光，倒像是被刻意收敛起来，因而又显得隐忍而捉摸不透。
“这曲纶分明是勾结申公术不成，才贼喊捉贼，我大曜岂能欺负于他的威压？”一位武将愤然道。
听闻此言，一位谋臣赫然出列，猛地跪倒在地，口中大喊着，“至尊，至尊三思，申公术通敌，已经收到惩罚，但您万万不可为一逃犯便轻易与兖云开战啊！”
一位白发老者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至尊，正如荆水之盟所言：妖女金玥璃及其党羽，盗习法术，祸乱天下，两国臣民，见则立报，如包庇，同谋，天下共击之。不如先将此二人送还，以免被曲纶抓住把柄。当今天下，胡人与孟绮罗仍然虎视关中，他们才是曲纶的心腹之患，我们只需派使者陈明厉害，便可使曲纶放弃南征的念头。”
略显苍老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但显然极有分量，群臣面面相觑，脸上皆是赞同之色。
景昭抬头望着阶下群臣，“诸位都是此意？”
又有一位臣僚揖手附议，“曲纶造楼船斗舰数以万计，又皆配备吞天火，敌众我寡不言而喻，至尊万万三思。”
一个，两个，随后接连有官员出列发表一番高谈阔论，一个个恭敬的词汇，一束束目光，都像是一种无形的压力。这些听上去恳切之语，在年轻的君主耳中无异于劝他屈从于曲纶，景昭仔仔细细地看着他们每个人的脸，几乎各个是大曜的高官才俊，其背后更是大姓贵族，军务开支调度皆在其手中，如果这些人都打定了主意，就算他一人坚定与曲纶殊死抗争又有何用？他不禁在广袖之中微微攥起了拳头。
刚才一直一言不发，此刻发觉到景昭眼中一闪而过的愤怒的令尹姬从柏缓缓开口道，“此事皆赖至尊谨慎考虑，眼下派遣去州调查的特使尚未传回消息，不如……”
景昭轻轻敲了敲桌案，脸上仍是不辨悲喜，道：“此事来日再议。”
终于将众文武打发走，景昭没有休息，而是径直回到正殿，也许只有埋在批阅文书中才能让他暂时忘记眼下的生死抉择，但他此刻完全没有处理政务的心思，曲纶的檄文就像魅影一般时刻缠在他身上。
他将那封书信揉成一团，复又展开，凑在油灯下一字一句地看了数遍。
他自问，大曜祖祖辈辈守着的江山，难道就要在他手上任人践踏欺侮？
旁人可能会称赞他年纪轻轻就掌管二州，一统四大宗族，然而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大曜早已疴病缠身：人们对巫术过度崇拜，对灵力有着根深蒂固的偏见，更别提宗族之间内讧不断，自认资历老玩忽职守的官吏大有人在……与他们相反，曲纶凭借着“落灵之夜”中抢夺的雄厚灵力，征战四方，如今的大曜几乎到了全民皆兵的地步。
一旦开战，若胜，也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若败，那么自己便是千古罪人。
景昭负手来回踱步，似乎是想将思绪抛之脑后。夕阳的余晖透过画栋雕梁的樟木窗棂散射进来，落在一幅绘着水神图腾的红黑纹漆屏风上，在昏暗与光亮的交接处焕发出一种神秘斑斓的色彩。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兰锜上架着的一柄宝剑上，剑鞘积了一层细细的浮尘，似乎已经很多年没有出刃了，青铜色的花纹难掩银星般的光彩，好像未褪去它曾经的主人的气息。
兄长。
景昭一抿嘴唇，手指抚摸着剑柄上刻着的“昭武帝景云丰”几个字，在心中默默念道，
我也，不甘心。
“至尊。”正殿大门被推开，景昭的身形微微一颤，若有若无的思绪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他皱了皱眉，道：“孤不是说今晚不见人吗？”
随后只见姬从柏立于门口，景昭立刻露出欣喜之色，“快快请进。”
“至尊可是在为曲纶的檄文苦恼？”姬从柏缓步而入，一面问道。
“当年孤听从你的建议并尊二帝以作缓兵之计，如今世殊事异啊。要是大曜的江山在孤手中任人欺侮，孤实在愧对列祖列宗。”景昭背着手踱了几步，脸上悲喜莫辨。
“至尊何必妄自菲薄。”姬从柏温和地笑了笑，他鬓角的发丝已经斑白，身体也略显肥胖，言语却似一股清流，不着痕迹而又浸润人心，“您弱冠之年便继承大业，不为浮名所困尊曲纶为帝，使江南免于战火，这是大曜万千百姓之幸。如今江南商贸繁荣，国泰民安，先帝如果在天有灵，一定会倍感欣慰。”
景昭没有回答，鼻子却有些发酸，想到兄长仙逝，自己不得不独立扛起守护大曜的重担，生怕走错一步的艰辛，只有他自己明白。他自幼与兄长流落在外，没有感受过一天的父爱，而姬从柏和蔼亲切，让人信赖，虽然出身世家却处处为他考虑，就像是真正的父亲一般。
“然而此次，曲纶蓄意毁坏盟约，不是为什么夏白虹，正是为您而来。”姬从柏话锋一转，语气严厉了几分，景昭不禁为之一震。
“曲纶此人靠武力平定北方，但他的基业是靠背叛金玥璃所获，得之不正；他虽尊为兖云帝王，低贱的出身却始终是心头病。”姬从柏抬眼望着景昭，他的目光似乎有某种摄人心魂的魔力，“所以他不会满足，如今北方稍定，他便迫不及待地发兵江南，因为大曜三百年传国玉玺尚在您的手中，这正是令曲纶昼夜难安的事实：您——才是真正的天下之主！”
景昭猛然抬头，激动道：“那些文臣各自顾及家族妻儿，让孤失望，卿之所言，令孤茅塞顿开。”他压抑住内心的激动，拉起姬从柏的手，欣慰道，“只是……”
“只是担心得不到众世家的支持，尤其是此事又牵扯进来金玥璃余党。”姬从柏了然地点了点头，将年轻君王眼中的——疑虑、忐忑、当然还有不屈——尽收眼底，“臣也是担心引起群臣之间的分裂，所以方才没有直接言明。依臣愚见，不仅需要对他们晓以利害，更需要有人能给他们战胜的信心。”
“至尊——”一个头戴鄂冠的侍郎恰到好处地出现在门口，向景昭深施一礼：“下官刚接到消息，白将军教至尊无需担忧，他明夜就能回到余杭。”
景昭神色一动，有如云影从草地上滑过，那是十年的光阴倏尔而逝。
一时间百官皆惊，申公术对年轻的君王再心怀不满，竟然到了暗通曲纶、蓄意谋反的地步，还是太出人意料，于是有人对曲纶的恐怖实力有了悲观的推测。
就在大曜众人还没缓过神了的时候，兖云的使者翩翩而至，奉上曲纶亲笔。
信上称自己绝不知道申公术私通之事，是自己的手下隐瞒不报，假传旨意，已经斩首示众了，并对虞风叛乱表示遗憾，然后——
笔锋一转，希望大曜按盟约行事，及早送还夏白虹。不者，今有水军百万，战舰千艘，皆配‘吞天火’，踏江而过，江南齑粉矣。
短短数语一气呵成，龙飞凤舞力透纸背，问罪之辞看似轻描淡写，没有狂遣怒骂，却足以让人心惊胆颤。
所谓吞天火是以消耗大量陨星石为代价，通过复杂的灵力爆破研造出来的武器。它被普遍运用于攻城战事中，威力是投石车的几百倍，最恐怖的是爆炸后的余波，一二里地内草木无生，而且由于灵力灼烧预计几百年也不会再生长出来，更别提人的血肉之躯，直接被击中必然尸骨无存，如果受到波及则会震伤经络肺腑，接下来残留在体内的灵力会使五脏肺腑逐渐衰竭，简而言之，生不如死。
制造吞天火开销巨大，整个大曜配备了的巨舰不过两百艘，因而两千简直是让人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就在他们自以为凭着长江天险相安无事的十几年，北方伧人不仅早已造出了巨大的楼船，而且将魔鬼武器如此大规模地应用其中。
余杭议政大殿内，景昭将手中的竹简抛回到桌案上，转过身来目光缓缓扫过殿内一众文武。
“曲纶的信想必诸位都已知晓，都有何看法，说与孤听听。”
这位坐断东南的帝王看上去尚未至而立之岁，玄色朝服内敛朴素，又恰如其分地衬出一股威严。他的长相虽然称不得英俊，却也眉目宽阔有帝王之资。一双碧绿的眼眸中暗含精光，倒像是被刻意收敛起来，因而又显得隐忍而捉摸不透。
“这曲纶分明是勾结申公术不成，才贼喊捉贼，我大曜岂能欺负于他的威压？”一位武将愤然道。
听闻此言，一位谋臣赫然出列，猛地跪倒在地，口中大喊着，“至尊，至尊三思，申公术通敌，已经收到惩罚，但您万万不可为一逃犯便轻易与兖云开战啊！”
一位白发老者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至尊，正如荆水之盟所言：妖女金玥璃及其党羽，盗习法术，祸乱天下，两国臣民，见则立报，如包庇，同谋，天下共击之。不如先将此二人送还，以免被曲纶抓住把柄。当今天下，胡人与孟绮罗仍然虎视关中，他们才是曲纶的心腹之患，我们只需派使者陈明厉害，便可使曲纶放弃南征的念头。”
略显苍老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但显然极有分量，群臣面面相觑，脸上皆是赞同之色。
景昭抬头望着阶下群臣，“诸位都是此意？”
又有一位臣僚揖手附议，“曲纶造楼船斗舰数以万计，又皆配备吞天火，敌众我寡不言而喻，至尊万万三思。”
一个，两个，随后接连有官员出列发表一番高谈阔论，一个个恭敬的词汇，一束束目光，都像是一种无形的压力。这些听上去恳切之语，在年轻的君主耳中无异于劝他屈从于曲纶，景昭仔仔细细地看着他们每个人的脸，几乎各个是大曜的高官才俊，其背后更是大姓贵族，军务开支调度皆在其手中，如果这些人都打定了主意，就算他一人坚定与曲纶殊死抗争又有何用？他不禁在广袖之中微微攥起了拳头。
刚才一直一言不发，此刻发觉到景昭眼中一闪而过的愤怒的令尹姬从柏缓缓开口道，“此事皆赖至尊谨慎考虑，眼下派遣去州调查的特使尚未传回消息，不如……”
景昭轻轻敲了敲桌案，脸上仍是不辨悲喜，道：“此事来日再议。”
终于将众文武打发走，景昭没有休息，而是径直回到正殿，也许只有埋在批阅文书中才能让他暂时忘记眼下的生死抉择，但他此刻完全没有处理政务的心思，曲纶的檄文就像魅影一般时刻缠在他身上。
他将那封书信揉成一团，复又展开，凑在油灯下一字一句地看了数遍。
他自问，大曜祖祖辈辈守着的江山，难道就要在他手上任人践踏欺侮？
旁人可能会称赞他年纪轻轻就掌管二州，一统四大宗族，然而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大曜早已疴病缠身：人们对巫术过度崇拜，对灵力有着根深蒂固的偏见，更别提宗族之间内讧不断，自认资历老玩忽职守的官吏大有人在……与他们相反，曲纶凭借着“落灵之夜”中抢夺的雄厚灵力，征战四方，如今的大曜几乎到了全民皆兵的地步。
一旦开战，若胜，也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若败，那么自己便是千古罪人。
景昭负手来回踱步，似乎是想将思绪抛之脑后。夕阳的余晖透过画栋雕梁的樟木窗棂散射进来，落在一幅绘着水神图腾的红黑纹漆屏风上，在昏暗与光亮的交接处焕发出一种神秘斑斓的色彩。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兰锜上架着的一柄宝剑上，剑鞘积了一层细细的浮尘，似乎已经很多年没有出刃了，青铜色的花纹难掩银星般的光彩，好像未褪去它曾经的主人的气息。
兄长。
景昭一抿嘴唇，手指抚摸着剑柄上刻着的“昭武帝景云丰”几个字，在心中默默念道，
我也，不甘心。
“至尊。”正殿大门被推开，景昭的身形微微一颤，若有若无的思绪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他皱了皱眉，道：“孤不是说今晚不见人吗？”
随后只见姬从柏立于门口，景昭立刻露出欣喜之色，“快快请进。”
“至尊可是在为曲纶的檄文苦恼？”姬从柏缓步而入，一面问道。
“当年孤听从你的建议并尊二帝以作缓兵之计，如今世殊事异啊。要是大曜的江山在孤手中任人欺侮，孤实在愧对列祖列宗。”景昭背着手踱了几步，脸上悲喜莫辨。
“至尊何必妄自菲薄。”姬从柏温和地笑了笑，他鬓角的发丝已经斑白，身体也略显肥胖，言语却似一股清流，不着痕迹而又浸润人心，“您弱冠之年便继承大业，不为浮名所困尊曲纶为帝，使江南免于战火，这是大曜万千百姓之幸。如今江南商贸繁荣，国泰民安，先帝如果在天有灵，一定会倍感欣慰。”
景昭没有回答，鼻子却有些发酸，想到兄长仙逝，自己不得不独立扛起守护大曜的重担，生怕走错一步的艰辛，只有他自己明白。他自幼与兄长流落在外，没有感受过一天的父爱，而姬从柏和蔼亲切，让人信赖，虽然出身世家却处处为他考虑，就像是真正的父亲一般。
“然而此次，曲纶蓄意毁坏盟约，不是为什么夏白虹，正是为您而来。”姬从柏话锋一转，语气严厉了几分，景昭不禁为之一震。
“曲纶此人靠武力平定北方，但他的基业是靠背叛金玥璃所获，得之不正；他虽尊为兖云帝王，低贱的出身却始终是心头病。”姬从柏抬眼望着景昭，他的目光似乎有某种摄人心魂的魔力，“所以他不会满足，如今北方稍定，他便迫不及待地发兵江南，因为大曜三百年传国玉玺尚在您的手中，这正是令曲纶昼夜难安的事实：您——才是真正的天下之主！”
景昭猛然抬头，激动道：“那些文臣各自顾及家族妻儿，让孤失望，卿之所言，令孤茅塞顿开。”他压抑住内心的激动，拉起姬从柏的手，欣慰道，“只是……”
“只是担心得不到众世家的支持，尤其是此事又牵扯进来金玥璃余党。”姬从柏了然地点了点头，将年轻君王眼中的——疑虑、忐忑、当然还有不屈——尽收眼底，“臣也是担心引起群臣之间的分裂，所以方才没有直接言明。依臣愚见，不仅需要对他们晓以利害，更需要有人能给他们战胜的信心。”
“至尊——”一个头戴鄂冠的侍郎恰到好处地出现在门口，向景昭深施一礼：“下官刚接到消息，白将军教至尊无需担忧，他明夜就能回到余杭。”
景昭神色一动，有如云影从草地上滑过，那是十年的光阴倏尔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