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又是半个月过去了,春日已快到了尽头,春闱也近了。春闱之前,长公主办了一场诗会,上京城内有头有脸的人家都被邀请,管家也不例外。

    这一次,思璇也去了。

    毕竟,如今的她在外人看来已经病愈了。

    但是思璇有更要紧的事。萧钰给她塞了好几封信,要她一定要来。他说,山居先生马上就要来上京了,问思璇要不要同人见一面。

    山居先生是滨州有名的画师,当年思璇就是因为看了他的《山居归泉图》,才对书画上了心。如今,他要来上京了,思璇自是想见他一面的。

    长公主府的诗会倒也简单,只是几个好友聚在一处各自作诗罢了,而后由几位宫中的女官评定出几首出彩之作,长公主自会给人以礼品。今日的诗以“春”为题,十分契合时节。

    思璇向来在作诗上就没有多少天赋,这种诗会她一直都是不起眼的那个。只是今日颇有些不同。

    她是跟着长乐郡主刘雯来的公主府。

    方琉璃今日身子不爽利,就让刘雯带着几个妹妹到了公主府。管家的面子可以不给,恭王府的面子一定要给足了。

    所以,思璇等人一到公主府,就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她们大多都是高门贵妇,几乎都是冲着刘雯和思静去的。刘雯自不用说,她走到哪里都是焦点,至于思静,大抵是因为如今管家日盛,她也快及笄,想着要打听她的婚事了。

    相比起思璇,思静更讨人喜。她活泼开朗,见人总是笑嘻嘻的,不比得思璇那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到底是在上京长大,自幼就养在家人身边的姑娘,就是不一样。思璇瞧着思静那张笑颜,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诗会开始后,围在思静和刘雯身边的人才少了。思璇牵着六妹思俪,不迭往后院走去。

    萧钰在后院的假山处等着她。

    二人相见,萧钰似有诉不完的相思意。思璇就显得冷静了许多,她回头望了几眼在湖心亭中坐着的思俪和嬷嬷,心中只催促着萧钰尽快进入正题。

    她身边的大丫头早些年也有三四个,后来都因筹办管思齐的婚事被方琉璃调走,如今只剩下沁芳一个。无论去哪里,思璇都会带着她。只是今日沁芳病了,思璇也没想着带旁人出来,毕竟,她身边的人大多都是方琉璃的眼线。刘雯许是觉得这样不好,原想着让自己身边的丫头跟着思璇,但思璇今日是要见萧钰的,便推脱掉了。

    “就让思俪身边的嬷嬷们一起照看就好。”

    管思璇道。好在,她同思俪身边的李嬷嬷还算有些交情。

    假山后面,是一汪山泉,涓涓流着。萧钰不是个喜欢绕弯子的人。他知道思璇着急,说完他的相思意后,便迅速步入了正题。

    “三日后,在香茗楼,山居先生必来。届时我会以公主府的名义给你发一张邀帖,想必你家中长辈也不会阻拦。”

    思璇眼中的惊喜一闪而过,她的脸上也终于有了笑意。她觉得这是她这大半年以来最大的惊喜。

    “多谢萧公子。”

    她是发自真心的感谢。可以她如今的处境,却拿不出来任何趁手的谢礼。

    只是萧钰要的,向来是思璇的那颗心。他待她真心实意,他也希望思璇可以如此待他。

    他始终坚信,只要他一直待她好,总有一天思璇会满心满眼都是自己。每每想到此,萧钰便觉得周身舒坦得很。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萧钰道,他又认真审视了一遍思璇,又道:“听闻你病愈,只是瞧着,又瘦了许多。”

    “公子说笑了,你我之间,已是有三月未见了。”

    三月未见,又怎能端详清楚呢?

    “虽是三月未见,但每一次见面,你的模样我都刻在心中。”

    许久的沉默。思璇不知道该如何回他,萧钰则在酝酿着话语。

    “思璇,我欲参加春闱。春闱之后,我便求陛下外放去滨州。你可愿同我一起去?”

    “滨州?”惊讶布满思璇的双眸。她许久没听到滨州二字了。她想到了她的外祖父母。

    外祖父说上京是座牢笼,只要她觉得不舒坦,就立马写信回滨州,他们会去接她。思璇写了好几封信,都似石沉大海般,杳无音信。她只能从外祖寄回给方琉璃的信札中看到他们安好的讯息。

    外祖母曾同思璇说过,要两心相悦之人,才能结为夫妇,白头一生。

    “若是遇不到那个人,就回滨州,我们养你一辈子。”

    思璇抬头望向萧钰的那双炽热的双眸,她在那里看到了自己。

    他们说得都没错,萧钰满心满眼都是自己。

    “你愿意丢下上京的一切吗?”思璇问。

    萧钰顿了顿。从他做出这个决定时起,他就知道他该舍弃许多东西。他并不似旁的士子那般在意功名利禄。他刚出生时,确实也过过几年苦日子,但在他七岁那年,他的亲叔叔萧辰就成了驸马,他的苦日子也结束了。

    他也算是在上京这个福窝里长大的人。

    他没有他母亲那样的高瞻远瞩,他只希望自己这一生能够安安稳稳,得一心人,消万世愁。

    “我可以。我知我母亲并不喜欢你,才拖了这么久。你嫁过来,总免不了争吵。我也知你不喜上京,那就回滨州吧,那里也是你的家。”

    她生在滨州,长在滨州,那里有疼爱她的外祖父母,怎么能不算是家呢?

    上京,她又有什么呢?

    早已泯灭的痴恋,还有将她当工具的父母。

    萧钰的这番话,让思璇心动了。

    “萧公子,有件事我很久之前就想问你了,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我不知道。许是那日你脸色苍白,却依旧表现得端庄,用带着滨州口音的话语唤我的时候。总之,我一见到你,就知道,我的余生里不能没有你。”

    萧钰并不知道自己喜欢思璇哪里,又或者只要是她,他都喜欢。但他很明白一件事情,思璇出现的那一刻,他的心里再也装不下旁人了。

    是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三见许终身。

    “我只盼,以真心换真心。”

    长公主的诗会在日暮时分圆满结束。佳作在众人口中流传。上京城酷爱华丽之词,只是擅作华丽词风的萧钰今日并没有写成这般佳作,倒是让名不见经传的柳契得了头筹。

    在这种奉承人的事情上,他向来十分擅长。思璇心道。

    “春风荡荡欲思弦,柳叶飘飘觅佳人。”

    这是萧钰的诗。

    马车内,思俪轻轻吟诵。

    “思弦,同姐姐的名字好像耶!”

    闻言,思璇脸上一阵坨红。

    马车内,只有思俪和思璇两个人,她却觉得周遭拥挤得很。她有些烦躁地绞着手帕,心中却已悄然升起了不少惊喜情绪。

    她觉着,上天总算对她好了一回。

    春日里仍带着不少寒凉,但是萧钰的心中却已然是十分温热。

    他回到家中,立马同母亲祁茵提了同管家的婚事。他想尽快将亲事定下来,等春闱过后,就成亲。

    祁茵面露不喜。

    她早就知道有这一天。只是她拗不过萧钰。萧家两个儿子,大公子早早就娶了家世不高的宋家姑娘,她一心盼着萧钰能有一个好助力的外家。

    管家虽说是侯府,但毫无实权,就是一个花架子,能帮到萧钰什么?

    他萧家靠着长公主的恩泽才能有此名望,可长公主并无子嗣,她死后,又有谁会记得萧家呢?

    萧钰离开后不久,他身边的小厮沈斌就到了祁茵面前。

    沈斌说起了公主府萧钰和管思璇的谈话。祁茵的脸色黑得不能再黑。

    一个小丫头,竟然拐骗她的儿子离开上京,去千里之外的滨州!祁茵实在是恼怒得紧。

    晚间宋怡伺饭的时候,已明显感觉到了她的怒气。

    她知道祁茵为什么而烦恼。左不过是为着萧钰的婚事。她出身不高,祁茵老是揪着她的出身不放,事事刁难,连她亲生的儿子周哥儿也被祁茵带到身边养着。

    她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但是她无法。她的娘家给不了她任何助力,她只能忍着,时不时还要给祁茵讨点好。

    如今就是一个好时机。她给祁茵献了一个良策。

    因着边关互市的缘故,上京城里总是时常有胡人出没。胡人来自西域,常有些秘药在黑市销售。其中有一种药,叫做缠情水。只要服下这种药的人,不论男女,只有肌肤之亲才能解周身烦躁。

    “此药世间无解。”宋怡道。

    她是出身低,可这样的把戏,她在家中后宅里不知道看过多少回了。说起来,她倒是应该感谢一下管思璇,是她给了她在祁茵面前卖脸的机会。

    这世间的女子,只有“清白”二字最为重要,没了清白,一生也就毁掉了。

    接下来几天里,祁茵都对宋怡格外宽厚,连库房的钥匙也给了她。宋怡也格外得意,给家中捎回好些珍品。

    她觉着,自己的好日子只怕是马上就要来了。

    萧钰并不清楚府中的变化。他如今正醉心春闱,还有同管思璇的亲事。只是今日宫中传来一个消息,倒是让他颇为苦恼。

    圣上养的花豹近日抱病,宫中太医束手无策,有一位太医为给其医治,甚至伤了性命。

    旁的都不要紧,只是这花豹,是长公主叫他托人专门从海外运过来的。

    圣上刘培没有旁的喜好,就喜欢观兽斗,尤爱养豹,而后看着他们争斗,视为一大乐趣。

    如今这只豹子仍未治好,圣上的脾气又坏了几分。

    萧钰匆匆赶往长公主府,在路上撞上了管思齐的马车。

    二人交谈一番,管思齐便让他去找柳契。

    “他是医学世家,且他祖父是滨州一带有名的兽医。思璇的病就是他治好的。”

    在管思璇这件事上,柳契也算是帮了他们家的忙。他回到书房后,柳契还给管思璇开了一副药,这半个月下来,思璇的脸色倒也确实是红润了许多。

    如今举荐他,倒也算是报恩了。

    思齐还待继续同萧钰说道,只见萧钰赶忙上马,就往国子监去了。

    萧钰早听旁人说过,管思齐此人,最爱絮叨,不可与他多待,否则,你一整天都不用干事了。

    柳契就这样被萧钰带进了宫中。

    进宫的时候,他害怕得要紧,抓着萧钰的衣袖不松手,到了刘培面前,差点就忘了行礼。

    刘培倒不在意这些,他只是希望有人能治好他的爱豹。

    只是,他见柳契这般胆小,不免心生怀疑。

    “陛下放心,此人是兽医世家,专治花豹。”萧钰道。

    柳契汗颜。他是医学世家,只是祖父当过兽医,怎可如此夸大。

    柳契就这样半推半就地到了驯兽场里。这只花豹比他想象得要严重许多,已经昏迷了有一会儿了。他整整花了大半天时间,才把花豹治醒,而他自己,也遭到了花豹的重重捶打。

    花豹是好了,柳契却伤了。

    他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额头上也留下了浅浅的疤痕。

    他说,这是英雄的勋章。

    思齐在饭桌上将此事说给家中众人听,思璇也破天荒地在家里人面前笑了。

    方琉璃很是敏锐地捕捉到了思璇的笑容。

    “怎么?思璇对这位柳大夫似乎很感兴趣?”

    “母亲误会了。我只是觉得好笑罢了。”思璇收起笑容,神色自若,又变回那副恭敬的模样。

    “二哥哥,那这位柳大夫如今可大好了?”思静对这些事情最是感兴趣,管家夫妇常常觉得名字取错了,见她发问,脸上倒是宠溺不减。

    “这不是废话嘛!陛下还赏了他好多东西呢!你上次进宫里见过的那颗夜明珠,想来往后都要去国子监柳大夫的房里看了!”

    饭桌上再次活络起来,只是思璇的思绪又飘远了。

    虽是受伤,可柳契也应当实现了他所想的吧。

    治好了陛下的爱宠,往后他的仕途,只怕是一帆风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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