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万里,入夏的暑气已渐渐有些苗头,早晨的日光略有些灼人。

    傅宁今日穿了一件青色素袍,发间簪上一只玉簪,一路至县衙都引得不少男女为之驻足。

    身姿窕窕,气质出尘,又长了一副沉鱼落雁的模样,旁人不住在一侧小声私语。

    而傅宁只感觉有些不好的记忆浮上心头,脚步越发快了些。

    今日是知晓此次应榜比试结果的日子,她想了想总该好好梳妆一番,因不论结果如何,总该在刘县丞心中留下个深刻印象,万一此次不成,他能记住自己便还有机会。

    傅宁这般做并非毫无理由,因昨日的比试她也并无十分把握。

    毕竟救治病人并非一朝一夕之事,仅靠一日就要病患有所康复,不是件易事。

    傅宁脑中正想着,刚刚走至县衙后院就见院子正中跪着两个人。

    看衣着应是县衙中的小厮,只是两人被麻绳捆绑跪在地上,发髻已有些凌乱,衣衫破烂还带了些许血痕,看模样是受过刑了。

    傅宁颇为不解,看院中榆树下虎背熊腰的沙山双手抱胸面露不屑,遂朝他走了几步。

    “沙大哥,这是怎么回事,今日不是宣读比试结果,怎会有两个小厮跪在此处?”傅宁轻声问道。

    沙山转头刚想说,见傅宁的一瞬,身子不禁一僵,上下扫了扫身侧之人,顿时耳迹就漫开一抹酡红。

    傅宁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以为有些什么不方便说的,缓缓又走近几步,纤手遮住朱唇:“沙大哥是知道什么内情么?与我说说无事的,我岂会是那等胡乱言语之人,放心。”

    见傅宁越发靠近,沙山猛然退开两步,快速瞥了傅宁一眼,咳嗽道:“咳咳,你距我这么近做什么!”

    傅宁被说的愣在原地,有些不明所以。

    沙山见状也觉自己反应有些过激,遂踌躇片刻又往傅宁的方向跨出一步,长叹一声:“这个,我也不大清楚。”他挠了挠脑袋,“只听说好像是他们二人偷偷潜入我们参试人的院子,具体做了什么事还真不知道。”

    傅宁听完又将目光转向跪在地上的俩人,定睛一看,其中一人不就是昨日给他们宣读布告的小厮么。

    潜入参试人的院子,被人发现跪在此处,是......给他们的病患动了手脚?

    想到此处傅宁心下一凉,一股冷意直钻背脊,她有些不好的感觉。

    “诸位既到了,宣读此次比试结果前,先由我告知各位一件事。”

    刘县丞不知什么时候已至堂前,此刻正捋着胡须一步步往台阶下而来。

    众人看着院中被捆绑的两个小厮,不用想也知道刘县丞要说的事定然是与这俩人有关。

    只见刘县丞缓步走到两人跟前,俯视两人眸中带些冷意。

    “这俩人昨日竟偷偷潜入诸位的院子,意图陷害各位,昨夜被我拿下。今日让他们跪在此处是为了同诸位说明,我刘某人做事一向光明磊落,绝不会偏袒谁亦不会为难加害谁!就算他们是我府上养了多年的仆从,我也不会因此徇私枉法,诸位尽可放心!”

    这话一出,除了傅宁二人面上看不出什么变化,葛庶及其弟子几人面面相觑,都甚是担忧。

    他们自然不会在意刘县丞是否真如此大公无私,正义凛然,他们担忧的是刘县丞所说的,意图陷害。

    他们夜间潜入参试人的院子,意图陷害,那究竟是陷害了谁?

    “我们自知大人何等为人,只是,”葛庶皱眉拱手道,“不知他们二人是入了谁的屋子,陷害于谁?”

    谁都不想如此倒霉,目光紧紧盯住刘县丞。

    可还还不等刘县丞说话,他面前昨日布告的小厮就忽然站起身来直直冲向傅宁,“噗通”一声跪倒在她跟前。

    “傅,傅姑娘饶命啊,我等知错了!不该看不惯你是个女子就陷害于你,我,我们犯了大罪!还请傅姑娘大人大量,饶我们一回!”

    那小厮没了往日淡然的神情,边说还边“咚咚”在傅宁跟前磕起了头。

    傅宁眉头紧皱,望着地上的人不发一言。

    这小厮此般动作便足以证明他昨日潜入的屋子究竟是谁的。

    傅宁一时觉得脑袋胀痛,她瞥了一眼葛庶又扫过刘县丞,不知此事是谁指使,但她都不能做声,这是在县衙,能主事的只有一个人。

    “此事是在县衙内发生,自该请县丞大人定夺,你这般同我说也是无用的。”傅宁淡淡扫过眼前之人。

    那磕破了头的小厮闻言一顿,还想再说几句,就见一旁来了几个的小厮紧紧钳住他的双臂,来不及再言语就被人拖了下去。

    傅宁望着离去的小厮,面上没什么表情。

    这是他们自己言行所为便该自己承受,傅宁救不了也不愿救。

    “傅姑娘放心,我定然会秉公执法,严加惩处两人!”刘县丞信誓旦旦道。

    傅宁微微颔首,行礼道:“多谢大人。”

    刘县丞笑着点了点头就往堂前而去,此事了结他便吩咐小厮将张大夫唤来,准备宣读比试结果。

    阶下的葛庶几人见此情景,嘴角都隐隐有些止不住上翘。

    “师父,那陷害傅宁的人该不会是......”葛庶弟子双眼藏笑直直望着葛庶,所言之意再明白不过。

    “你有胆再说一次?”葛庶本有些笑意的面容顿时阴沉下来,望着弟子的眼神颇为冷厉,“你将我看做什么人,我会是那等陷害他人的小人?”

    余下几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遂摇了摇头。

    葛庶气不打一处来,虽是让人偷了傅宁的药方,但确实不是他让人陷害的傅宁。

    在县衙府里谁敢这般大胆做手脚,万一被发现别说赏金,就是小命恐都不保,他还没憨傻到这等地步。

    见葛庶怒气冲冲,一弟子胆子恭维道:“师父,既如此,那前三名定然不会有那傅宁,您妥妥魁首啊!”

    葛庶听此言,满目怒意顿时散去不少,斜眼瞥了那人一眼:“几人中就你还算明白人。”

    几人气氛顿时活络起来。

    傅宁这头却略显惆怅,就连沙山看向傅宁的眼神中透着一丝惋惜。

    “傅姑娘别气馁,此番也不能证明你医术不高,只能说是......时运不佳!”沙山说着就要伸手拍一拍傅宁的肩安慰她一番,可陡然想到她是女子忽的又收回手,大声道。

    “你在我眼中是位好大夫!”

    傅宁勉强一笑点了点头,心中却有苦说不出。

    有人刻意针对她,她知道也没办法,又没什么证据,再假如是这县丞大人,就更别说什么证据了,就算有也没用,她难道还真能去指摘县丞大人一二?

    这哑巴亏只能自己咽下。

    傅宁眉头紧蹙,望着渐渐走上台阶的张大夫,心下一阵不甘。

    无论如何,既然知道她是受人陷害,那等宣读结束她再去找一找刘县丞,看他能否再给她一次机会。

    可一想到陷害她的幕后之人可能就是此人,傅宁心中又是一阵绝望。

    “诸位静静!现在由我为诸位宣读此次比试结果!”张大夫已至堂前,朝阶下之人说道。

    他手中拿着一张素纸,朝一侧的刘县丞点头示意,得到肯首才继续道:“此次比试由两试成绩相加所得,还望诸位清楚。”

    他咳嗽一声:“第二轮比试,夺得魁首之人为——”

    “傅宁!”

    这话一出不止傅宁有些意外,就连葛庶那眯缝的双眼都瞪得巨大。

    不是说傅宁遭人陷害,怎还会夺得魁首?!

    沙山也颇有些惊诧,随即问道:“不是说傅姑娘的患者被那两个小厮动了手脚,如何还能得了第一?”

    刘县丞坐在木椅上笑道:“此事确是如此,但我可未说他们二人确实得了手啊。”

    没得手?

    不是说已经潜入屋内,怎会没得手?

    “为此事公允,还烦请大人同我们细细说道一番。”葛庶弯腰拱手,一副谦卑模样。

    刘县丞见状悠悠站起身来,朝傅宁投去的目光不禁带上些许钦佩。

    “这还是傅姑娘自己细心谨慎,否则真让那两个奸诈之人得了手了!”

    众人一头雾水,看向傅宁的眼神越发不解。

    昨日两个小厮趁夜色潜入西侧的院子,直直往傅宁的屋子而去,可才将将打开门要入屋中,屏门上忽就猛然跌落一装着水的木盆,将两人浇得浑身湿透,木盆落在地上也吵醒了睡在屋里的病患。

    夜间本就寂静,病患们吵闹的声响自然引得四下巡逻的侍从也随即而来,俩人就这般被现场捉拿,刚开始俩人还想抵赖。

    可其中一个小厮身侧被莫名摔碎的瓷碗引得大家有些不解,待侍从伸手抹过碗底余下的水放在口中一尝才知晓,瓷碗中原是装了糖水。

    糖水并非什么致命之物,若放在平日确是无法将两人定罪,可他们今夜潜入的是患了消渴症的病患房中,那便算是证据确凿了。

    患了消渴症的患者,通常是因不控制饮食所制或是祖辈有此病沿袭而来,对吃食尤其得控制,有时米饭食得多了都容易再次犯病,对甜食更是极为敏感,绝不能吃。

    虽说只是一碗小小的糖水,但若让患了此病的人饮下,别说是病情有所恢复,若是病情重些的都能险些丧了命。

    假若不是傅宁机敏知道提前放置水盆在门顶,怕是真得被俩人陷害。

    四下的听完刘县丞所述,小厮们都不由感慨傅宁不仅医术高明,心思也极为缜密,铁定能将他们老夫人治好。

    但葛庶却是气的牙痒痒,她如何知道有人要陷害于她,运气就这样好!

    他双手握拳,心中越发气愤。

    而傅宁听刘县丞这般一说,面上顿了顿,随即微微颔首一笑。

    身旁的沙山闻言不由揶揄的看向傅宁:“方才看傅姑娘模样好像不知此事似的,还害我白白担心一场!”

    傅宁尴尬一笑,她确是不知道。

    屋中屏门上那盆水确实不是傅宁所放,她怎能提前知晓有人会陷害于她。

    只是不知是谁竟在暗中相助于她?

    傅宁正蹙眉想着,堂前的张大夫见阶下众人心思都被这事扯了去,遂大声又道:“诸位都请安静些!接下来的名次你等听还是不听了?”

    听见此事关乎自己,众人顿时平息议论之声,静待张大夫揭示。

    “第二轮比试,获第二名者——沙山!”

    话音刚落就见沙山似早就预料到一般,偏头同傅宁说:“害,此次虽还是输给了你,但我也不差傅姑娘多少,获个第二也算他刘县丞公允。”

    傅宁笑笑恭祝一番,另一侧气氛却安静的有些可怕。

    “师父,这......第二名不是您,想必第三名铁定是您了!师父尽可放心!”葛庶一弟子小声宽慰道。

    可葛庶面上已半分笑意都无,直直盯着阶上的张大夫。

    张大夫却似毫无察觉般,手轻轻抻了抻素纸,声音洪亮:“第二轮比试,获第三名者——”

    “李游!”

    此话一出,站在边角的李游不可置信的指了指自己。

    他?获了第三名?

    不止他不信,连葛庶看他时都带着深深的困惑。

    他一个师父医术难不成还不及自己的徒儿?

    怎么可能!

    他转念一想,忽然想起昨日午后他拿着傅宁的药方踌躇良久还是决定一试,待病患喝完汤药他已没时间再诊脉,只能离去。

    可若是他连前三都未进入,那傅宁依着那方子怎可能会获魁首!

    葛庶忽然猛的将昨日偷取药方的弟子扯过身侧,小声质问:“你昨日确定是偷了傅宁所写药方?”

    那弟子信誓旦旦:“绝不会有错啊师父!我拿走后还等了她片刻,见她又照常书写了一份才确信无误拿回给您啊。”

    葛庶盯了他片刻,见此人确不似在说谎,遂放开其衣襟。

    既没有错漏,那为何是此等结果,俩人皆用同一副药方怎可能他连前三都未进,她却得了魁首。

    此中必有隐情!

    只见葛庶眼珠提溜一转,忽然侧身跪倒在刘县丞跟前,恳切道:“望县丞大人明察,傅宁绝不会是此试魁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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