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整理过的小酒馆又恢复了平时的模样,单手提着半人高酒桶的老板娘从仓库里面出来,把酒摆上。

    “青藤酒,要吗?”由娅晃晃小酒桶对他们喊。

    长相十分未成年的一守举手发言:“我记得城主规定,不能向未成年人提供酒水……”

    老板娘用力“啧”了一声,拎着小酒桶把特大号的酒杯倒满:“规定?要是有用的话倒是先把那些垃圾砸坏的东西按金币补贴给我。”

    嘴上说着无所谓的话,但她的动作还是停住了:“青叶,你成年了吗?”

    “成年了。”青叶忙答。

    虽然才成年一个月,但确实是成年了。

    一杯青藤酒“彭”得砸在桌上,老板娘把酒放到他们中间,扬眉道:“那就没问题,算我请你的。”

    装点了薄荷绿的酒水在玻璃杯中晃啊晃,青叶盯着那片叶子,有些踌躇。

    沙漠里没有酒,她出来采购时更没有碰过酒,何况幼时蒙玛长老总是提着书把那句“禁止喝酒”画了一圈又一圈。

    外面的人,喜欢用酒交朋友?

    “唔、介意把这这杯给我喝吗?”

    一守指着那杯青藤酒,遮住嘴小声说:“我可是买不了青藤酒的,好不容易由娅姐愿意请客…”

    “你不是未成年吗?”青叶捏着杯把的手有些踌躇。

    一守小声说:“青藤酒是由娅姐研发的,酒精含量最最最少的酒了,”他把两只手搭在桌上,可怜地眨着眼,“我很想试试,就一点点、一点点,好不好?”

    有点、可爱?

    青叶想起安颂,族里最小的弟弟,他平时也是用这样的姿势和蒙玛长老讨价还价,想要减少课业。

    …就一点点,应该没关系吧?

    纠结着纠结着,她还是松了手。

    载着绿叶的酒水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才一入口他就眯起眼,这样看又像猫了。

    不像头一次喝酒的模样,青叶想。

    至少现在看来,他更像是常常背着家人偷偷买酒偷喝的那种叛逆小孩。

    叛逆小孩捧着杯子笑得有些迷糊:“平时由娅姐不让我喝,但偶尔试试也不赖啦。”

    他用杯子抵住下巴:“大约是因为有种、长大了的感觉?”

    酒馆内的灯光昏暗,男孩的眼睛却亮晶晶的,他的视线烫得扎人,滚烫着在青叶的身上转圈。

    可着炙热的眼神一点不冒犯,青叶恍惚间觉着自己面前的是随处可见的可爱小狗,只是摇着尾巴想找她讨吃的。

    …不行,这种想法太冒昧了。

    一向被长老教导要尊重他人的圣女大人流露出点不自然,她默默举起有半个人脸大的杯子,抿了口薄荷水。

    加了足量冰块、蜂蜜的薄荷水提神醒脑,才一口就激得青叶瞪大眼睛,她强作镇定放下杯子,假装自己没被这怪异的口感吓到。

    “噗…”

    不加掩饰的笑声从一守口中传出,大约是笑出声才觉得失礼,他不好意思地眨眨眼小声说“抱歉”。

    “我总是喝不惯薄荷水,每次由娅姐都说我是不懂欣赏,”他耸耸肩,把自己的橙汁推过来,“还是果汁适合我的味蕾…唔、要尝尝吗?”

    奇怪的人。

    青叶评价他。

    那个不知真假的梦中,眼前的男孩占据了大半画面,大喜大悲,大哭大笑,就算是从那些画面中看,也是奇怪的人。

    她接过装着橙汁的杯子,看向一守的帽子:“在室内也戴着帽子,你很喜欢它吗?”

    “啊,它吗?”一守珍惜地拍拍它,笑道,“是我的母亲送我的生日礼物。”

    这顶偏女式的八角帽是浅棕色的,和他的发色相衬,显得可爱,他歪头,帽子顶上的小草也随着他的动作歪了一下。

    提起家人,他的笑容柔软许多:“很可爱吧,母亲说原先想缝上红色的花呢。”

    文字浮现在画面周围,一圈一圈的像是蛛网,将他死死包绕了。

    抱着母亲尸体的少年甚至连声音都无法发出。

    每一滴泪水都失去意义,他只是安静看着被布满血迹,被母亲整理的温馨的房间。

    像一颗被磨砺得粉碎的沙子,画面中心的少年跪在地上,静静地合上母亲还未来得及闭上的眼睛。

    ——母亲,别害怕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走上黄泉路

    黑白的气泡占据了整个画面。

    ——我会送那些人下去陪你

    ——我会让他们甘愿下去陪你

    青叶控制不住地想要撇开脸,眼前的这张脸与梦中所见的那张沾上血丝的脸重叠在一起,不断切换,让她有些头晕。

    “你的母亲…”她说出口的时候又有些懊恼,便抿了下唇,“你的母亲很爱你。”

    假如是真的,那贸然提起他的母亲太过不知趣,随意揭人伤疤不是蒙玛长老教给她的规矩。

    手指收紧,她盯着手上的杯子轻轻说:“这很好。”

    她忽然有些难过,可那种情绪捉摸不透,像恼人的蜘蛛网,细密地缠在心上。

    “你会喜欢这个吗?”

    属于一守的手突然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内,手心中托着绣着小草的香囊。

    一守拎着香囊晃了两下:“喜欢吗?”

    “这是…?”

    “母亲给我的,”他摸摸耳朵,“她说可以送给朋友。”

    青叶才碰到香囊的手顿住,指尖的触感莫名烫手,她一时不知该拿起香囊还是干脆收回手,停在香囊上的手指抽动几下,最后还是轻轻搭在上面。

    一守像是看出了什么,他撑着下巴问:“不喜欢吗?”

    “没有,只是…”

    只是外面的人,交友速度都这么快吗?

    蒙玛长老编纂的书中说过,“朋友”应当是相识相知,有十分默契,彼此珍惜的存在,可她和一守认识的时间不过短短一小时,这也称得上朋友吗?

    “唔、要是不喜欢可以换别的款式哦,”一守得意地捧出一打香囊,挂着像长长的彩虹,“母亲给我做了七个,但我觉得那个最好看。”

    他捂住嘴分享秘密:“毕竟上面的是小草嘛,和我的帽子一样。”

    青叶握着香囊的手紧了些,她不自然地低头说:“你不该送我的。”

    “为什么?”

    “我们还不是朋友。”

    他歪头笑,似乎青叶的回答一定不会干扰他已经笃定的事实,他抿着唇笑,又问:“为什么?”

    ……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

    青叶轻声说:“我们才认识没多久,不是吗?还算不上朋友。”

    “这样啊,”一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过…你觉得朋友是什么?唔、或者,你是怎么定义‘朋友’这个词汇的?”

    课业中的概念再次闪过,可看见一守的眼睛,青叶又觉得那些概念太浅显了,她沉默片刻,才开口:“像你和由娅姐那样,像你和…和别人那样。”

    总之不该是和才认识了一个小时不到的陌生人,才刚刚交换了名字的陌生人。

    只是有点可惜。

    青叶垂眸,族中的人说她是圣女,是该敬仰的存在,蒙玛长老是她的老师,是长辈,只有和她一起长大的安颂是她的伙伴。

    她真诚道:“随随便便和别人交朋友会被骗的。”

    蒙玛长老说过,外面的人勾心斗角,总因为一点小纠葛大打出手,他看起来这么弱,要是因为随便把别人当朋友被骗了可怎么办。

    青叶担心之余,又说:“朋友应该是有感情基础的。”

    “要相处之后才会有感情基础吧,”一守歪头看她,“我觉得我们之间的相性超——好的,所以提前预定你的朋友身份也不是奇怪的事情吧,反正迟早我们会是绝佳的朋友。”

    他弯着眼睛笑:“而且我知道,你人也超——好的,对吧?”

    “我们才认识…”

    “一小时不到,”他截住青叶的话,“可你会骗我吗?”

    青叶慢慢摇头。

    他满意道:“对吧,你绝对不会骗我的。”

    分明只是说了几句话,他却像是打赢了什么艰难的战役,得意得尾巴都要摇成龙卷风。

    青叶觉得外面的人实在太奇怪,奇怪的让她有些后悔在采购日之前到不落镇了。

    啊,她是为了探究那个梦的真假而来的,但现在还没问出口…

    “你知道的吧。”

    突如其来的话把青叶才要说出口的话打散了,她有些迷茫:“什么?”

    一守十分耐心:“你知道我母亲出事的消息,对吧?”

    大脑不受控制地嗡嗡作响,那些画面又开始在她的脑子里闪回,倒在地上的妇人、无法喊出声音的少年、背着长刀的黑衣人、和那个熟悉的人影。

    一切的一切无比深刻,她以为自己没看清楚的画面此时比石雕上的刻痕更清晰。

    她下意识地又问:“什么?”

    “毕竟是那种大事,是药店老板和你说的吧,”一守叹了口气,“其实不用太照顾我的感受,没关系的,就算提到母亲我也不会大哭出声。”

    他笑:“听起来有些冷血…但我已经找到我要走的路了,我也知道我能做什么。”

    青叶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你的母亲…是怎么出事的?”

    “那个人毫不留情地刺了很多刀,好像想把母亲砍碎一样,母亲死前甚至没来得及合眼…一定很痛吧。”

    “书房被翻得乱糟糟,明明是母亲很用心整理的家啊。”

    带着少年气的声音像是从什么遥远的、看不见的地方飘来的:“强盗的激情杀人也好,什么组织的蓄谋已久也好,我都会找出来…我会为母亲报仇。”

    ——我会送那些人下去陪你

    ——我会让他们甘愿下去陪你

    黑白的气泡里,那些表诉着少年内心的文字在他的声音中变成刺眼的红色。

    青叶无法思考。

    「我为拯救你而来」

    「请相信我」

    那些文字扭曲着变成新的字体。

    「相信我,相信我」

    「我绝不会欺骗你」

    「我们值得拥有未来」

    “青叶?青叶?”

    “…由娅姐!她看起来不太舒服!”

    “酒被我喝了,她没有喝,一滴也没碰…”

    她终于抵御不住那些繁杂的声音,重重的,从位置上坠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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