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块红宝石源自那个女人。

    那个杀了一辈子猪的女人。

    在一次赶集的时候,那个女人在波斯游商的手中看中了这颗宝石,这个节俭了一辈子的女人,花了她足足要杀上十头猪的钱,买下了这颗宝石。

    她说她的女儿戴上一定很美。

    她说要把这颗宝石留下来给她的女儿当嫁妆。

    可是这颗宝石最后并没有作为魏兰蕴的嫁妆。

    在那个女人死后,这颗宝石被添进了魏三夫人的私库里。

    魏三夫人宝贝了好一阵子,后来魏家一步一步繁荣了起来,这颗宝石在三夫人的私库里再也算不上是好东西,它便被三夫人随意取了出来,用来打了一只小小的项圈,尔后戴在了一只猫身上。

    魏三老爷心虚极了。

    他们这些人,竟然连嫂子仅有的遗愿也违背了。

    不过这抹心虚仅滞了一瞬。

    魏三老爷很快又愤怒了起来。

    他这个侄女确实是一个有手段且恶毒的人,难怪她能触怒老太爷,气得老太爷不顾念多年祖孙之情,将她赶出京城,赶回乡下,再也不过问她的事情。

    她为了拿回母亲的遗物,发泄自己的怨气,真是设下了一个一箭双雕的好计谋!

    既报复了夺走她宝石的叔母,阻碍了四妹妹的婚事,又将事情栽赃嫁祸在三妹妹身上。

    一身污泥往旁人身上砸去,自己倒是干干净净。

    魏九芙知道魏三老爷信了。

    就连魏三夫人也信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注1)。

    这可是你母亲的遗物呐。

    他们拿走了你的东西,宁愿给一只畜生都不给你,你难道不恨吗?

    你会怨恨,你会报复,你有这样做的仇恨。

    所以这件事无论是不是你做的,怀疑都会像一群恶心的蛭虫一样,往你的皮肉里钻。

    你甩不脱,你逃不掉。

    魏三老爷已经找到了凶手。

    “来人啊。”魏三老爷冷冷地道。

    魏三夫人急了,她忙唤道:“老爷,真相如何,总该给大姐儿一个申辩的机会!”

    如果凶手不是魏九芙,那她的九英便再也没有嫁去崔家的希望了。

    魏三老爷斜瞥了三夫人一眼。

    你还嫌丢人丢的不够多吗?你难道要让魏家的女儿们一个一个登场,像个下九流的戏子一样你方唱罢我登场,将这个丑事你甩我、我甩你吗?

    “恶仆欺主。”

    魏三老爷给这件事下了定论。

    “夺宝,虐杀四娘子爱宠,着实可恨,送去县衙里面,乱棍打死。”

    大宅院里是要脸面的。

    这样坏的事情,至少摆在明面上的凶手,就不会是他们魏家的娘子。

    当然,事情背后别人怎么想,崔六夫人怎么想,就不是魏三老爷在意的范围内了。

    杨阿雁错愕地看着魏三老爷。

    她不敢置信。

    在她说完了她台本子里的台词,将凶手之名按在魏兰蕴身上后——

    死的人,竟然是她?

    “老爷,这不关奴婢的事……”

    杨阿雁急急地喊道,恰在她要为了活命,吐出事情原原本本的真相的时候,忠仆拿着矮凳狠狠给她的头来了一下。

    杨阿雁跌倒在地上。

    随后仆人们一拥而上,三两下便把她捆好了,堵着她的嘴,将她像牲畜一样拖走。

    魏九芙怯弱地躲在忠仆身,她的手藏在袖子里。

    她觉得这样很好。

    没有比这样更好的了。

    这个丫鬟死了,就再也没人能证明这件事情是她做的了。

    真是一个蠢笨的丫鬟。

    就在她接下这桩买卖的时候,她就应该知道,这个宅子里并不是一个天公地道的青天衙门,无论老爷夫人们觉得谁是凶手,但死的只会是她。

    明面上的凶手已经处理了。

    那么便要处理暗地里的凶手了。

    至少不能让崔六夫人觉得,魏家是一个偏亲无礼、教养不显的门庭,他们两家毕竟还是要结亲的。

    “董管家……”魏三老爷接着下令。

    然而屋外有细碎的女孩子议论的声音响起:“果然没让大娘子来辩驳几句啊……香菱姐姐说的是真的……”

    “去把……”魏三老爷接着说道。

    “果然啊……老爷和夫人就是偏心,三娘子都有申辩的机会,大娘子就没有……”

    “大姐儿……”魏三老爷顿住了。

    “你傻呀!这里是三房的地盘,大娘子是大房的人,有好事儿肯定紧着三房去,有坏事那当然是紧着大房塞了!”

    女孩子的声音尖而锐。

    轻易地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落在了堂里的老爷夫人耳朵里。

    魏三夫人听见了这些话。

    崔六夫人也听见了。

    她略微瞧了一眼外边探头探脑的小丫头,眼神逐渐讳莫如深起来。

    “怪不得,都是家里的娘子,大娘子竟要住在那样……”

    “叫过来!”魏三老爷忽然拔高了声音,他盖住了外边小丫鬟的议论声,他高声喊道,“董管事,去把大娘子叫过来,这贱婢攀诬三娘子不成,竟攀到了大娘子头上,着实可恨!”

    魏九芙的袖子陡然撕开了一个角。

    魏三夫人喜出望外。

    “去!快去将大娘子请过来!”

    董管事再度抵达了这间破败的小院。

    这是董管事第二次造访这间小院。

    自从三年前魏兰蕴抵达银湾,与三夫人大吵一架,被三夫人发配到这里后,她就像一阵风吹过一样,从此之后渺无声息。

    没人还记得宅子里有这间小院子。

    也没有人记得宅子里还有一个大娘子。

    董管事巍巍颤颤地爬上陡峭而狭窄的楼梯,随后推开阁楼半人高的门。

    这一次他的眼睛终于看见了魏兰蕴。

    也记住了这个宅子里有这间小院子,小院子里有这样一个大娘子。

    在这间逼仄的阁楼里,这个女孩子席地而坐,她衣着简朴,发丝仅用一根树杈挽住,她手边的小几上放着一顶火炉,她拿着夹子,轻轻炙烤着一块茶饼,随后敲下茶饼的一块儿,碾碎成沫。

    初沸调盐,二沸投末,三沸则止(注2)。

    她舀下一碗茶汤,推往董管家的方向。

    “茶叶不好,仅煎作茶,董管家勿怪。”

    从前银湾有个卖茶西施,双手纤纤,容色更是倾城,凡她点茶,必定要取金银瓷具接连研磨,山泉水为底,白玉盘为器,黄梨木为桌,碧萝纱为帘。

    众人都称西施点茶时雍容尔雅赏心悦目。

    而董管事觉得,那西施点茶不及面前的这个女孩子万一。

    她用这些破旧的茶具,用一身简朴的装扮,轻而易举地胜过了碧萝纱与白玉盘。

    董管事像对待一个尊贵的娘子一样,恭敬地接过了这杯茶。

    只是他没有品,他还记得魏三老爷交代他的事情。

    “大娘子,三老爷请您过去一趟。”董管事说。

    “好。”魏兰蕴放下了茶杯,她盈盈一笑,“请管事稍等片刻。”

    魏兰蕴将火炉熄灭了。

    她站起身来。

    这是她这三天以来第一次走出阁楼。

    她从院子里荒废的厨房里拿出了一把刀。

    这是以前用来杀猪剁骨的刀。

    刀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

    上面锈迹斑斑。

    乍一提起来甚至还能听见铁的嗡鸣。

    这间院子有一个连通铜锣巷子的门。

    这是从前魏家的正门。

    它很久没有用过了。

    门栓上绕了一圈又一圈的铁链,铁链结实极了。

    魏兰蕴眯了眯眼睛。

    然后挥起大刀砍向了门栓。

    一下又一下。

    修这扇门的时候魏家并不富裕,门栓用的是最劣等的边角料打的,配了两根从板凳上拆下来的钉子,这才勉强把木门钉上了框子里。

    这么多年来,魏家从未派人修缮过这扇门。

    门栓上也早已布满了斑斑的锈迹。

    魏兰蕴不费吹灰之力便砍掉了门栓。

    一个接一个。

    直到最后一个。

    轰隆一声——

    木门倒在了巷子里。

    这是银湾县里最繁华的一条巷子。

    走街串巷的商贩就像银湾水里的鱼儿一样多。

    木门轰然一下倒塌,叫卖的商贩、经过的游人、临街的住户仿若鱼儿一般佁然不动,他们震惊地看着从豁口出倾泄而出的魏家光景,瞠目结舌。

    繁楼也听见了这声响儿。

    王孙公子们俱循声望去。

    裴琚也看了一眼。

    “那是哪儿?”小王孙讶异地问道,“怎么门倒了。”

    “仿若是上阳城魏家的老宅邸。”崔九郎品着清茶,悠悠地道。

    裴琚忽的问道:“姨母就在魏家吧。”

    崔六夫人抵达银湾的时候的确是避着裴琚的,但县衙里近几日的出游宴谈不是小动静,裴琚并非缩在楼里两耳不闻窗外事,自然也耳闻了崔六夫人的动向。

    “大概吧。”崔九郎倒是缩在楼里。

    裴琚掀了被子起身,腰间配着的短匕环扣叮当作响。

    “你去哪?”崔九郎问他。

    “去向姨母问安。”裴琚走到一半,转头问崔九郎,“你去吗?”

    既是长辈造访,再无论如何,晚辈也要上前问个安,这是最基本的礼节。

    “她又不知道我在这。”崔九郎霸占了裴琚的软塌,他学着裴琚的样子躺下,身子僵硬得可怕。

    言外之意就是不去了。

    裴琚翻身下了楼。

    一楼的张三郎已经近乎磕到虚脱。

    他一张脸惨白得可怕,身体却还在倔强地提起落下。

    裴琚经过了他。

    他忽的顿下了步子,拍了拍他的肩。

    “可以了。”裴琚说。

    张三郎有些恍惚,他顿在原地,似乎还在思考这句话的含义,楼上却传来了一声惨叫,这场荒谬的赌局似乎输在了小王孙的手上,王孙将自己的零用钱输了个精光,发出了一丝不可置信且凄厉的惨叫。

    裴琚率先笑出了声来。

    随后崔九郎也笑了。

    楼里身份较为贵重的郎君们也笑了,最后整栋楼都笑了。

    张三郎终于领回了裴琚的意识。

    他卸了一口气。

    一头栽在了地上。

    伴随着门轰隆一声落下,魏兰蕴坐在了门槛上。

    董管事不可思议地看向她。

    她看向董大管事。

    抬着下巴,倨傲得异常。

    就像一个在家里受宠异常的刁蛮小娘子。

    “董管事。”魏兰蕴微笑,“现在,你可以叫三老爷来见我了。”

    董管事近乎惊掉了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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