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而漫长的低烧就像是一场亚热带季风，夏季高温多雨，让人难受，但又不至于浑浑噩噩失去意识，只是偶尔，会烧高一两度。
*
十六岁的祝扶月以为，夏季迟早会过去，她的烧也迟早会退。
妈妈请了长假，在医院陪床照顾她，说的也是：“这就是个小病，等烧退了，我们就能出院了。”
她信了，乖乖抽血检查，乖乖排队做穿刺。
可下一个画面是医生查完房离开，说去打热水的妈妈急急忙忙在护士台旁拦住了她的主治医师，连着问了一箩筐的话。
毕竟是在儿科，主治医师见惯了焦急的家长，就算是要赶时间去忙别的事，也会抽出一两分钟，耐心作答。
“你女儿的病，是免疫系统出了问题。”
“以目前的医学手段来讲，没有治愈的办法……但好好吃药调养身体，控制好病情，就能跟正常人一样。”
“别太焦虑。”
……
在午休结束的预备铃响起来之前，祝扶月提前醒了过来。
有一块窗帘没有拉紧，阳光全都涌到了她趴着的课桌上，黄澄澄的，像是柔软的敌军。
可能是化学竞赛在前，压力有些大，她最近老是梦到住院时的那些事情，还都是奇怪的第三视角。
预备铃分时段响了三遍，直到最后一遍，还有不少人从一楼往五楼狂奔，踩着铃声冲回座位上。
祝扶月的座位靠着过道，有人冲得太快，一溜烟跑过，没注意撞歪了她的课桌。
“嘶——痛痛痛！”
午休醒后正在看题的祝扶月吓了一跳，刚抬头就见整齐叠在桌上的书堆斜了一半，马上要各奔东西时，一只手越过她，扶住了险些倒下去的书堆。
因为用了力，白皙的手背上能看见很清晰的青筋，腕骨分明。
——是周颂。
为了方便教学，高二根据副科六选三和高一综合成绩排名，拆了好几个班级出来。祝扶月进了火箭班，班级固定人数只有37个，而她当初最晚来学校报道，所以一个人坐。
只有上化学课的时候，走班的周颂会过来，坐在她旁边。
周颂单手帮她把书堆立正回去后，还随手放了个棒棒糖在上面。
“买水时老板多送了个糖。”他说。
小卖铺老板送的是柠檬味的棒棒糖，买的人不多，存货都快要过期了。光是看包装，就能想象出糖纸包裹下的酸味，足以酸得让人把眉毛拧成麻花。
可柠檬又是清爽的，能解一点点夏天的腻。
祝扶月收下了糖后，低着头，不想成为周围渐渐聚焦过来的视线中心。
每次周颂来他们教室上课，前排的女生都会频频转头，抓住机会多看他几眼。
毕竟高二的压力很重，重到让人一天能暴问三遍“地球什么时候爆炸”。而刚巧周颂长得十分赏心悦目，看一眼，就能给地球加几分美好值。
他五官端正优越，双眼皮内褶在眼尾散开一点，看人时有种漂亮的疏离感，沉静又清冷，如雕琢后的玉石。
他从不和哪个女生走得近，祝扶月是唯一一个例外。
他们青梅竹马，从小左右邻居一起长大，能成为例外也是理所当然。
祝扶月捏紧手中酸涩的糖果，明明还没有拆开包装，就觉得自己已经尝到了柠檬的味道。
她不敢离周颂太近，怕为他而来的诸多目光分到自己身上，然后变成惊讶她发胖的速度和模样。
没有什么会比这个时候，更加放大她无所适从的自卑。
他太过好看，而她呢？是破坏春和景明的一场暴雨。
祝扶月想过离周颂远一点，最好不要碰面……可那也只是想想。
对于喜欢的人，她做不到少看一眼。
这节化学课，老于拿了前几天随堂测试的单元卷子进来，准备评讲。
在课代表发卷子的空档，老于中气十足的声音在讲台上响个不停。
“我都不知道个别同学上课的时候在想什么，讲过几十遍的题还能做错！堵着耳朵上课，坐在教室看我演哑剧呢？”
坐在祝扶月后座的李则风用胳膊肘捅了捅同桌，乐呵呵地点评道：“老于真是越来越幽默了，这段子说的……”
“李则风你在底下嘀嘀咕咕什么呢？站起来，我说的就是你！”
隔壁组的一个男生憋了半天没憋住，跟气球漏气一样，噗嗤笑出了声音。
老于气得头顶冒火，差一点就能烧穿教室天花板：“好笑是吧？林辽你也站起来，给大家看看你笑得多美，跟花似的！”
最后李则风和林辽一起罚站，前者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而后者像是地上有钱，恨不得把头扎进地里。
结果就是全班同学都没忍住，想笑又不敢笑，死死咬着嘴巴，把这辈子难过的事都想了一遍。
课代表把试卷发到祝扶月这边时，为了憋笑，他连眉毛都皱成了灵活的波浪函数。
祝扶月的试卷和周颂是一起发的，她把试卷传给他时，不经意地看到试卷边沿有一只圆滚滚的小兔子，位置很不起眼。
祝扶月很小声地问了句：“你画的？”他不像考试时会无聊画兔子的样子，而且还画得这么可爱。
“不是。”周颂对这种事司空见惯，低头扫了一眼，指节曲起，把画着兔子那一块撕了干净。
祝扶月想了想，猜出原委。
每次考试，都会有人去办公室翻试卷，想提前知道自己的成绩。估计是有人翻到了周颂的试卷……鬼使神差地在上面留了一点痕迹下来，想被他注意到。
有时候少女的心思比圆锥曲线还难求导，是青春期毕业考试的最后一道大题。
而祝扶月恰好给自己解过题，有那么一点感同身受。
她抿唇，没再说话，专心致志听老于讲题，哪怕这次测验她是全班最高分，也照旧认真听课，一字不落。
老于抖了抖手中用红笔写满答案的试卷，开场白万年不变。
“前三题我就不讲了，白捡送分的。”
“这题有没有问题？没问题跳过了，有不会的问问旁边做对的人。”
“嗳，这题开始难了，都认真听！”
……
下课铃响了，老于难得只拖了两分钟的堂，然后叫祝扶月去了办公室，拿了几张真题卷给她，为之后的省级初赛练一练题感。
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后，老于多少有些担心地看着祝扶月：“强度会不会太大了？”
祝扶月知道老于给她的卷子都是精挑细选过的，比其他同样要参加初赛的同学少了很多。她轻声回道：“不会。”
有一两个祝扶月完全不熟的别班同学也在办公室，他们看到她时，明显愣了一下。
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目光了，祝扶月没有像周颂在身边时那样，低头躲开视线。
离开办公室后，祝扶月路过隔壁教室，靠走廊的窗户玻璃被上课无聊的同学偷偷擦得锃亮，能隐隐约约映出她的身形——
脸很圆，不是可爱的那种圆润，而是一看就不正常的肿，就算穿着宽松的校服，逐渐壮实起来的肩背也明显可见。
在教室里的人看过来前，她转过了脸，避开照进走廊的阳光，贴着墙根继续往尽头的班级走去。
满月脸、水牛背……祝扶月上网查过，这些都是吃药带来的副作用。
出院时，医生特意叮嘱过她：“一定得按时吃药，多休息，不能太劳累，也不能长时间晒太阳，光敏性会加重病情。你今年是不是要上高二了？累的话最好把学业停一停。”
爸妈也劝她在家休息，可她有准备了好久的竞赛要参加，休学后赶不上进度，还会落后一整年。
她生病是在马上进入高二的暑假，早就选完了副科。因为住院，她迟了两周才回学校，那时她还没有胖起来，甚至比生病前还瘦了十几斤。
祝扶月不想休学，也没有想到糖皮质激素的作用会那么显著，能让她快速退烧，也能在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里，让她胖成了另一个模样，像是吹鼓、吹胀的气球。
她去医院复查时，医生说的是，她还会再胖一段时间，减药后才会慢慢瘦下来。
*
十六岁的祝扶月以为，夏季迟早会过去，她的烧也迟早会退。
妈妈请了长假，在医院陪床照顾她，说的也是：“这就是个小病，等烧退了，我们就能出院了。”
她信了，乖乖抽血检查，乖乖排队做穿刺。
可下一个画面是医生查完房离开，说去打热水的妈妈急急忙忙在护士台旁拦住了她的主治医师，连着问了一箩筐的话。
毕竟是在儿科，主治医师见惯了焦急的家长，就算是要赶时间去忙别的事，也会抽出一两分钟，耐心作答。
“你女儿的病，是免疫系统出了问题。”
“以目前的医学手段来讲，没有治愈的办法……但好好吃药调养身体，控制好病情，就能跟正常人一样。”
“别太焦虑。”
……
在午休结束的预备铃响起来之前，祝扶月提前醒了过来。
有一块窗帘没有拉紧，阳光全都涌到了她趴着的课桌上，黄澄澄的，像是柔软的敌军。
可能是化学竞赛在前，压力有些大，她最近老是梦到住院时的那些事情，还都是奇怪的第三视角。
预备铃分时段响了三遍，直到最后一遍，还有不少人从一楼往五楼狂奔，踩着铃声冲回座位上。
祝扶月的座位靠着过道，有人冲得太快，一溜烟跑过，没注意撞歪了她的课桌。
“嘶——痛痛痛！”
午休醒后正在看题的祝扶月吓了一跳，刚抬头就见整齐叠在桌上的书堆斜了一半，马上要各奔东西时，一只手越过她，扶住了险些倒下去的书堆。
因为用了力，白皙的手背上能看见很清晰的青筋，腕骨分明。
——是周颂。
为了方便教学，高二根据副科六选三和高一综合成绩排名，拆了好几个班级出来。祝扶月进了火箭班，班级固定人数只有37个，而她当初最晚来学校报道，所以一个人坐。
只有上化学课的时候，走班的周颂会过来，坐在她旁边。
周颂单手帮她把书堆立正回去后，还随手放了个棒棒糖在上面。
“买水时老板多送了个糖。”他说。
小卖铺老板送的是柠檬味的棒棒糖，买的人不多，存货都快要过期了。光是看包装，就能想象出糖纸包裹下的酸味，足以酸得让人把眉毛拧成麻花。
可柠檬又是清爽的，能解一点点夏天的腻。
祝扶月收下了糖后，低着头，不想成为周围渐渐聚焦过来的视线中心。
每次周颂来他们教室上课，前排的女生都会频频转头，抓住机会多看他几眼。
毕竟高二的压力很重，重到让人一天能暴问三遍“地球什么时候爆炸”。而刚巧周颂长得十分赏心悦目，看一眼，就能给地球加几分美好值。
他五官端正优越，双眼皮内褶在眼尾散开一点，看人时有种漂亮的疏离感，沉静又清冷，如雕琢后的玉石。
他从不和哪个女生走得近，祝扶月是唯一一个例外。
他们青梅竹马，从小左右邻居一起长大，能成为例外也是理所当然。
祝扶月捏紧手中酸涩的糖果，明明还没有拆开包装，就觉得自己已经尝到了柠檬的味道。
她不敢离周颂太近，怕为他而来的诸多目光分到自己身上，然后变成惊讶她发胖的速度和模样。
没有什么会比这个时候，更加放大她无所适从的自卑。
他太过好看，而她呢？是破坏春和景明的一场暴雨。
祝扶月想过离周颂远一点，最好不要碰面……可那也只是想想。
对于喜欢的人，她做不到少看一眼。
这节化学课，老于拿了前几天随堂测试的单元卷子进来，准备评讲。
在课代表发卷子的空档，老于中气十足的声音在讲台上响个不停。
“我都不知道个别同学上课的时候在想什么，讲过几十遍的题还能做错！堵着耳朵上课，坐在教室看我演哑剧呢？”
坐在祝扶月后座的李则风用胳膊肘捅了捅同桌，乐呵呵地点评道：“老于真是越来越幽默了，这段子说的……”
“李则风你在底下嘀嘀咕咕什么呢？站起来，我说的就是你！”
隔壁组的一个男生憋了半天没憋住，跟气球漏气一样，噗嗤笑出了声音。
老于气得头顶冒火，差一点就能烧穿教室天花板：“好笑是吧？林辽你也站起来，给大家看看你笑得多美，跟花似的！”
最后李则风和林辽一起罚站，前者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而后者像是地上有钱，恨不得把头扎进地里。
结果就是全班同学都没忍住，想笑又不敢笑，死死咬着嘴巴，把这辈子难过的事都想了一遍。
课代表把试卷发到祝扶月这边时，为了憋笑，他连眉毛都皱成了灵活的波浪函数。
祝扶月的试卷和周颂是一起发的，她把试卷传给他时，不经意地看到试卷边沿有一只圆滚滚的小兔子，位置很不起眼。
祝扶月很小声地问了句：“你画的？”他不像考试时会无聊画兔子的样子，而且还画得这么可爱。
“不是。”周颂对这种事司空见惯，低头扫了一眼，指节曲起，把画着兔子那一块撕了干净。
祝扶月想了想，猜出原委。
每次考试，都会有人去办公室翻试卷，想提前知道自己的成绩。估计是有人翻到了周颂的试卷……鬼使神差地在上面留了一点痕迹下来，想被他注意到。
有时候少女的心思比圆锥曲线还难求导，是青春期毕业考试的最后一道大题。
而祝扶月恰好给自己解过题，有那么一点感同身受。
她抿唇，没再说话，专心致志听老于讲题，哪怕这次测验她是全班最高分，也照旧认真听课，一字不落。
老于抖了抖手中用红笔写满答案的试卷，开场白万年不变。
“前三题我就不讲了，白捡送分的。”
“这题有没有问题？没问题跳过了，有不会的问问旁边做对的人。”
“嗳，这题开始难了，都认真听！”
……
下课铃响了，老于难得只拖了两分钟的堂，然后叫祝扶月去了办公室，拿了几张真题卷给她，为之后的省级初赛练一练题感。
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后，老于多少有些担心地看着祝扶月：“强度会不会太大了？”
祝扶月知道老于给她的卷子都是精挑细选过的，比其他同样要参加初赛的同学少了很多。她轻声回道：“不会。”
有一两个祝扶月完全不熟的别班同学也在办公室，他们看到她时，明显愣了一下。
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目光了，祝扶月没有像周颂在身边时那样，低头躲开视线。
离开办公室后，祝扶月路过隔壁教室，靠走廊的窗户玻璃被上课无聊的同学偷偷擦得锃亮，能隐隐约约映出她的身形——
脸很圆，不是可爱的那种圆润，而是一看就不正常的肿，就算穿着宽松的校服，逐渐壮实起来的肩背也明显可见。
在教室里的人看过来前，她转过了脸，避开照进走廊的阳光，贴着墙根继续往尽头的班级走去。
满月脸、水牛背……祝扶月上网查过，这些都是吃药带来的副作用。
出院时，医生特意叮嘱过她：“一定得按时吃药，多休息，不能太劳累，也不能长时间晒太阳，光敏性会加重病情。你今年是不是要上高二了？累的话最好把学业停一停。”
爸妈也劝她在家休息，可她有准备了好久的竞赛要参加，休学后赶不上进度，还会落后一整年。
她生病是在马上进入高二的暑假，早就选完了副科。因为住院，她迟了两周才回学校，那时她还没有胖起来，甚至比生病前还瘦了十几斤。
祝扶月不想休学，也没有想到糖皮质激素的作用会那么显著，能让她快速退烧，也能在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里，让她胖成了另一个模样，像是吹鼓、吹胀的气球。
她去医院复查时，医生说的是，她还会再胖一段时间，减药后才会慢慢瘦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