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流水似的宴席又吃了一个多月，梁山大小头领皆已宴请一番，时间已来到八月，翌日，卢俊义及燕青将离开梁山回往大名府。
“燕青哥哥，真的打算回去？”
当晚，晁霖站在聚义厅外杏黄大旗下问道身侧的燕青。
“嗯。”燕青点头，“主人思家情切，定是要回去的。”
“哥哥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吧？”晁霖转头，双眼弯弯地笑着看燕青。
燕青一阵沉默，而后道：“小乙会注意的。”
“注意？”晁霖觉得十分好笑，“注意什么？注意不被官兵抓到吗？”
“…若姑娘所言不实呢？”
哥哥，我都把你家这么隐私的事都抖搂出来了你还是不信我，你智商是被卢俊义传染了吗？
晁霖心中无力扶额，“要是不实就最好了。”
也省得卢俊义两顿皮肉之苦了。
“如若是真的，那我定会手刃了那对奸夫□□。”
燕青的声音冰冷又坚硬，与平时谦逊温和的样子大不相同。晁霖“喔”了一声，心中却毫不意外。
毕竟是星君嘛，要不是她太了解他们，那她肯定是要吃惊的了。
“那哥哥，你都下狱了，还怎么手刃奸夫□□啊？”晁霖轻笑，略有调侃之意。
“若是真的会被拿，那小乙即使拼尽这条命，也定要助我主人逃脱。”燕青目视前方，眼神坚定，语气决绝。
“好吧。”晁霖无奈，笑着撇撇嘴，转回了头。
二人并立无言，桂月夜凉风习习，燕青突然问晁霖：“小霖姑娘，你的腿…好全了吗？”
晁霖侧头瞟了燕青一眼，笑了，“好了，我都开始回校场练兵了，劳哥哥挂心了。”
燕青也笑，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浓密卷翘，在脸上遮出阴影。
“月前若不是姑娘腿伤初愈，恐怕小乙也根本比不过姑娘，是否？”
“比？小乙哥，你那叫比啊？你那叫偷袭！哪有人一声不吭从人身后拍肩的啊。”
晁霖双手环胸，语气十分不满：“你要是想跟我比试，那你白日里叫我去习武场不行？哥哥那日示意我出去，我还以为你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与我说呢。”
“也是姑娘长年习武，所以才会有保护自己的下意识动作。”燕青转向晁霖，面露悔色。“那日实在是小乙唐突，姑娘虽不在意，但小乙总是愧悔，实在失礼。”
他对晁霖抱拳作揖致歉。
“行了小乙哥。”晁霖满不在乎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都跟我解释过无数次了，都说不怪哥哥了，别再道歉了。”
“我怕我不多说几次，以后就再没机会了。”燕青直起身，目光复杂地看着晁霖，“若是真的被拿，姑娘说的，不是死于狱中，也是死于刺配路上了。”
“那哥哥就不要走啊。”晁霖扬起嘴角，“留在这，什么事都不会有。”
燕青缓缓摇头，“我家主人为人正直倔强，姑娘所说，就算小乙相信，他也断然不会相信。”
“那哥哥留在这，让卢员外自己一个人回去。”晁霖歪头，别有深意地看着燕青。
燕青还是摇头，语气虽轻，却十分坚定：“小乙断不会置主人于不顾。”
晁霖笑了：果然是忠心赤子，天巧燕青！
“哥哥果然忠义。”她用手背轻轻一拍燕青的胸膛，对着他一挑眉，“放心吧小乙哥，我梁山，也断不会置你二人与不顾的。”
燕青一愣，“姑娘此话何意？”
“无意。”晁霖一脸笑意，“哥哥，明日送别见了。”
她说完就两步跳下旗台，刚好阮小二和阮小五从聚义厅中走出。她喊了他们一声后就轻快地跑了过去，途中还回头对燕青笑着摆手道别。
“二哥，五哥。”晁霖停在他们面前，一脸灿烂。“吃好啦？要回去啦？”
“是啊。”阮小二轻柔地掐了掐晁霖的脸，眼神瞟向杏黄旗方向，又看回来。“大哥叫我和大头领明日渡卢员外和燕青兄弟下山，我俩那大船都快四个月没挪过窝了，我和小五先去看看。”
“噢。”晁霖了然地眨眨眼，“七哥呢？”
“吃酒吃醉啦，叫小童扛回西北水寨去了。”阮小二一脸嫌弃神色，又问道：“你方才在与燕青兄弟说话？说什么了？”
“没什么。”晁霖兀自一扬眉，“我叫他保重而已。”
阮小二笑了，“行，不说拉倒，我和你五哥先走了啊。”
“知道啦。”晁霖对着二五笑，“两位哥哥快去吧，我也回去了。”
“走了啊。”阮小二搓了一把晁霖的头发。
“走了，小霖。”阮小五用手心揉了揉晁霖的下巴。
“拜拜二哥，拜拜五哥。”
晁霖揉揉下巴，又抚了抚头发。
这三兄弟，总是喜欢把她当成小猫小狗一般逗弄。
第二日，金沙滩上：
卢俊义与燕青站在滩口对来送别的众家头领抱拳至礼，宋江托着一盘金银送予卢俊义，却被他推手拒绝。
“多谢宋头领美意，非是卢某说口，金帛钱财家中颇有，但得到北京盘缠足矣。赐与之物，决不敢受。”
“哎，卢员外，这是我们梁山的一点心意，您就收下吧。”晁盖在旁开口。
“多谢晁天王，”卢俊义对他抱拳作揖，“卢某但不敢受。”
卢俊义推辞，众人便也不再强求，在卢、燕二人登船之际，晁霖拉住燕青，塞给了他一个不大却沉甸甸的布袋子。
燕青有些疑惑，看看布袋，又看看晁霖，“晁霖姑娘，这是什么？”
“哥哥打开看看就知道了。”晁霖对他狡黠一笑。
燕青拉开布袋抽绳，一打开，愣住了：
那袋子里是一把小巧的黑铁袖弩和数十发弩箭。弩箭的箭头同样是黑铁铸成，箭尾还加了精巧的白羽，既增加射程稳定性，又增加杀伤力。
“这…”燕青略显吃惊地看着晁霖，“小霖姑娘，你这是何意？”
晁霖笑着拍了拍燕青的肩膀，凑近他的耳边压低声音道：“哥哥，你得留在外面，才能更容易助卢员外逃脱。”
“什…”
燕青瞪大了双眼，刚一张口，又听见晁霖在自己耳边继续道：
“能带卢员外跑就跑，跑不了，还有我们。”
晁霖说完就向后一撤步，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笑得人畜无害。“燕青哥哥，这是我送给你的离别礼，一路顺风。”
她又看向卢俊义，“卢员外，保重。”
卢俊义对晁霖抱拳，晁霖亦回之。燕青神色复杂地盯了一会晁霖，而后拉紧布袋，转身与卢俊义上了船。
众人站在金沙滩目送摆手，等大船远去，吴用站在晁霖身边，摇摇羽扇，看着她缓缓开口：
“话都说了？”
“当然。”晁霖面颊扬起，神色自得。
“你可够会算的，早知他二人不会留下，便叫汤隆兄弟打了那袖弩、袖箭。不过你怎么确定那燕小乙一定会逃呢？”
“不确定。”晁霖勾起嘴角，“我早就与他说过，他二人回去后一定会被拿，不过他对我的话一直都是将信将疑，不到黄河心不死嘛，真被逼到那一步他也就相信了。”
吴用一声轻笑，“那若是他不逃，只随着卢员外下了狱呢？”
“燕青哥哥机巧，我既告诉他他留在外面才能更容易地助卢员外逃脱，那我就相信他会逃的，一二百做公的根本难不住他。”晁霖对吴用一笑，“且我也不想他那张脸被刺上个‘囚’字，简直是暴殄天物。”
“你倒是心疼人家。”吴用冷哼一声，语气酸溜溜的。
“嘶——”晁霖突然意识到自己话说多了，倒吸了口凉气：忘了，吴用是老醋王了。
于是她转身开溜，吴用却跟在她身后一步一趋。晁霖回身，语气略显心虚与底气不足：“加亮哥哥，你跟着我干嘛呀？”
“你什么时候下山？”吴用摇了摇羽扇，淡淡地看着她。
“一会儿，等柴大官人还有花荣哥哥和宝燕收拾好了我们就走。”晁霖对他挤出一个尬笑。
“你收拾好了吗？”
“好了，早上起来就收拾完了。”
“去账房取金子了吗？”
“取了。”
“在蒋敬兄弟那记账了吗？”
“记了。”
“马车和马也都准备好了？”
“…”
晁霖脸都要笑僵了可吴用还是没停下问问题。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脸无奈地走回到吴用身前，戳了戳他白净又没什么表情的脸颊。
“加亮哥哥，别担心，没事的。”
吴用被戳破了心思，无奈垂下眼轻叹了口气，轻轻道：“一定要注意自身，不可勉强。”
“放心吧加亮哥哥，有花荣哥哥和宝燕跟着我呢。”
“嗯。”吴用一点头，“去吧。”
晁霖看着吴用落寞样子不觉失笑，这个人，嘴上说着怎么样都支持她，可这心里还是放不下。
于是她拽了拽吴用的袖子，轻声安慰道：“加亮哥哥，等我回来。”
吴用这时脸上这才有了稍稍笑意，又低低地“嗯”了一声。
晁霖回到房间背起行李和双剑，又拎着黑漆虎纹弓和箭囊去了后山马场。
她给照夜玉狮子马绑上马鞍，将弓和箭囊都挂在障泥上，之后翻身上马，去前山马军营寻花荣和花宝燕。
自从晁霖恢复训练，她就将照夜玉狮子马带回了后山马场。后山马场里的马都是梁山非马军头领和各位家眷的马。要么不用训练，要么训练不那么严格，只偶尔带到马军营跑跑就可以。
之前晁霖的乌云踏雪，也只是她偶尔去马军营练兵时才将之带去训练训练。
晁霖到了马军营，花荣和花宝燕已经在此等候。三人一同下到金沙滩，没多时柴进和两个随从也骑着马，身后跟着一辆马车来到。
四人打过招呼，之后柴进笑盈盈地看着晁霖问道：“小霖妹妹，可是久等了吗？”
“没有。”晁霖对他莞尔一笑，“我们也是刚到呢柴大官人。”
“呦，柴大官人。”花荣一脸看热闹的表情看着柴进，“您怎么只问小霖妹妹一个人久没久等，怎么不问问我和宝燕啊？”
“哦？”柴进又笑着看向花荣和花宝燕，“花荣兄弟和宝燕妹妹可是等柴某久了？”
“没有。”花宝燕嫌弃地瞪了花荣一眼，“柴大官人，你别听我哥哥言语，他就是单纯的嘴欠而已。”
“哦？奥！”柴进一愣，随即又爽朗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好吧，某还以为是自己动作太慢，惹得花荣将军不快了呢。”
“怎么会。”花宝燕又瞪了花荣一眼，“我哥最没心了。”
柴进再次看向晁霖，向她介绍起自己的两个随从：“小霖妹妹，这是你叫我给戴院长寻的两个帮手。这二位都是我那里最机灵、脚步最快的兄弟，张贴告示的任务交给他们，绝对没问题。”
戴宗早在卢俊义和燕青下山时就已下山，晁霖叫他先去北京大名府打探情况，再查查铁臂膊蔡福的家在哪里，方便几人到时候去找他。还叫他等卢俊义下狱后就在城里张贴梁山威胁大名府不放卢俊义就攻城的告示。
“好。”晁霖一点头，看向那两个随从抱起拳道：“等到了大名府后，就要辛苦二位哥哥了。”
“晁头领放心。”那二人也抱拳回礼，“我二人一定完成任务。”
几人下山，在路上，花宝燕突然问晁霖道：“小霖，我们为什么要带个马车啊？多显眼啊，还不方便。”
晁霖浅浅一笑，“宝燕，这马车是给卢员外准备的。”
“给卢员外准备的？”花宝燕还是不解，“那咱们直接给他准备匹马不行吗？他又不是不会骑。”
“会骑，但他骑不了呀。”晁霖轻叹一口气，“咱们去大名府，无论是找蔡福送金子让他买上告下，还是让戴院长贴告示威胁攻城，都是为了让梁中书将卢员外发配出去，咱们好半路营救。”
“不过可惜呀…”她又叹了口气，“这皮肉之苦，他是少不得了。”
“那既然你知道卢员外和小乙哥回去会被捉拿，那咱们直接在捉拿的时候把他俩劫出来不就好了吗？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若是在北京城中大张旗鼓地劫人，恐怕还不等我们跑出城，城门就会关闭。到时候，我们就都成笼中困兽了。”晁霖耐心解答。
“奥——”花宝燕了悟：“那戴院长张贴告示，他们就不会关城门了？”
“宝燕。”花荣从旁笑着开口：“不放卢俊义，梁山必将攻城。那只要卢俊义不在大名府梁山就不会来攻城了。若你是梁中书，你还敢把梁山的人关在城里吗？那岂不是自讨苦吃了。”
花宝燕闻言一脸了然地点头，“哦，学到了，小霖果然心思严密。”
“学到了吧？学到了都是你的。”花荣调侃着说道。
“哥哥你快少说话吧，一天可显着你有嘴了。”花宝燕翻了他一眼。
几人都笑起来，就这么晓行夜宿不紧不慢地走了七八日，终于进了北京城内。
戴宗一直在城门口等候晁霖等人的到来，几人会合，找了家酒店歇下，戴宗与几人说卢俊义和燕青还未到达，又说现在卢俊义的府邸家私都被李固侵吞，他也打听到了蔡福家住在哪里。
几人又等了几日，到了第四日清晨时分，卢俊义与燕青终于回到了大名府。
众人分头行动，柴进与戴宗去找蔡福；晁霖、花荣、花宝燕则去卢府看看能不能接应上燕青。
晁霖三人骑马赶到卢府时一二百个做公的已将之围了起来，晁霖与花宝燕爬上东墙，花荣在墙下给她二人放哨。
只见院子里燕青右臂勒着一个官兵的脖子，左臂抬起对准其他蠢蠢欲动的官兵。但凡有上前者，他便会射出袖箭，一时之间便也无人敢动。
卢俊义站在燕青身后，一脸愤恨与不敢置信地指着李固，怒骂他的狼子野心。而后他忽感一阵血气上涌，口中便喷出了鲜血。燕青见状万分焦急地侧头喊他快走，不想官兵却趁机冲了上来，燕青与官兵扭打在一处，卢俊义却因急火攻心而失去了反抗的余力。
卢俊义被拿，燕青心急如焚，边与官兵打斗边往卢俊义身边冲。卢俊义大喊燕青快走，燕青却不为所动，就在他马上要冲到卢俊义身前时，一个官兵却对准他的脑袋举起了水火棍。
还没等水火棍落下，那个官兵却突然倒地身亡，周围官兵皆不知发生了什么，燕青却注意到了他咽喉处细小的银针。
他如梦初醒，突然意识到晁霖就在这里，又想起了晁霖对自己说过的话：
只有留在外面才能更容易地帮卢俊义逃脱！
于是他奋起反抗，又趁乱拔下那根银针，对卢俊义喊了一声“主人等我！”后便飞身逃了出去。
晁霖飞完那根银针便与花宝燕下墙上马，与花荣三人骑马至卢府三里外等候燕青。果然不一会，三人就看到燕青披头散发、满身凌乱地跑来了。
燕青看到晁霖后神色有些尴尬，晁霖却对他笑着伸出手，“燕青哥哥，现在可不是叙旧的好时机，上马，我们走！”
燕青闻言坚定地点点头，拉着晁霖的手上了她的照夜玉狮子马。晁霖甩起马缰、踹动马镫，四人一同跑向蔡福家。
到了蔡福家，蔡福坐在木桌后，柴进和戴宗坐在他面前，是时他二人已与之说完了卢俊义之事，蔡福也答允帮助他们打点上下，刺配出卢俊义。
花荣掺着燕青上楼见了柴进与戴宗，蔡福便也见到了晁霖。
“小霖妹妹，你回来了，没事吧？没出什么意外吧？”柴进见到晁霖回来，赶忙起身上前关心。
“没事，柴大官人，什么都没发生，很顺利地接来了燕青哥哥。”晁霖对柴进一扬头，坐到了他方才的位置。
“大名府两院押狱，铁臂膊蔡福哥哥是否？”晁霖挑眉一笑，歪头看着蔡福。
蔡福一愣，随后起身对晁霖抱拳，一脸崇敬庄重神色。“正是在下，敢问姑娘可是大名鼎鼎的梁山泊晁霖吗？”
“正是。”晁霖浅浅一点头。
“哎呀！”蔡福的面色瞬间激动，他看着晁霖，十分钦慕地说道：“蔡某久闻姑娘大名，方才听到柴大官人叫姑娘闺名这才斗胆相问，没想到今日竟真的相见！蔡某真是三生有幸！”
“哥哥客气。”晁霖笑，又转头看向戴宗，“哥哥和柴大官人可与蔡福哥哥说了我们来此的目的了？”
“说了。”戴宗点头，“蔡福兄弟也已答允了。”
“那便好。”晁霖看回蔡福，“蔡福哥哥不顾个人安危，舍身为义，也叫晁某佩服。等我们救出了卢员外，哥哥不如与我们同上梁山，共聚大义，如何？”
“真的？”蔡福眼睛亮了亮，“晁霖姑娘相邀，蔡某定无他言，不过某有一个同胞兄弟，不知晁霖姑娘可否教某带他一同上梁山？”
“一枝花蔡庆哥哥。”晁霖勾了勾嘴角，点头应允：“自然。”
“多谢姑娘！”蔡福对晁霖一抱拳。
晁霖看着蔡福笑了笑，而后对戴宗眼神示意，戴宗了然，掏出怀里的黄纸告示，摊开在蔡福面前。
“兄弟请看。”
蔡福疑惑，拿起告示通读一番后却瞪大了双眼，手也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梁山泊义士晁盖，仰示大名府，布告天下：今为大宋朝滥官当道，污吏专权，殴死良民，涂炭万姓。北京卢俊义乃豪杰之士，今者启请上山，一同替天行道。若是存得性命归还，吾无侵扰。倘若误伤羽翼，屈坏股肱，拔寨兴兵，同心雪恨。大兵到处，玉石俱焚。天地咸扶，鬼神共佑。劫除奸诈，殄灭愚顽。谈笑入城，并无轻恕。义夫节妇，孝子顺孙，好义良民，清慎官吏，切勿惊惶，各安职业。谕众知悉。”
“晁霖姑娘，你们要打大名府？！”
“别紧张蔡福哥哥。”晁霖轻轻一笑，“这告示不过是威胁梁中书将卢员外刺配出去而已。他读到这告示，为了自己的性命和乌纱帽，是定不会再将卢员外留在北京城，也定会将我们的威胁上报朝廷。到时候，我们才算是有名正言顺的由头。”
“什么由头？”蔡福好奇问道。
“自卫，反击，除奸。”晁霖抬眼，看向蔡福的眼神意味深长。
蔡福被晁霖看得浑身一冷，他怔怔地望向全屋的人：
除了燕青，戴宗、柴进、花荣、花宝燕四人皆是神色淡淡，对晁霖的话丝毫没有意外，他们都知道自己将要做什么。
“你们…”蔡福突然反应过来，“你们就是要打大名府！这告示不是假的！”
“我们会打大名府。”晁霖勾唇一笑，“不过不是现在。”
“为何？你们不是在刺配路上将卢员外救走就功德圆满了吗？何必再劳兵伤神地攻城呢？”
“梁中书阴险狡诈，劳民伤财，我们替天行道而已。”晁霖语气冷冷，站起了身，“蔡福哥哥，卢员外在狱中就托您多照顾了。等我们救了卢员外回到梁山，便会派人来接您和蔡庆哥哥的。”
她说完对蔡福一抱拳，之后便转身下楼离开，柴进五人也与蔡福抱拳告别，跟着晁霖一起离开了蔡福家。
晁霖等人回了酒店，白日里北京城内已贴满了燕青的缉拿令，当晚，戴宗便带着柴进的两个随从撕掉了满城的缉拿令，都换成了梁山的告示。
夜晚时分晁霖和花宝燕一起坐在酒店的二楼露台上小酌几杯，花宝燕酒量千杯不醉，可晁霖却是个典型的三杯倒，所以还没喝一会，她便已靠在竹椅上睡着了。
乌黑长发柔顺地散落在肩膀，明眸紧闭，长睫弯弯，双颊粉白，朱唇轻抿。
八月中旬，月明风清，皎白月光撒在晁霖身上，将她笼罩在一片圣洁之中，远远看去，如同发着光的仙子，美得十分不真切。
花宝燕看着晁霖睡得安然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她二人同岁，十八岁时初见于清风寨，晁霖救了她。
那时的晁霖明媚灿烂的耀眼，而如今却成熟稳重了许多。
两年时间，真的会使人如此吗？
花宝燕轻声叹息，刚拿起手边的酒盅往嘴里送了一口就听到身侧有些异响。她瞬间警惕，右手缓缓摸上了自己的龙纹凤羽弓。
黑暗里有一个人影在靠近，花宝燕瞬间转身，拉弓搭箭，对准了那人的心脏。
“谁？！”她大声质问。
那人缓缓从阴影中走出，花宝燕也逐渐看清了他俊美清朗的一张脸。
“燕青哥哥？！”她十分惊异，转手收了弓，“你在这做什么？”
“睡不着。”燕青微微一笑，“出来走走。”
花宝燕一声轻笑，“小乙哥，你现在可是通缉犯，还是小心点吧，别乱溜达。”
“小霖姑娘睡着了？”燕青的目光移向晁霖，在月光的照耀下她白得都快要透明了。
“怎么？你是眼神不好看不出来吗？”花宝燕捡起被自己搭箭时随手一扔的酒盅，从怀里掏出手帕擦了擦，又倒满了酒。
燕青被怼得一愣，复又轻声笑了出来。
花宝燕和晁霖相对而坐，他便坐到二人的侧面，拿起桌上的一个空酒盅举向花宝燕，轻声问道：“小乙可否向姑娘讨杯酒吃？”
花宝燕瞥了一眼燕青，“自己倒。”
燕青笑着给自己倒了盅酒，双手举向花宝燕致意道：“多谢宝燕姑娘与小霖姑娘今日的救命之恩。”
“小霖睡着了听不见，你等明日她醒了再说这种好听的话吧。”花宝燕没理燕青的酒，兀自干了一酒盅。“再者今日救你的是小霖，我和我哥哥不过是跟随她。别谢我，都谢她。”
“你们好像都很敬佩她？”燕青垂下眼，装作不经意地轻轻问道。
花宝燕闻言十分诧异地看向燕青，一开口，语气嫌弃：“小乙哥，你好歹也是江湖中人，你是从来没听说过小霖还是怎地？她的好处与厉害，你出去上大街随便拉一个人都能给你说来两条，你这问题太愚笨了。”
“不过也是。”她又倒了盅酒扬头饮尽，“你要是真了解她，也就不会非得跟你们家那位卢员外离开梁山，也省得我们折腾一趟了。”
“小乙听说过她。”燕青的手指轻转酒盅，“我知道她很厉害，只是没想到，竟真的如此料事如神。”
花宝燕不屑地轻哼一声，“所以说你不了解她。”
“现在了解了，若是小霖姑娘能救出我家主人，小乙以后甘愿为她做牛做马。”燕青捏紧了自己的酒盅。
“你快算了吧。”花宝燕无奈地摆摆手，“我梁山上甘愿为她做牛做马的哥哥姐姐多了去了，你排都排不上溜。”
燕青一怔，只听花宝燕继续说道：“你这人没福，认识小霖太晚，要是你再早两年认识她，她往那一站你就得爱上她。其实我也没福，我跟我哥哥也是两年前才认识她。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们全家都是她在青州救出来的，也不止我们家，梁山上好多兄弟姐妹都是小霖救上来的。”
花宝燕说着对燕青一笑，“但其实我们并不是因为她救过我们才跟随她。小乙哥，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人格魅力？小霖，小霖她只要往那一站我就愿意跟着她。”
“我梁山上的兄弟们都是这样的…”花宝燕说这些话的时候又已经好几盅酒入肚，微微有些上头。
“说句大不敬的，梁山上的兄弟们比听天王哥哥和公明哥哥的话还听小霖的，没人不喜欢她。生、死，只要她一句话，大家都绝无二话，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
“我要是个男人，我绝对要把她从军师和柴大官人，还有她其他的仰慕者那里抢过来。不过也可惜，小霖对男女之情一直都挺迟钝的。
“哎——”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人嘛，果然还是不能太完美。”
“不过我跟你说这些干嘛。”花宝燕嫌弃地白了燕青一眼，“你不听小霖的话，就等着吃亏吧！学乖点吧——小乙哥——”她揉上了燕青的头。
燕青看着花宝燕微醺样子宠溺一笑。
“好吧。”他说。
“燕青哥哥，真的打算回去？”
当晚，晁霖站在聚义厅外杏黄大旗下问道身侧的燕青。
“嗯。”燕青点头，“主人思家情切，定是要回去的。”
“哥哥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吧？”晁霖转头，双眼弯弯地笑着看燕青。
燕青一阵沉默，而后道：“小乙会注意的。”
“注意？”晁霖觉得十分好笑，“注意什么？注意不被官兵抓到吗？”
“…若姑娘所言不实呢？”
哥哥，我都把你家这么隐私的事都抖搂出来了你还是不信我，你智商是被卢俊义传染了吗？
晁霖心中无力扶额，“要是不实就最好了。”
也省得卢俊义两顿皮肉之苦了。
“如若是真的，那我定会手刃了那对奸夫□□。”
燕青的声音冰冷又坚硬，与平时谦逊温和的样子大不相同。晁霖“喔”了一声，心中却毫不意外。
毕竟是星君嘛，要不是她太了解他们，那她肯定是要吃惊的了。
“那哥哥，你都下狱了，还怎么手刃奸夫□□啊？”晁霖轻笑，略有调侃之意。
“若是真的会被拿，那小乙即使拼尽这条命，也定要助我主人逃脱。”燕青目视前方，眼神坚定，语气决绝。
“好吧。”晁霖无奈，笑着撇撇嘴，转回了头。
二人并立无言，桂月夜凉风习习，燕青突然问晁霖：“小霖姑娘，你的腿…好全了吗？”
晁霖侧头瞟了燕青一眼，笑了，“好了，我都开始回校场练兵了，劳哥哥挂心了。”
燕青也笑，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浓密卷翘，在脸上遮出阴影。
“月前若不是姑娘腿伤初愈，恐怕小乙也根本比不过姑娘，是否？”
“比？小乙哥，你那叫比啊？你那叫偷袭！哪有人一声不吭从人身后拍肩的啊。”
晁霖双手环胸，语气十分不满：“你要是想跟我比试，那你白日里叫我去习武场不行？哥哥那日示意我出去，我还以为你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与我说呢。”
“也是姑娘长年习武，所以才会有保护自己的下意识动作。”燕青转向晁霖，面露悔色。“那日实在是小乙唐突，姑娘虽不在意，但小乙总是愧悔，实在失礼。”
他对晁霖抱拳作揖致歉。
“行了小乙哥。”晁霖满不在乎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都跟我解释过无数次了，都说不怪哥哥了，别再道歉了。”
“我怕我不多说几次，以后就再没机会了。”燕青直起身，目光复杂地看着晁霖，“若是真的被拿，姑娘说的，不是死于狱中，也是死于刺配路上了。”
“那哥哥就不要走啊。”晁霖扬起嘴角，“留在这，什么事都不会有。”
燕青缓缓摇头，“我家主人为人正直倔强，姑娘所说，就算小乙相信，他也断然不会相信。”
“那哥哥留在这，让卢员外自己一个人回去。”晁霖歪头，别有深意地看着燕青。
燕青还是摇头，语气虽轻，却十分坚定：“小乙断不会置主人于不顾。”
晁霖笑了：果然是忠心赤子，天巧燕青！
“哥哥果然忠义。”她用手背轻轻一拍燕青的胸膛，对着他一挑眉，“放心吧小乙哥，我梁山，也断不会置你二人与不顾的。”
燕青一愣，“姑娘此话何意？”
“无意。”晁霖一脸笑意，“哥哥，明日送别见了。”
她说完就两步跳下旗台，刚好阮小二和阮小五从聚义厅中走出。她喊了他们一声后就轻快地跑了过去，途中还回头对燕青笑着摆手道别。
“二哥，五哥。”晁霖停在他们面前，一脸灿烂。“吃好啦？要回去啦？”
“是啊。”阮小二轻柔地掐了掐晁霖的脸，眼神瞟向杏黄旗方向，又看回来。“大哥叫我和大头领明日渡卢员外和燕青兄弟下山，我俩那大船都快四个月没挪过窝了，我和小五先去看看。”
“噢。”晁霖了然地眨眨眼，“七哥呢？”
“吃酒吃醉啦，叫小童扛回西北水寨去了。”阮小二一脸嫌弃神色，又问道：“你方才在与燕青兄弟说话？说什么了？”
“没什么。”晁霖兀自一扬眉，“我叫他保重而已。”
阮小二笑了，“行，不说拉倒，我和你五哥先走了啊。”
“知道啦。”晁霖对着二五笑，“两位哥哥快去吧，我也回去了。”
“走了啊。”阮小二搓了一把晁霖的头发。
“走了，小霖。”阮小五用手心揉了揉晁霖的下巴。
“拜拜二哥，拜拜五哥。”
晁霖揉揉下巴，又抚了抚头发。
这三兄弟，总是喜欢把她当成小猫小狗一般逗弄。
第二日，金沙滩上：
卢俊义与燕青站在滩口对来送别的众家头领抱拳至礼，宋江托着一盘金银送予卢俊义，却被他推手拒绝。
“多谢宋头领美意，非是卢某说口，金帛钱财家中颇有，但得到北京盘缠足矣。赐与之物，决不敢受。”
“哎，卢员外，这是我们梁山的一点心意，您就收下吧。”晁盖在旁开口。
“多谢晁天王，”卢俊义对他抱拳作揖，“卢某但不敢受。”
卢俊义推辞，众人便也不再强求，在卢、燕二人登船之际，晁霖拉住燕青，塞给了他一个不大却沉甸甸的布袋子。
燕青有些疑惑，看看布袋，又看看晁霖，“晁霖姑娘，这是什么？”
“哥哥打开看看就知道了。”晁霖对他狡黠一笑。
燕青拉开布袋抽绳，一打开，愣住了：
那袋子里是一把小巧的黑铁袖弩和数十发弩箭。弩箭的箭头同样是黑铁铸成，箭尾还加了精巧的白羽，既增加射程稳定性，又增加杀伤力。
“这…”燕青略显吃惊地看着晁霖，“小霖姑娘，你这是何意？”
晁霖笑着拍了拍燕青的肩膀，凑近他的耳边压低声音道：“哥哥，你得留在外面，才能更容易助卢员外逃脱。”
“什…”
燕青瞪大了双眼，刚一张口，又听见晁霖在自己耳边继续道：
“能带卢员外跑就跑，跑不了，还有我们。”
晁霖说完就向后一撤步，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笑得人畜无害。“燕青哥哥，这是我送给你的离别礼，一路顺风。”
她又看向卢俊义，“卢员外，保重。”
卢俊义对晁霖抱拳，晁霖亦回之。燕青神色复杂地盯了一会晁霖，而后拉紧布袋，转身与卢俊义上了船。
众人站在金沙滩目送摆手，等大船远去，吴用站在晁霖身边，摇摇羽扇，看着她缓缓开口：
“话都说了？”
“当然。”晁霖面颊扬起，神色自得。
“你可够会算的，早知他二人不会留下，便叫汤隆兄弟打了那袖弩、袖箭。不过你怎么确定那燕小乙一定会逃呢？”
“不确定。”晁霖勾起嘴角，“我早就与他说过，他二人回去后一定会被拿，不过他对我的话一直都是将信将疑，不到黄河心不死嘛，真被逼到那一步他也就相信了。”
吴用一声轻笑，“那若是他不逃，只随着卢员外下了狱呢？”
“燕青哥哥机巧，我既告诉他他留在外面才能更容易地助卢员外逃脱，那我就相信他会逃的，一二百做公的根本难不住他。”晁霖对吴用一笑，“且我也不想他那张脸被刺上个‘囚’字，简直是暴殄天物。”
“你倒是心疼人家。”吴用冷哼一声，语气酸溜溜的。
“嘶——”晁霖突然意识到自己话说多了，倒吸了口凉气：忘了，吴用是老醋王了。
于是她转身开溜，吴用却跟在她身后一步一趋。晁霖回身，语气略显心虚与底气不足：“加亮哥哥，你跟着我干嘛呀？”
“你什么时候下山？”吴用摇了摇羽扇，淡淡地看着她。
“一会儿，等柴大官人还有花荣哥哥和宝燕收拾好了我们就走。”晁霖对他挤出一个尬笑。
“你收拾好了吗？”
“好了，早上起来就收拾完了。”
“去账房取金子了吗？”
“取了。”
“在蒋敬兄弟那记账了吗？”
“记了。”
“马车和马也都准备好了？”
“…”
晁霖脸都要笑僵了可吴用还是没停下问问题。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脸无奈地走回到吴用身前，戳了戳他白净又没什么表情的脸颊。
“加亮哥哥，别担心，没事的。”
吴用被戳破了心思，无奈垂下眼轻叹了口气，轻轻道：“一定要注意自身，不可勉强。”
“放心吧加亮哥哥，有花荣哥哥和宝燕跟着我呢。”
“嗯。”吴用一点头，“去吧。”
晁霖看着吴用落寞样子不觉失笑，这个人，嘴上说着怎么样都支持她，可这心里还是放不下。
于是她拽了拽吴用的袖子，轻声安慰道：“加亮哥哥，等我回来。”
吴用这时脸上这才有了稍稍笑意，又低低地“嗯”了一声。
晁霖回到房间背起行李和双剑，又拎着黑漆虎纹弓和箭囊去了后山马场。
她给照夜玉狮子马绑上马鞍，将弓和箭囊都挂在障泥上，之后翻身上马，去前山马军营寻花荣和花宝燕。
自从晁霖恢复训练，她就将照夜玉狮子马带回了后山马场。后山马场里的马都是梁山非马军头领和各位家眷的马。要么不用训练，要么训练不那么严格，只偶尔带到马军营跑跑就可以。
之前晁霖的乌云踏雪，也只是她偶尔去马军营练兵时才将之带去训练训练。
晁霖到了马军营，花荣和花宝燕已经在此等候。三人一同下到金沙滩，没多时柴进和两个随从也骑着马，身后跟着一辆马车来到。
四人打过招呼，之后柴进笑盈盈地看着晁霖问道：“小霖妹妹，可是久等了吗？”
“没有。”晁霖对他莞尔一笑，“我们也是刚到呢柴大官人。”
“呦，柴大官人。”花荣一脸看热闹的表情看着柴进，“您怎么只问小霖妹妹一个人久没久等，怎么不问问我和宝燕啊？”
“哦？”柴进又笑着看向花荣和花宝燕，“花荣兄弟和宝燕妹妹可是等柴某久了？”
“没有。”花宝燕嫌弃地瞪了花荣一眼，“柴大官人，你别听我哥哥言语，他就是单纯的嘴欠而已。”
“哦？奥！”柴进一愣，随即又爽朗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好吧，某还以为是自己动作太慢，惹得花荣将军不快了呢。”
“怎么会。”花宝燕又瞪了花荣一眼，“我哥最没心了。”
柴进再次看向晁霖，向她介绍起自己的两个随从：“小霖妹妹，这是你叫我给戴院长寻的两个帮手。这二位都是我那里最机灵、脚步最快的兄弟，张贴告示的任务交给他们，绝对没问题。”
戴宗早在卢俊义和燕青下山时就已下山，晁霖叫他先去北京大名府打探情况，再查查铁臂膊蔡福的家在哪里，方便几人到时候去找他。还叫他等卢俊义下狱后就在城里张贴梁山威胁大名府不放卢俊义就攻城的告示。
“好。”晁霖一点头，看向那两个随从抱起拳道：“等到了大名府后，就要辛苦二位哥哥了。”
“晁头领放心。”那二人也抱拳回礼，“我二人一定完成任务。”
几人下山，在路上，花宝燕突然问晁霖道：“小霖，我们为什么要带个马车啊？多显眼啊，还不方便。”
晁霖浅浅一笑，“宝燕，这马车是给卢员外准备的。”
“给卢员外准备的？”花宝燕还是不解，“那咱们直接给他准备匹马不行吗？他又不是不会骑。”
“会骑，但他骑不了呀。”晁霖轻叹一口气，“咱们去大名府，无论是找蔡福送金子让他买上告下，还是让戴院长贴告示威胁攻城，都是为了让梁中书将卢员外发配出去，咱们好半路营救。”
“不过可惜呀…”她又叹了口气，“这皮肉之苦，他是少不得了。”
“那既然你知道卢员外和小乙哥回去会被捉拿，那咱们直接在捉拿的时候把他俩劫出来不就好了吗？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若是在北京城中大张旗鼓地劫人，恐怕还不等我们跑出城，城门就会关闭。到时候，我们就都成笼中困兽了。”晁霖耐心解答。
“奥——”花宝燕了悟：“那戴院长张贴告示，他们就不会关城门了？”
“宝燕。”花荣从旁笑着开口：“不放卢俊义，梁山必将攻城。那只要卢俊义不在大名府梁山就不会来攻城了。若你是梁中书，你还敢把梁山的人关在城里吗？那岂不是自讨苦吃了。”
花宝燕闻言一脸了然地点头，“哦，学到了，小霖果然心思严密。”
“学到了吧？学到了都是你的。”花荣调侃着说道。
“哥哥你快少说话吧，一天可显着你有嘴了。”花宝燕翻了他一眼。
几人都笑起来，就这么晓行夜宿不紧不慢地走了七八日，终于进了北京城内。
戴宗一直在城门口等候晁霖等人的到来，几人会合，找了家酒店歇下，戴宗与几人说卢俊义和燕青还未到达，又说现在卢俊义的府邸家私都被李固侵吞，他也打听到了蔡福家住在哪里。
几人又等了几日，到了第四日清晨时分，卢俊义与燕青终于回到了大名府。
众人分头行动，柴进与戴宗去找蔡福；晁霖、花荣、花宝燕则去卢府看看能不能接应上燕青。
晁霖三人骑马赶到卢府时一二百个做公的已将之围了起来，晁霖与花宝燕爬上东墙，花荣在墙下给她二人放哨。
只见院子里燕青右臂勒着一个官兵的脖子，左臂抬起对准其他蠢蠢欲动的官兵。但凡有上前者，他便会射出袖箭，一时之间便也无人敢动。
卢俊义站在燕青身后，一脸愤恨与不敢置信地指着李固，怒骂他的狼子野心。而后他忽感一阵血气上涌，口中便喷出了鲜血。燕青见状万分焦急地侧头喊他快走，不想官兵却趁机冲了上来，燕青与官兵扭打在一处，卢俊义却因急火攻心而失去了反抗的余力。
卢俊义被拿，燕青心急如焚，边与官兵打斗边往卢俊义身边冲。卢俊义大喊燕青快走，燕青却不为所动，就在他马上要冲到卢俊义身前时，一个官兵却对准他的脑袋举起了水火棍。
还没等水火棍落下，那个官兵却突然倒地身亡，周围官兵皆不知发生了什么，燕青却注意到了他咽喉处细小的银针。
他如梦初醒，突然意识到晁霖就在这里，又想起了晁霖对自己说过的话：
只有留在外面才能更容易地帮卢俊义逃脱！
于是他奋起反抗，又趁乱拔下那根银针，对卢俊义喊了一声“主人等我！”后便飞身逃了出去。
晁霖飞完那根银针便与花宝燕下墙上马，与花荣三人骑马至卢府三里外等候燕青。果然不一会，三人就看到燕青披头散发、满身凌乱地跑来了。
燕青看到晁霖后神色有些尴尬，晁霖却对他笑着伸出手，“燕青哥哥，现在可不是叙旧的好时机，上马，我们走！”
燕青闻言坚定地点点头，拉着晁霖的手上了她的照夜玉狮子马。晁霖甩起马缰、踹动马镫，四人一同跑向蔡福家。
到了蔡福家，蔡福坐在木桌后，柴进和戴宗坐在他面前，是时他二人已与之说完了卢俊义之事，蔡福也答允帮助他们打点上下，刺配出卢俊义。
花荣掺着燕青上楼见了柴进与戴宗，蔡福便也见到了晁霖。
“小霖妹妹，你回来了，没事吧？没出什么意外吧？”柴进见到晁霖回来，赶忙起身上前关心。
“没事，柴大官人，什么都没发生，很顺利地接来了燕青哥哥。”晁霖对柴进一扬头，坐到了他方才的位置。
“大名府两院押狱，铁臂膊蔡福哥哥是否？”晁霖挑眉一笑，歪头看着蔡福。
蔡福一愣，随后起身对晁霖抱拳，一脸崇敬庄重神色。“正是在下，敢问姑娘可是大名鼎鼎的梁山泊晁霖吗？”
“正是。”晁霖浅浅一点头。
“哎呀！”蔡福的面色瞬间激动，他看着晁霖，十分钦慕地说道：“蔡某久闻姑娘大名，方才听到柴大官人叫姑娘闺名这才斗胆相问，没想到今日竟真的相见！蔡某真是三生有幸！”
“哥哥客气。”晁霖笑，又转头看向戴宗，“哥哥和柴大官人可与蔡福哥哥说了我们来此的目的了？”
“说了。”戴宗点头，“蔡福兄弟也已答允了。”
“那便好。”晁霖看回蔡福，“蔡福哥哥不顾个人安危，舍身为义，也叫晁某佩服。等我们救出了卢员外，哥哥不如与我们同上梁山，共聚大义，如何？”
“真的？”蔡福眼睛亮了亮，“晁霖姑娘相邀，蔡某定无他言，不过某有一个同胞兄弟，不知晁霖姑娘可否教某带他一同上梁山？”
“一枝花蔡庆哥哥。”晁霖勾了勾嘴角，点头应允：“自然。”
“多谢姑娘！”蔡福对晁霖一抱拳。
晁霖看着蔡福笑了笑，而后对戴宗眼神示意，戴宗了然，掏出怀里的黄纸告示，摊开在蔡福面前。
“兄弟请看。”
蔡福疑惑，拿起告示通读一番后却瞪大了双眼，手也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梁山泊义士晁盖，仰示大名府，布告天下：今为大宋朝滥官当道，污吏专权，殴死良民，涂炭万姓。北京卢俊义乃豪杰之士，今者启请上山，一同替天行道。若是存得性命归还，吾无侵扰。倘若误伤羽翼，屈坏股肱，拔寨兴兵，同心雪恨。大兵到处，玉石俱焚。天地咸扶，鬼神共佑。劫除奸诈，殄灭愚顽。谈笑入城，并无轻恕。义夫节妇，孝子顺孙，好义良民，清慎官吏，切勿惊惶，各安职业。谕众知悉。”
“晁霖姑娘，你们要打大名府？！”
“别紧张蔡福哥哥。”晁霖轻轻一笑，“这告示不过是威胁梁中书将卢员外刺配出去而已。他读到这告示，为了自己的性命和乌纱帽，是定不会再将卢员外留在北京城，也定会将我们的威胁上报朝廷。到时候，我们才算是有名正言顺的由头。”
“什么由头？”蔡福好奇问道。
“自卫，反击，除奸。”晁霖抬眼，看向蔡福的眼神意味深长。
蔡福被晁霖看得浑身一冷，他怔怔地望向全屋的人：
除了燕青，戴宗、柴进、花荣、花宝燕四人皆是神色淡淡，对晁霖的话丝毫没有意外，他们都知道自己将要做什么。
“你们…”蔡福突然反应过来，“你们就是要打大名府！这告示不是假的！”
“我们会打大名府。”晁霖勾唇一笑，“不过不是现在。”
“为何？你们不是在刺配路上将卢员外救走就功德圆满了吗？何必再劳兵伤神地攻城呢？”
“梁中书阴险狡诈，劳民伤财，我们替天行道而已。”晁霖语气冷冷，站起了身，“蔡福哥哥，卢员外在狱中就托您多照顾了。等我们救了卢员外回到梁山，便会派人来接您和蔡庆哥哥的。”
她说完对蔡福一抱拳，之后便转身下楼离开，柴进五人也与蔡福抱拳告别，跟着晁霖一起离开了蔡福家。
晁霖等人回了酒店，白日里北京城内已贴满了燕青的缉拿令，当晚，戴宗便带着柴进的两个随从撕掉了满城的缉拿令，都换成了梁山的告示。
夜晚时分晁霖和花宝燕一起坐在酒店的二楼露台上小酌几杯，花宝燕酒量千杯不醉，可晁霖却是个典型的三杯倒，所以还没喝一会，她便已靠在竹椅上睡着了。
乌黑长发柔顺地散落在肩膀，明眸紧闭，长睫弯弯，双颊粉白，朱唇轻抿。
八月中旬，月明风清，皎白月光撒在晁霖身上，将她笼罩在一片圣洁之中，远远看去，如同发着光的仙子，美得十分不真切。
花宝燕看着晁霖睡得安然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她二人同岁，十八岁时初见于清风寨，晁霖救了她。
那时的晁霖明媚灿烂的耀眼，而如今却成熟稳重了许多。
两年时间，真的会使人如此吗？
花宝燕轻声叹息，刚拿起手边的酒盅往嘴里送了一口就听到身侧有些异响。她瞬间警惕，右手缓缓摸上了自己的龙纹凤羽弓。
黑暗里有一个人影在靠近，花宝燕瞬间转身，拉弓搭箭，对准了那人的心脏。
“谁？！”她大声质问。
那人缓缓从阴影中走出，花宝燕也逐渐看清了他俊美清朗的一张脸。
“燕青哥哥？！”她十分惊异，转手收了弓，“你在这做什么？”
“睡不着。”燕青微微一笑，“出来走走。”
花宝燕一声轻笑，“小乙哥，你现在可是通缉犯，还是小心点吧，别乱溜达。”
“小霖姑娘睡着了？”燕青的目光移向晁霖，在月光的照耀下她白得都快要透明了。
“怎么？你是眼神不好看不出来吗？”花宝燕捡起被自己搭箭时随手一扔的酒盅，从怀里掏出手帕擦了擦，又倒满了酒。
燕青被怼得一愣，复又轻声笑了出来。
花宝燕和晁霖相对而坐，他便坐到二人的侧面，拿起桌上的一个空酒盅举向花宝燕，轻声问道：“小乙可否向姑娘讨杯酒吃？”
花宝燕瞥了一眼燕青，“自己倒。”
燕青笑着给自己倒了盅酒，双手举向花宝燕致意道：“多谢宝燕姑娘与小霖姑娘今日的救命之恩。”
“小霖睡着了听不见，你等明日她醒了再说这种好听的话吧。”花宝燕没理燕青的酒，兀自干了一酒盅。“再者今日救你的是小霖，我和我哥哥不过是跟随她。别谢我，都谢她。”
“你们好像都很敬佩她？”燕青垂下眼，装作不经意地轻轻问道。
花宝燕闻言十分诧异地看向燕青，一开口，语气嫌弃：“小乙哥，你好歹也是江湖中人，你是从来没听说过小霖还是怎地？她的好处与厉害，你出去上大街随便拉一个人都能给你说来两条，你这问题太愚笨了。”
“不过也是。”她又倒了盅酒扬头饮尽，“你要是真了解她，也就不会非得跟你们家那位卢员外离开梁山，也省得我们折腾一趟了。”
“小乙听说过她。”燕青的手指轻转酒盅，“我知道她很厉害，只是没想到，竟真的如此料事如神。”
花宝燕不屑地轻哼一声，“所以说你不了解她。”
“现在了解了，若是小霖姑娘能救出我家主人，小乙以后甘愿为她做牛做马。”燕青捏紧了自己的酒盅。
“你快算了吧。”花宝燕无奈地摆摆手，“我梁山上甘愿为她做牛做马的哥哥姐姐多了去了，你排都排不上溜。”
燕青一怔，只听花宝燕继续说道：“你这人没福，认识小霖太晚，要是你再早两年认识她，她往那一站你就得爱上她。其实我也没福，我跟我哥哥也是两年前才认识她。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们全家都是她在青州救出来的，也不止我们家，梁山上好多兄弟姐妹都是小霖救上来的。”
花宝燕说着对燕青一笑，“但其实我们并不是因为她救过我们才跟随她。小乙哥，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人格魅力？小霖，小霖她只要往那一站我就愿意跟着她。”
“我梁山上的兄弟们都是这样的…”花宝燕说这些话的时候又已经好几盅酒入肚，微微有些上头。
“说句大不敬的，梁山上的兄弟们比听天王哥哥和公明哥哥的话还听小霖的，没人不喜欢她。生、死，只要她一句话，大家都绝无二话，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
“我要是个男人，我绝对要把她从军师和柴大官人，还有她其他的仰慕者那里抢过来。不过也可惜，小霖对男女之情一直都挺迟钝的。
“哎——”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人嘛，果然还是不能太完美。”
“不过我跟你说这些干嘛。”花宝燕嫌弃地白了燕青一眼，“你不听小霖的话，就等着吃亏吧！学乖点吧——小乙哥——”她揉上了燕青的头。
燕青看着花宝燕微醺样子宠溺一笑。
“好吧。”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