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庶弟子哪知道傅宁会将赌注说的这般大,一时愣了神。

    而傅宁则是微微转身朝刘县丞微微颔首:“不知县丞大人意下如何,此试由您而设,既有人妄议您公正,自当不该只轻描淡写便带过,否则大人威信何存。”

    傅宁语调轻柔,字句却极锋锐。

    只是想看看傅宁的案几,被她这么一说似成了动摇刘县丞威信之言,顿时轻重便不一样了。

    刘县丞听傅宁这般一说,窄小的眼睛霎时睁大了些,踌躇片刻,才道:“言之有理,既如此就应傅姑娘所言吧。”

    得了肯首,傅宁再次看向那人,笑意渐浓,似在等他回答。

    葛庶弟子也知晓,既然都说到刘县丞,且人都发了话,自己也断然没了回绝的余地。

    他看着傅宁倾城的容貌,心中越发气愤。

    “大人应允了,那我也全盘接受,只是你呢?”那人双手叉腰,理直气壮道,“若你所书有任何可疑之处,配不得这第一名,你又该如何!”

    傅宁笑笑,问道:“莫非县丞大人不小心犯了些小差错,你也要同大人讨要说法?”

    话音刚落,四下的人便左右对视一眼,不敢言语。

    谁敢找刘县丞要说法,别说是刘县丞没有错漏,就算真有也没人敢指摘半句,百姓哪敢与官斗。

    “大人难免错漏我不追究,但你不行!你得跪在我跟前磕头,且在府衙外立个告示牌,写上你傅宁是徇私舞弊之人,连续三日站在告示牌前呆够三个时辰,任由百姓指摘,你敢不敢!”葛庶弟子丝毫不怯,直直望着傅宁气势汹汹。

    众人听完都不得不佩服这人所言够狠。

    女子本就鲜少抛头露面,脸面薄得很,在县衙外任由他人指点,真是杀人诛心,傅宁还是大夫,如此不仅没了脸面,连她那医馆也别想再在盈州开下去了。

    不止毁人尊严,就连吃饭的营生也一同黄了,与赶尽杀绝有何异。

    “可以。”

    傅宁没什么犹疑,面上带着浅浅笑意,虽没这人那般咄咄逼人,气势却也分毫未输。

    目光温柔沉静,让人无法将她与那等会营私舞弊的人联想在一处。

    既两方都聊得妥当,刘县丞也朝小厮微微点头示意,一旁的小厮便急忙出了屋门。

    片刻后,小厮捧着一张案几进门,案几上素纸一叠,风一吹哗啦声作响。

    “大人,都在此了。”小厮恭敬递上案几。

    刘县丞也没接,看了看身侧的老者:“张大夫,便由你公示吧。”

    张大夫应声接下,顺手从案几中拿起为首第一张,抬至半空:“这就是傅姑娘所书,众人皆可察看。”

    众人凑近朝前看去,只见纸上寥寥两行字。

    “二十人皆患消渴之症,十人重患,十人轻患。”有人念叨出纸上所写字句。

    不少人恍然大悟。

    方才他们想的都是每人病症不一,怎样都不会是同患一种病症,谁知道甫一看傅宁所答,心中顿时了然。

    原是将此试想的过于复杂,不过一种病症,想的太多亦是错的太多。

    “如何证明傅宁所书便是最准确的?”葛庶那弟子忽然质问道。

    众人听了这话不禁一笑,人都是刘县丞找来的,难不成人自己还会弄错。

    可这人似是有些执拗,面色极是认真,而张大夫也不恼,缓声道:“如若不信,尽可用你的办法查验。”说完朝那人抬了抬手。

    葛庶弟子说着便朝那二十人走去,先是问询了一些情况,又一一把过脉,直到他将手搭在最后一人的腕间,眉头紧锁。

    “如何?你倒是说话啊!”沙山见他这般磨蹭,也没了耐心,大声问道。

    那人迟疑片刻转过身来,走到众人面前,声音已不似方才高昂。

    “她写的没错,确是消渴之症,十人轻症,十人重症。”他说完那刻,双眼还仍旧盯着傅宁,仍有不甘。

    傅宁眉眼一挑,她敢赌便是因为她确有把握。

    方才比试开始,她就不断打量这二十人,有人面色苍白有人面色红润,有人消瘦有人丰腴确是不像都患了同一病症。

    傅宁也并不是没想过,既然是要比试该有些难度,总不会那般轻易就让他们过试。

    她本也朝各自患了不同病症的角度去看了一会儿,可越看越觉得不对。

    患了消渴症的病人,不仅是面色发红,皮肤干燥,身体消瘦,还会有极少的人影响视力。

    傅宁坐在木椅上时,就见几个年岁的不大的患者迎着窗户透过来的光却没什么遮蔽的动作,看向四周观察他们的大夫也双目微张,似有些看不清的样子。

    由此判断他们都患了消渴症,但十人重症,十人轻症还是查看众人的手臂各处。

    消渴症若不察,待到重症,身体各处便会出现红色、棕色一类的斑,不可消除还会渐渐蔓延,且面部也时有抽搐,不受控制,皆是患了重症的表象。

    而傅宁能如此确定自己所想不仅是因自己清楚判别,还是因为。

    “怎会如此简单,是我等想复杂了,唉......”

    众人听了这答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纷纷开始后悔起来。

    而这话传入张大夫的耳中,引得他面色骤冷。

    “此次比试,不止是考验诸位的医术如何,还试验各位心性高低。若仅是猜想时都不敢大胆去设想,怎会跳脱得开病症既定治法,只倚靠医书的指引,县丞大人所求你等来此还有何意义?”

    见越说四下的人越沉默,张大夫继续道,“再言说,能答的无一错漏,亦是对自己医术的确信,若你等都能十分笃定自己判别为真,自然该是相同的答案。”

    此话一出,原本觉得傅宁只是侥幸之人,顿时一阵心虚。

    他们明白张大夫的意思,他们要是真的能将每一个患者都判别正确,自然会得到正确的答案,可他们并没法做到,就单靠看一看外貌体征,要他们准确辨别是何病症,于他们而言实难做到。

    终究是技不如人。

    而傅宁也莞尔一笑,看向前方的张大夫。

    如张大夫所说,确是因为她心中笃定,但不止如此。

    还是因为她知道刘县丞为母亲请医,那所做之事必然与她母亲的病症相关,虽然傅宁还尚且不知道刘老夫人患了什么病,可当她知晓这二十人都患的是消渴症时,她便已能确定自己的答案绝不会错。

    而葛庶的徒弟这般质疑傅宁,是从心底觉得以女子之身绝不会强过百年来行医的男子。

    可谁知他这般想就已经错了,傅宁不仅医术卓绝超过在场所有男子,就连心性也高出他们太多。

    葛庶弟子与傅宁相博,注定便是败局。

    “写在这白纸之上也无法证明你确有此本事,除非你愿意同我现场比试一场!”葛庶弟子手握成拳,紧紧盯着傅宁。

    就算已这般明确,可他仍旧不依不饶,无法相信一个徒有外貌的女子能如此厉害。

    其中必然有鬼!

    他不好再质疑刘县丞,但他一定要证明傅宁,绝不是会是能比他,甚至比他师父更厉害的存在。

    傅宁听了这话还未说什么,一旁的张大夫却面色冷峻斥道:“你莫要得寸进尺,大丈夫赢得下,亦要输得起!”

    这模样看在他人眼里,就成了输不起只想着到处找补的样子。

    葛庶弟子正想辩驳,可一道懒散的声音却悠悠传来。

    “就让他们比比看,傅姑娘若是医术高绝,也不会怕这小小比试,对吧?”刘县丞缓缓开口,看向傅宁。

    傅宁沉吟片刻,笑道:“大人所言甚是,”她转身又问,“你想如何比?”

    那人眼珠提溜一转,随即大笑道:“我们就比最简单的,识药材如何?”他顿了顿,继续说,“将模样相近的药材放在同一处,五局三胜如何!”

    “不好。”

    傅宁笑了笑,“如此简单,有何比试的必要?”她思忖一瞬,又道,“不若我们二人都蒙上眼,仅靠嗅觉识别药材,这还有意思些。”

    这话一出,惊得众人瞪大双眼。

    许多药材仅靠视觉去分辨已是很难,如今要连双眼都蒙上,只靠鼻子去闻,哪闻得出来,简直痴人说梦一般。

    “好!就这么比!”葛庶弟子痛快应下。

    那贼眉鼠眼的师兄见状不由走至他身侧劝道:“师弟莫冲动啊,这哪是人能猜得出来的,别到时候连师父的脸面都丢了。”

    葛庶弟子见状一脸不快:“师兄这说的什么话,你不知我自小最擅长的便是辨别药草,就算蒙着眼睛我都知晓,怎会比不过她,师兄你就放心吧!”

    “可......”这师兄还想说些什么,可见他信心十足的模样也不好再劝。

    他望着对面仙姿玉貌的傅宁,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见两人都应允,刘县丞便将此事吩咐下去,不过片刻,就见几个小厮端着蒙着黑布的案几而来轻轻放在面前的长桌之上,两两相近,一分为二摆满桌面。

    张大夫也随即解释道:“此处是二十位药材,一人十位,所予都相同。”他指了指桌上两两排布的药材,“排布相近的两位药材不仅外形相似,气味也甚微,仅靠嗅觉十分难以分辨,但既然两位医术如此之高,便请向我等展示一二吧!”

    他话音刚落就见两个小厮用黑色布条将傅宁二人的双眼蒙住,与此同时,那张大夫又道:“比试规则很简单,只需你们二人将识得的药材写在一旁的纸条之上,最后两相比较便知胜负。”

    他顿了顿,似想到什么又说了两句,“为以示公平,只能蒙着眼识一位写一位,写的不好没关系,尚且识得清就行,不然免得又生岔子。”他说完还瞥了葛庶弟子一眼。

    两人应声明了,就见小厮将蒙着一道道药材的黑布拿开。

    只见瓷碟中两相靠近的药材,无论从外形或是数量,直直看去都一模一样,单从视觉就已无法分辨。

    众人在一旁小声议论,蒙着眼的俩人却已开始一步步俯首朝装着药材的瓷碟闻去。

    只可嗅,不可触不可看,没葛庶弟子想的那般简单,他正犹豫间,四下的人就见傅宁已写出两种药材来了。

    “我看还是傅姑娘厉害,他有个屁的本事,半天写不出一个字来。”沙山在一旁同一个小厮说道。

    那小厮看他嫉恶如仇的模样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应和点头笑了笑。

    众人也无法分辨药材究竟是哪几位,看了两人所答一时也不知是谁胜了。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葛庶弟子忽听得女子清冽的声音响起。

    “我已写完。”

    他虽也没剩几位药材没识了,可这般突然听到对手已经全部答出,他还是晃神了片刻。

    傅宁将布条摘下,看了看眼前的药材,眉目温和,让人看不出她心中所想是何。

    待葛庶弟子也完成分辨,众人不由凑到长桌前来。

    “你看,他们写的都一样啊,竟这般厉害!”一人左右看了看,不禁称赞。

    张大夫也闻言靠近,仔细看了看,遂朝刘县丞鞠了一躬:“大人,现在可要布告?。”

    刘县丞喝着茶点了点头,就见他手中拿出一张不大的纸来:“孰对孰错,现下由我为诸位宣读!”

    “第一列,白前与白薇。”他看了看一侧比对的小厮都齐齐点头,继续又道,“第二列,酒牛膝与酒续断。”

    “第三列,浙贝母与天花粉。”

    “第四列,藁本与川穹。”

    “......”

    “第十列......”

    张大夫话都尚未说完就见长桌前的小厮道:“张大夫,第十列,两人所答不同。”

    周围的人也闻言凑了上去。

    方才前九列,二人都所写一致,唯有最后一列,两人写的都是赤小豆与相思子,但顺序不一。

    傅宁所写是相思子在前,赤小豆在后,而葛庶弟子所写则是恰好相反。

    两人比试输赢,便在这一列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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