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
赵雪妮呼吸凝滞一秒。
“许漠出什么事了？”
“哎，还不是他家那些……”
老金说到这顿住，飞快瞥了眼赵雪妮，“你不是他高中同学吗，这你都不——”
“到底怎么了？”赵雪妮打断他。
“具体我也没问呐，那是人家的家事。”
老金掸了下烟灰，提到家庭他有些烦躁。
“谁家没几件狗屁倒灶的烦心事！许漠年纪轻轻不容易啊，放弃大好前程回到这旮旯……”
车开进镇里，不过八点，镇上就一片寂静。
路灯稀疏，只有几户人家亮着灯。这里的夜晚格外漫长，似乎能听见秒针在一格一格走动。
“小赵，既然你这么关心许漠。”
老金抽完烟心情舒坦不少，他将车停到一处院子门前。
“去他家看看他呗！”
赵雪妮眼角抽了一下。
许漠家的院子还和以前一样空旷，不似家家户户的门柱上挂满玉米和辣椒。
在赵雪妮的记忆中，即使过年，许漠家也是门窗紧闭，地上连一片放过炮竹的红纸都找不到，冷清又萧条。
“老金，我想直接回家。”
赵雪妮转回脑袋，疲惫地躺进椅背。
她没有关心他的立场，一直都是如此。
许漠讨厌越界的人，赵雪妮很早就领教过被他讨厌的滋味。
老金没说什么，刚发动车，就听见车窗被人轻叩两声：“老金你怎么……赵雪妮？”
老金看着来人瞪大眼睛，反应两秒，他一拍方向盘大声说：“哎呀这不巧了，小赵正说想来你家瞅你呢！”
赵雪妮被无语笑了，她一扭头，对上车窗那边许漠的脸。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很亮。
“好，那下车吧。”
……？
老金扬长而去。
车灯一远，四下变暗，许漠家透出微弱的亮光，照在他们头顶。
“你别误会。”
赵雪妮隐约听见屋里传出说话声，她往外走了两步，“老金他乱起哄。”
“嗯，我知道。”
许漠也跟着她走了两步，与她保持着中间还能站下一个人的距离。
“抱歉，今晚不太方便请你进去。”
“没事啊。”
赵雪妮本想说你从来就没有方便的时候吧，但这话显得阴阳怪气，好像她还在乎他。
她眼角扫到许漠手里拎的药袋子，“家人生病了？”
“不是，是我爸。”
许漠说着看了眼屋里，里面开始有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赵雪妮没有察觉许漠对“家人”二字不一样的定义。
“他在外面喝多了，躺人店里不走。”
许漠叹了口气，仰头看向夜空。
“我去接他，他在地上打滚发酒疯，扯着老板娘的手不放。我就给了他一拳……”
赵雪妮眼睫颤了一下。
许漠提了提塑料袋，苦笑说，“手下重了，现在得回去给他上药。”
赵雪妮低头看着地面。
老实说，她光是听这两句描述就觉得窒息，而许漠说这些话时的语气十分平静，对他来说仿佛家常便饭。
“那你快进去吧。”
赵雪妮完全无法想象许漠家门背后的场景。她双手伸进口袋，胡乱揪起衣服，忽然摸到个小铁罐。
“对了，给你爸试试这个。”
她把那瓶红花油递给许漠。
许漠沉默了好一会儿，接过红花油。
他轻声问，“你怎么不用？”
“我家有跌打损伤药。”
“……谢了。”
许漠将红花油握进手心。
“不用谢我。”
赵雪妮笑了笑，努力让气氛显得轻松：“小罗给我的，他人还怪好的呢。”
许漠怔住。
幽微的光线下难辨神情。
静了半天，里屋传出“砰”的一声，什么被砸了。
赵雪妮听得心惊肉跳，必须得走了。
就在这时，她听见许漠低声自语，“因为是他送的，所以不想用吗。”
“什么？”
她转过头。
许漠正垂眸看着自己。
他真的太高了，遮挡住所有的光。
因此那眼神自上而下笼罩而来的时候，格外像一张天罗密布的网。
许漠网住她的视线，半晌，他在黑暗中慢慢开口。
“我说，明天打算几点起床，我来接你。”
“……不用，我自己可以上班。”
赵雪妮边说边往后退了一大步，指指许漠家的平房，“快进去吧，你家人在等你。”
许漠没有说话。
他看了眼他们之间空出来的一大段距离，地上的黑雪被踩成污泥。
“行。”
他自嘲地扯了下嘴角。
今夜月色不明，赵雪妮看不见他的表情。
-
回到家，爸妈在等赵雪妮吃饭。
老妈给她盛来一碗饭，还嫌添得不够多，拿饭勺压平，又加了一勺：“雪妮儿多吃点，今天和大乔去哪玩了？”
“雾凇岭。”赵雪妮随口一说。
老爸轻蔑摆摆手：“哎呀，那不就白头山吗，整这么文邹邹的新名字，都是诓游客！”
他边说边给自己倒酒，搛一大筷子凉菜，再猛喝一口二锅头，这才算开胃。
镇上很少有中年男人不喝酒，赵雪妮眼看老爸的颧骨一点一点变红，言行举止越来越狂。
要是自己老爸在大庭广众之下耍酒疯，抱着别人不撒手，她说不定也会和许漠一样，狠狠抡他一拳头。
可打哪儿能打到需要上药呢……
想到上药，她的小腿很应景地疼了一下。
“诶，雪妮儿不吃啦？”老妈抬头问。
赵雪妮拖着右腿一走一顿地回房。
“今天滑雪摔了一跤，妈，吃完帮我上点药。”
卧室的火炕烧得正暖，有淡淡脂粉香。
赵雪妮坐在炕头，小心翼翼卷起牛仔裤。零下十几度的天气，她依然是不穿秋裤的勇士。但不得不说，整条腿冻麻了，生铁一样冰。
“哎呀妈呀！”
老妈一进来脸唰地变色，“你这腿被驴踢了？！”
……还差点让她说对了。
“好好的一条腿，咋全是淤青呢！”
老妈把赵雪妮的小腿肚在手心踮来踮去，心疼地直摇头。
“得索赔，明儿我就带你去滑雪场索赔！”
“啊你轻点儿……”赵雪妮快被她一番好意的动作弄得疼死了。
推开老妈，她自己上药，过了半天一抬眼，老妈还坐在炕边，狐疑瞧着她。
“不对。”
老妈抱起胳膊：“你不是最怕滑雪的吗？”
……这时候你开始当柯南了。
赵雪妮不打算理她，自顾自地抹药。
老妈又懂了，从愁眉苦脸变成眉飞色舞，狠捶了赵雪妮肩膀一下：
“我闺女肯定是色迷心窍，看上人家滑雪教练啦！”
赵雪妮无奈一笑。
滑雪跟喂鸵鸟哪个更恐怖还真是难分高下。
不过，要说看脸……
她蓦地想起许漠骑鸵鸟时的侧脸。
他的身高与他的鼻梁一样，都是惊为天人的高挺。
高中同桌不久后，赵雪妮就听说许漠的家族史。
传言他爷爷是个大胡子蓝眼睛的俄罗斯猎民，来东北遇见他的奶奶后，两人隐居大兴安岭，在山里繁衍生息。
到许漠这一代，家族壮大，成为深山里有名的游猎民族。
关于许漠的一切，都是赵雪妮从八卦精乔诗语那儿听来的。
“你同桌一直住在山里，他压根没读小学，你敢信吗？”
赵雪妮疯狂摇头：“那他还考中考第一名？！”
“他那飞刀技术，据说就是在山里打猎时学会的。”
“还有他的大高个，大高鼻子，都随他爷爷……”
那时的赵雪妮很难想象：“外国人跟中国人怎么生孩子？”
那时的乔诗语气质已经有点流氓：“哎呀，就跟中国人干中国人一样嘛！”
她用左手比了个OK，右手中指戳进O的圆圈里，不断戳进戳出，还一边对赵雪妮怪笑。
“就这样啊，你试试！”
教室里的赵雪妮莫名脸红，但还是乖乖照做，手势愚笨而缓慢，眼前忽然覆上一片阴影。
她呆呆仰起头，双手动作暂停，中指正好戳进圆圈。
那是赵雪妮第一次看见许漠的脸部肌肉抽动了一下。
他迅速露出嫌恶至极的表情，仿佛在看两只返祖退化的非洲黑猩猩。
也是从那一次开始，许漠对她说的话从“借过”变成了另外两个字。
“起开。”
起、开。
一直以来，许漠都很瞧不上自己吧。
无关成绩，家境，而是品性上的云泥之别。
庸俗如她，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
第二天赵雪妮提早起床，顺利打车上班。
养殖场食堂的伙食不错，尤其酱肉烧饼，她取了三张烧饼，一个人坐在窗边吃。
“诶，你咋不找漠哥请几天假。”
小罗端着盘子坐到对面，吃惊盯着赵雪妮手里的饼：“你腿伤这么快好了？”
“好多了。”
赵雪妮从包里取出一袋真空香肠，推到小罗面前。
“昨天多亏了你，谢谢。”
小罗眨了眨眼，怀疑她在反讽自己：“你，你谢我嘎哈……”
赵雪妮笑了笑。
军大衣和红花油，也许对小罗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但赵雪妮觉得很暖心。这小孩就是说话冲，心眼其实挺好，可以当朋友。
“听说你是四川人，这是我直播间销量最好的一款川味香肠，微波一下就能吃。”
赵雪妮站起身点了点真空袋，“我先上工，走了啊。”
她下意识看了圈食堂，就听小罗语气有些奇怪，害羞似的：“你，你找漠哥啊？”
“……我就随便看看。”
“漠哥这个点不来食堂，他都在自己屋里做。”
赵雪妮不知道许漠还会做饭：“三餐吗？”
小罗叼着饼摇头：“只有早餐。”
赵雪妮前脚一走，在食堂烧火的唐姐来了，拿起桌上那袋香肠就开始研究。
“嚯，还是山黑猪的肉肠，卖老贵了。”
小罗夺过香肠抱在胸前。
“这我单独开小灶吃的啊！你少打主意。”
唐姐哼哼：“前几天还说烦人家，结果一包香肠就把你打发了，出息！”
“赵雪妮这人吧，跟我想的不一样……”
小罗挠了挠头，想到她在棚舍一声不吭搬白菜的身影，沉吟半天，终于说出人生中第一句比喻：
“你以为她是个中看不中吃的漂亮点心，一咬下去才发现，馅料特实在。”
“像个刚出笼的红豆馒头。”
进了棚舍，赵雪妮发现鸵鸟们看她的眼神不太对劲。
黑而亮的大眼睛咕噜直转，不知道在转什么怀心思。
她谨慎起来，取了顶墙上挂着的棒球帽戴上，低头搬白菜——
果然，几只鸵鸟立刻伸出栅栏叨她脑袋。
甚至有只坏鸟叼起她的帽子，嘴一松飞到了墙角。
“嘛呢你？”
赵雪妮无奈看了眼被几只鸵鸟守住的帽子。
她可不敢贸然去抢。
换了个方向，赵雪妮背朝圈舍，刚一弯腰，屁股忽然被一个尖尖的东西一顶，她往前一趔趄，差点滚进菜筐。
“你们什么意思啊？”
这下是真急了。
赵雪妮抄起白菜筐往墙上敲，壮着胆子喊：“要造反啊！一个个还想不想吃饭了？啊！”
鸵鸟们一声不吭，只是一个围栏接一个围栏地全部站起来，简直是黑云压城城欲摧。
赵雪妮有点晕眩。
她扫了眼远处的棚舍大门。
就算要逃，也得穿过这片鸵鸟森林。
只消每只鸵鸟啄她一口，她出去就能秒变光头。
不由自主开始摸手机，但该死，换下来的羽绒服连同手机都放在门边。
赵雪妮这会是真的有些绝望。
一周以前，她坐在镜头前当光鲜亮丽的网红主播。
可现在，她被一群鸵鸟欺负到蓬头垢面无处可逃。
生活呢，是很奇妙的……
一只巨硕的黑色鸵鸟忽然踢开栅栏门。
它脖子一胀一缩，发出浑浊低音，一步步走向赵雪妮。
赵雪妮艰难吞了口唾沫，不动声色往后退步，一只手在摸索墙边那只铁锹。
如果她没看错，这只鸟……
是来找她报仇的鸵老大。
赵雪妮呼吸凝滞一秒。
“许漠出什么事了？”
“哎，还不是他家那些……”
老金说到这顿住，飞快瞥了眼赵雪妮，“你不是他高中同学吗，这你都不——”
“到底怎么了？”赵雪妮打断他。
“具体我也没问呐，那是人家的家事。”
老金掸了下烟灰，提到家庭他有些烦躁。
“谁家没几件狗屁倒灶的烦心事！许漠年纪轻轻不容易啊，放弃大好前程回到这旮旯……”
车开进镇里，不过八点，镇上就一片寂静。
路灯稀疏，只有几户人家亮着灯。这里的夜晚格外漫长，似乎能听见秒针在一格一格走动。
“小赵，既然你这么关心许漠。”
老金抽完烟心情舒坦不少，他将车停到一处院子门前。
“去他家看看他呗！”
赵雪妮眼角抽了一下。
许漠家的院子还和以前一样空旷，不似家家户户的门柱上挂满玉米和辣椒。
在赵雪妮的记忆中，即使过年，许漠家也是门窗紧闭，地上连一片放过炮竹的红纸都找不到，冷清又萧条。
“老金，我想直接回家。”
赵雪妮转回脑袋，疲惫地躺进椅背。
她没有关心他的立场，一直都是如此。
许漠讨厌越界的人，赵雪妮很早就领教过被他讨厌的滋味。
老金没说什么，刚发动车，就听见车窗被人轻叩两声：“老金你怎么……赵雪妮？”
老金看着来人瞪大眼睛，反应两秒，他一拍方向盘大声说：“哎呀这不巧了，小赵正说想来你家瞅你呢！”
赵雪妮被无语笑了，她一扭头，对上车窗那边许漠的脸。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很亮。
“好，那下车吧。”
……？
老金扬长而去。
车灯一远，四下变暗，许漠家透出微弱的亮光，照在他们头顶。
“你别误会。”
赵雪妮隐约听见屋里传出说话声，她往外走了两步，“老金他乱起哄。”
“嗯，我知道。”
许漠也跟着她走了两步，与她保持着中间还能站下一个人的距离。
“抱歉，今晚不太方便请你进去。”
“没事啊。”
赵雪妮本想说你从来就没有方便的时候吧，但这话显得阴阳怪气，好像她还在乎他。
她眼角扫到许漠手里拎的药袋子，“家人生病了？”
“不是，是我爸。”
许漠说着看了眼屋里，里面开始有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赵雪妮没有察觉许漠对“家人”二字不一样的定义。
“他在外面喝多了，躺人店里不走。”
许漠叹了口气，仰头看向夜空。
“我去接他，他在地上打滚发酒疯，扯着老板娘的手不放。我就给了他一拳……”
赵雪妮眼睫颤了一下。
许漠提了提塑料袋，苦笑说，“手下重了，现在得回去给他上药。”
赵雪妮低头看着地面。
老实说，她光是听这两句描述就觉得窒息，而许漠说这些话时的语气十分平静，对他来说仿佛家常便饭。
“那你快进去吧。”
赵雪妮完全无法想象许漠家门背后的场景。她双手伸进口袋，胡乱揪起衣服，忽然摸到个小铁罐。
“对了，给你爸试试这个。”
她把那瓶红花油递给许漠。
许漠沉默了好一会儿，接过红花油。
他轻声问，“你怎么不用？”
“我家有跌打损伤药。”
“……谢了。”
许漠将红花油握进手心。
“不用谢我。”
赵雪妮笑了笑，努力让气氛显得轻松：“小罗给我的，他人还怪好的呢。”
许漠怔住。
幽微的光线下难辨神情。
静了半天，里屋传出“砰”的一声，什么被砸了。
赵雪妮听得心惊肉跳，必须得走了。
就在这时，她听见许漠低声自语，“因为是他送的，所以不想用吗。”
“什么？”
她转过头。
许漠正垂眸看着自己。
他真的太高了，遮挡住所有的光。
因此那眼神自上而下笼罩而来的时候，格外像一张天罗密布的网。
许漠网住她的视线，半晌，他在黑暗中慢慢开口。
“我说，明天打算几点起床，我来接你。”
“……不用，我自己可以上班。”
赵雪妮边说边往后退了一大步，指指许漠家的平房，“快进去吧，你家人在等你。”
许漠没有说话。
他看了眼他们之间空出来的一大段距离，地上的黑雪被踩成污泥。
“行。”
他自嘲地扯了下嘴角。
今夜月色不明，赵雪妮看不见他的表情。
-
回到家，爸妈在等赵雪妮吃饭。
老妈给她盛来一碗饭，还嫌添得不够多，拿饭勺压平，又加了一勺：“雪妮儿多吃点，今天和大乔去哪玩了？”
“雾凇岭。”赵雪妮随口一说。
老爸轻蔑摆摆手：“哎呀，那不就白头山吗，整这么文邹邹的新名字，都是诓游客！”
他边说边给自己倒酒，搛一大筷子凉菜，再猛喝一口二锅头，这才算开胃。
镇上很少有中年男人不喝酒，赵雪妮眼看老爸的颧骨一点一点变红，言行举止越来越狂。
要是自己老爸在大庭广众之下耍酒疯，抱着别人不撒手，她说不定也会和许漠一样，狠狠抡他一拳头。
可打哪儿能打到需要上药呢……
想到上药，她的小腿很应景地疼了一下。
“诶，雪妮儿不吃啦？”老妈抬头问。
赵雪妮拖着右腿一走一顿地回房。
“今天滑雪摔了一跤，妈，吃完帮我上点药。”
卧室的火炕烧得正暖，有淡淡脂粉香。
赵雪妮坐在炕头，小心翼翼卷起牛仔裤。零下十几度的天气，她依然是不穿秋裤的勇士。但不得不说，整条腿冻麻了，生铁一样冰。
“哎呀妈呀！”
老妈一进来脸唰地变色，“你这腿被驴踢了？！”
……还差点让她说对了。
“好好的一条腿，咋全是淤青呢！”
老妈把赵雪妮的小腿肚在手心踮来踮去，心疼地直摇头。
“得索赔，明儿我就带你去滑雪场索赔！”
“啊你轻点儿……”赵雪妮快被她一番好意的动作弄得疼死了。
推开老妈，她自己上药，过了半天一抬眼，老妈还坐在炕边，狐疑瞧着她。
“不对。”
老妈抱起胳膊：“你不是最怕滑雪的吗？”
……这时候你开始当柯南了。
赵雪妮不打算理她，自顾自地抹药。
老妈又懂了，从愁眉苦脸变成眉飞色舞，狠捶了赵雪妮肩膀一下：
“我闺女肯定是色迷心窍，看上人家滑雪教练啦！”
赵雪妮无奈一笑。
滑雪跟喂鸵鸟哪个更恐怖还真是难分高下。
不过，要说看脸……
她蓦地想起许漠骑鸵鸟时的侧脸。
他的身高与他的鼻梁一样，都是惊为天人的高挺。
高中同桌不久后，赵雪妮就听说许漠的家族史。
传言他爷爷是个大胡子蓝眼睛的俄罗斯猎民，来东北遇见他的奶奶后，两人隐居大兴安岭，在山里繁衍生息。
到许漠这一代，家族壮大，成为深山里有名的游猎民族。
关于许漠的一切，都是赵雪妮从八卦精乔诗语那儿听来的。
“你同桌一直住在山里，他压根没读小学，你敢信吗？”
赵雪妮疯狂摇头：“那他还考中考第一名？！”
“他那飞刀技术，据说就是在山里打猎时学会的。”
“还有他的大高个，大高鼻子，都随他爷爷……”
那时的赵雪妮很难想象：“外国人跟中国人怎么生孩子？”
那时的乔诗语气质已经有点流氓：“哎呀，就跟中国人干中国人一样嘛！”
她用左手比了个OK，右手中指戳进O的圆圈里，不断戳进戳出，还一边对赵雪妮怪笑。
“就这样啊，你试试！”
教室里的赵雪妮莫名脸红，但还是乖乖照做，手势愚笨而缓慢，眼前忽然覆上一片阴影。
她呆呆仰起头，双手动作暂停，中指正好戳进圆圈。
那是赵雪妮第一次看见许漠的脸部肌肉抽动了一下。
他迅速露出嫌恶至极的表情，仿佛在看两只返祖退化的非洲黑猩猩。
也是从那一次开始，许漠对她说的话从“借过”变成了另外两个字。
“起开。”
起、开。
一直以来，许漠都很瞧不上自己吧。
无关成绩，家境，而是品性上的云泥之别。
庸俗如她，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
第二天赵雪妮提早起床，顺利打车上班。
养殖场食堂的伙食不错，尤其酱肉烧饼，她取了三张烧饼，一个人坐在窗边吃。
“诶，你咋不找漠哥请几天假。”
小罗端着盘子坐到对面，吃惊盯着赵雪妮手里的饼：“你腿伤这么快好了？”
“好多了。”
赵雪妮从包里取出一袋真空香肠，推到小罗面前。
“昨天多亏了你，谢谢。”
小罗眨了眨眼，怀疑她在反讽自己：“你，你谢我嘎哈……”
赵雪妮笑了笑。
军大衣和红花油，也许对小罗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但赵雪妮觉得很暖心。这小孩就是说话冲，心眼其实挺好，可以当朋友。
“听说你是四川人，这是我直播间销量最好的一款川味香肠，微波一下就能吃。”
赵雪妮站起身点了点真空袋，“我先上工，走了啊。”
她下意识看了圈食堂，就听小罗语气有些奇怪，害羞似的：“你，你找漠哥啊？”
“……我就随便看看。”
“漠哥这个点不来食堂，他都在自己屋里做。”
赵雪妮不知道许漠还会做饭：“三餐吗？”
小罗叼着饼摇头：“只有早餐。”
赵雪妮前脚一走，在食堂烧火的唐姐来了，拿起桌上那袋香肠就开始研究。
“嚯，还是山黑猪的肉肠，卖老贵了。”
小罗夺过香肠抱在胸前。
“这我单独开小灶吃的啊！你少打主意。”
唐姐哼哼：“前几天还说烦人家，结果一包香肠就把你打发了，出息！”
“赵雪妮这人吧，跟我想的不一样……”
小罗挠了挠头，想到她在棚舍一声不吭搬白菜的身影，沉吟半天，终于说出人生中第一句比喻：
“你以为她是个中看不中吃的漂亮点心，一咬下去才发现，馅料特实在。”
“像个刚出笼的红豆馒头。”
进了棚舍，赵雪妮发现鸵鸟们看她的眼神不太对劲。
黑而亮的大眼睛咕噜直转，不知道在转什么怀心思。
她谨慎起来，取了顶墙上挂着的棒球帽戴上，低头搬白菜——
果然，几只鸵鸟立刻伸出栅栏叨她脑袋。
甚至有只坏鸟叼起她的帽子，嘴一松飞到了墙角。
“嘛呢你？”
赵雪妮无奈看了眼被几只鸵鸟守住的帽子。
她可不敢贸然去抢。
换了个方向，赵雪妮背朝圈舍，刚一弯腰，屁股忽然被一个尖尖的东西一顶，她往前一趔趄，差点滚进菜筐。
“你们什么意思啊？”
这下是真急了。
赵雪妮抄起白菜筐往墙上敲，壮着胆子喊：“要造反啊！一个个还想不想吃饭了？啊！”
鸵鸟们一声不吭，只是一个围栏接一个围栏地全部站起来，简直是黑云压城城欲摧。
赵雪妮有点晕眩。
她扫了眼远处的棚舍大门。
就算要逃，也得穿过这片鸵鸟森林。
只消每只鸵鸟啄她一口，她出去就能秒变光头。
不由自主开始摸手机，但该死，换下来的羽绒服连同手机都放在门边。
赵雪妮这会是真的有些绝望。
一周以前，她坐在镜头前当光鲜亮丽的网红主播。
可现在，她被一群鸵鸟欺负到蓬头垢面无处可逃。
生活呢，是很奇妙的……
一只巨硕的黑色鸵鸟忽然踢开栅栏门。
它脖子一胀一缩，发出浑浊低音，一步步走向赵雪妮。
赵雪妮艰难吞了口唾沫，不动声色往后退步，一只手在摸索墙边那只铁锹。
如果她没看错，这只鸟……
是来找她报仇的鸵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