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儿巷素来是热闹的,不少姑娘家就爱在这儿闲逛,约着关系好的去吃茶,试新衣裳,新首饰,尽情玩乐。

    一路走过去,也有些铺子外挂着转租,出售的木牌子。

    余晚桃倒不急着去询价,与窈儿在一个香料摊子前挑挑选选的,与摊主闲聊起来。

    “这是甚么香?”

    “闻着像苏合香。”,窈儿笑吟吟地同摊主说:“姐姐可与我们拧开闻一闻?”

    摊主爽利道:“你这妮子鼻倒是尖,隔着盒竟都能闻出这是苏合香。”

    她拧开盒盖,拿专门取香的细长小木勺沾了一点,递到二人鼻翼下:“都是纯正的香料,不叫假的,一盒作价三十文。”

    余晚桃轻轻嗅着,觉得苏合香挺好闻的:“倒是不贵。”

    “我这都是小本生意,价格实诚。”,摊主说着,压低声音道:“就这一小盒在那头的红娘胭脂铺,起码得卖你一百文。”

    余晚桃叠着眉,有些意外:“竟卖得这般贵?许是人家还要加上铺子租金,人工和装饰这些,卖贵些也是应当的。”

    “那倒不是,红娘胭脂铺的东家是个寡妇哩,这酒儿巷好几个铺面都是她男人家的,她男人一死,就都成她的了,卖得贵啊就是在说甚么穷妇人省吃俭用去买香,不如多割二斤肉,沾个嘴瘾。”

    “总之就是个瞧不起穷户的浪货,整天巴结那些富家小姐,公子哥们转悠,一双眼睛比天高,容不得穷酸。”

    这摊主许是和那红娘胭脂铺的东家有龃龉,说起人的不是来滔滔不绝的,余晚桃听了个圆,与了她三十文,买走一盒苏合香。

    二人继续往前走,窈儿拧着眉道:“红娘子倒不似她言的那般不堪,我们慈济堂的姐妹儿们常去她铺子里卖香囊,给价都挺公道的。”

    红娘子全名佟红,在酒儿巷也算是个家喻户晓的人物,家业大着,就是名声不好,总叫人传些风言风语出来。

    寡妇门前本就是非多,何况她还是开门做生意的,日日与人打交道,看不惯她的人海了去,只是也不影响人家赚钱,只当耳朵里挠了痒,听听便过了。

    余晚桃自然知晓人言可畏的道理,并不将那摊主的话当真。

    侧面打探了几个铺子的价格,这才寻上那牙人住的地方。

    牙人是个二十多的精明男子,个高瘦条,得知是慈济堂嬷嬷把人介绍过来的,也没怠慢,领着人去看铺子。

    “不知姑娘是打算买多大的铺子?我这有带院的和不带院的,一层两层,加三进厅,都空余着几间铺子,托管的老板有些急着出手的,许是能压压价。”

    余晚桃回他:“是打算买个带院子的,至于要多大铺面,还得去细致瞧瞧再做决定。”

    牙人带她们去看的第一个铺子在酒儿巷中间位置,地段较好,左右都是成衣铺,对面有家专门做妆面的钿花铺,进进出出许多客。

    越了门槛进去,便是宽阔的内堂,四处凌乱摆着些桌椅和一面大展柜,地板翘起渗水,空间里透着一股霉味。

    牙子捏着鼻道:“二位可别嫌弃,这环境虽是遭乱了些但地段是极好的,原先的东家因急丧需得返回祖籍,便想将这铺面过出去,套些现银出来。”

    “您看这里头是不是挺大的,梁柱旁边还有道小楼梯上去,边上是可以堆货的阁楼,空间宽着,您二位再这边来。”,牙人穿过后头的小门,把她们带到后院去。

    他殷勤地作起介绍:“铺子后边自带的宽院,瞧这还种着颗柚子树呢,多稀罕,这里头两间屋子,一间住人一间堆物,边上还有灶房,一口天井,齐全着。”

    余晚桃看了下院里的布置,见院墙边还开着一扇木门,她走过去推开,外面正对着条深巷,并排过去住着几户人家。

    “不知这间铺子作价几何?”

    牙子咧嘴一笑:“一百二十五两,你若诚心要,我去说,大概能压个十两左右。”

    余晚桃点点头,并未立刻表态,而是道:“我多看几间作个对比再行决定吧。”

    牙人表示理解,高兴地带着两人继续看铺子。

    余下的看了几间,倒有些合适的。

    第二间位于酒儿巷街尾,铺面大院子也宽阔,但地段稍差,且是个空铺子,一应设施装饰都没有,作价一百一十五两,在考虑范围内。

    第三间是个两层的铺面,院子太小且要价高,暂不考虑。

    最后一间逛的是正正好的铺子面积,大小合适,价格也公道,关键是院子宽,从后院出去便是最热闹的早食街。

    可惜去晚了些,她们到的时候,已经有其他牙人带着客过来瞧了,许是见还有人在看这间铺子,那人当场就交了定金,把铺子定了下来。

    牙人领着她们出来,殷勤道:“好铺子还多得很,二位娘子莫要气馁,我带你们一一去看,总有合适的。”

    “街尾那间铺面,牙哥儿若能帮忙把价压到百两,我便定下了。”,余晚桃忽然道。

    牙人微微睁大眼,满脸为难:“那间啊……怕是不好压价,那铺面的老板可不是个素的,难缠着。”

    余晚桃笑说:“先试着去谈一下,可不可再说,也并非是一句话定死了这个价,对吧?”

    “那成吧,我且先去谈谈。”

    “若有消息,你便来慈济堂寻我,我叫窈儿,一找便知。”,同牙哥儿告了辞,窈儿攀着余晚桃的胳膊,走在街上:“你在村里住着,来往都不方便,若牙哥儿这边有了回复,我就先与他周旋着,待有了消息再知会你?”

    如此自然是好,也省了她来回跑的功夫。

    余晚桃欣然点头,寻了间附近的食肆,准备吃了午饭再回去。

    食肆隔壁是私人置的大院子,里头种了许多梅花,腊月里正是开花的时节,白梅傲寒,红梅娇艳,从食肆靠窗的二楼望去,当真是一副顶雅致的景色。

    小二过来上茶时,还煞有其事地与她们说:“二位姑娘可有眼福了,那梅花园里花开得正好,今儿还有一群青山书院的学子们在底下举办文谈盛会呢,可热闹着,不少姑娘都去凑热闹了。”

    余晚桃闻言,挑了挑眉,往梅花园里看去,竟真是见有零零散散的书生在走动着,还有一个是熟面,她眸色一亮:“窈儿,你看那是不是游公子?”

    窈儿扬起下巴,把半个身子探出窗外瞧去,蓦地掩嘴笑了起来:“是他,估计在那逗姑娘脸红呢。”

    “你不是与他处着关系吗?”,余晚桃惊奇地睁圆眼睛。

    窈儿抿嘴,觑了她一眼:“我何时与他处着了?”

    “那你上次说……”,余晚桃欲言又止。

    “只是备选,不算处着。”

    窈儿收回视线,并不醋着底下那郎情妾意的一幕,反而觉得有趣,心里起了些捉弄的心思来,她从桌上拾了一颗滚圆的腌渍梅子,往那处扔过去。

    待底下两人往食肆二楼看过来时,她倚靠在窗边,拿帕子按着眼角,肩膀抖动,作出一副逮到负心汉勾搭外面小娘子时伤心欲绝,独自垂泪的模样。

    负心汉游子涧脸黑了一黑。

    窈儿瞪着他,往梅花园门口指。

    余晚桃一手挡着脸,有点想笑但不敢笑出声。

    幸而小二上菜了,她给自己打了一碗饭,一边吃着,一边偷偷看窈儿和游子涧隔空眉目传……情?

    “快吃,吃完了咱也去梅花园里赏赏花。”

    窈儿抬手便将窗关上了,拒绝再与底下的人沟通,她眉眼娇俏,嘚瑟道:“等会看我怎么拿捏他的。”

    八卦之心熊熊燃烧,余晚桃加快速度吃了饭,与窈儿出了食肆,往梅花园门口那边去,她有意落后了些,到了梅花园弧形的拱门处,就见游子涧在那等得不耐烦的样子。

    只是瞧见窈儿一来,就换上张潇洒的笑脸来:“窈儿,几日不见,我观园中千千万盛开的梅花,都比不得你娇艳出尘。”

    窈儿幽怨地垂泪低语:“前脚与她人梅树下袅袅相依,后脚就在这与我情话绵绵,你这样真叫人不敢再相信了。”

    游子涧严肃地解释:“窈儿定是看错了,我是在为那位小姐答疑解惑呢,今儿文谈盛会,只论诗不谈情的。”

    窈儿淡淡哦了一声,将帕子甩到他脸上,冷哼道:“今儿不谈情,那你站这解释甚么?莫不是也想与我论两句诗?可惜了我并非书香门第的小姐,文采浅薄,与你论不来诗呢。”

    “窈儿自是不同的,我与你,只谈情,不论诗。”,游子涧一句话说得语调轻佻,人也松松散散地站着,拿折扇去抬起窈儿的下巴。

    窈儿在心里呸他,面上委屈得紧,抬手便将他折扇打开,红着眼尾怒道:“我是甚么低贱的人不成?要被你这般捉弄,以后可莫要来寻我听曲了,我可伺候不起你。”

    “好窈儿莫气,是在下轻浮了。”,游子涧收了那股浪劲,正正经经给人拱手告歉:“上次你不是想学画梅花嘛,你瞧这园子里今时梅花开得正好,我领你进去看看,再亲自教你丹青之术可好?”

    “游兄——!”,一书生大大咧咧地过来揽住他肩膀,趣他:“难怪陈教谕找不到你人,原是在这同窈儿姑娘相会!”

    游子涧为难地看了窈儿一眼。

    窈儿很体谅地说:“你去吧,我想刘公子应该也可以带我去逛逛梅花园的,毕竟刘公子是位很体贴的人呢。”

    书生猛拍胸脯:,脸红道“游兄放心,我保证把窈儿姑娘照顾好!”

    “……”

    “愣着做甚?还不快去,仔细教谕削你。”

    游子涧拉着一张脸走了。

    损友一走,刘郯就迫不及待地望着窈儿,无比哀怨地说:“窈儿,你到底甚么时候同游兄摊牌我俩的事?”

    偷听的余晚桃:???

    你俩的啥事???

    由于太震惊,余晚桃一个错脚就踩到了自己的裙摆,险些仰倒出去,得亏攀住了垂下来的柳条,才堪堪稳住身形,不过发出的动静却引来了拱门前两人的注意。

    窈儿干脆将余晚桃拉了过去,眼睫轻颤,红着脸与人介绍:“这是我一个姐姐,你叫她余姑娘就行。”

    “至于……我们的事,恐是要再等等,游公子毕竟与你是好友,我不想坏了你们的关系,当那起子红颜祸水,叫人看轻了去。”

    “你若心里有我,就不该如此逼迫于我。”

    这话说得委屈极了,刘郯哪里还舍得逼问,况且还有外人在,他忙心疼道:“窈儿莫伤心,我不说这些就是了,你不是要去逛梅花园嘛,我这就带你去。”

    “我这位姐姐也想进去,可以吗?”

    “自然是可以的!”

    窈儿转头,俏皮地同余晚桃眨眨眼,像是在求夸奖。

    余晚桃: ……

    梅花园里很大,里面分许多小园子,眼下正在举办的文谈盛会便是在主园里,赏梅位置最好的露天林下。

    风起书卷乱,墨香随花去,论诗之音在林间悠扬而起,或高谈阔论,或蹙眉相争,或煮酒宴友。

    文谈盛会许是青山书院的场子,外来赏梅的姑娘们都不敢靠近那处,只三三两两散落站着,在外面静静围观书生们辩词论诗。

    那位叫刘郯的书生带着她们逛了一圈,便也赶着回文谈盛会那边去了。

    余晚桃见那排排列列的案桌,盘腿坐着诸多意气风发的青衫学子,卷着书,填着词,沉浸其中,好不恣意。

    她还瞥见了坐在最前排的崔二郎。

    “真不知道这诗有甚好辩的。”,窈儿拧着眉,悄声嘀咕。

    余晚桃轻笑:“诗词万千意,一人知一意,谓千人千意,自是有得辩。”

    窈儿摇头,哼了一声:“这些书生,没一个好的,面上谦谦君子,却是打心眼里瞧不上女子。”

    余晚桃见她心里透亮着,有些不解:“那你同他们不也是处着?”

    “各取所需嘛。”,窈儿理直气壮:“他们其实也有些用的,我作画之技提升得如此快,便是从他们那学来的,君子六艺,丹青是其一。”

    话是真话,理也是这么一个理,余晚桃对此不作评,她寻了一颗开得茂密的白梅,以延伸出去的簇簇白梅枝为例,教窈儿如何去设计好看的簪形。

    不知不觉沉浸其中,便过了时辰。

    直至她后背被人拍了一下,她才猛然回过头来,竟见是崔玉棠弯着眉眼站在她身后,身姿挺拔,立如松竹,身上有淡淡的墨香传来。

    余晚桃头一次有了直观的认知,崔玉棠的脸是真俊俏,身形也颀长,比刚成亲那会高了不少,也渐渐褪去了少年稚气,变得稳重内敛。

    “你怎在这?文谈结束了?”

    崔玉棠眸色温柔:“我远远见你在这,便过来寻你了,你这是?”

    “我来看铺子,在附近食肆吃午饭,见这园子里梅花开得好,就与窈儿进来瞧瞧。”

    “倒是巧,我们书院在这举办文谈盛会呢,要不要带你去看看?”,崔玉棠说话间伸手替她拂去鬓间落下的白梅花瓣,收回手时碰了碰她冰凉的鼻尖。

    他俯下身来,压低声音:“有没有擦我给你买的润肤膏?”

    余晚桃秀眉微蹙,睨了人一眼:“擦了的。”

    “走,带你去那边看看。”,崔玉棠牵着她,同窈儿点了点头示意,便带着人去了书生堆里,看他们作梅花画。

    崔玉棠让余晚桃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挪了桌沿的点心碟子去:“吃点心。”

    余晚桃吃了块点心,见案上画了一半的红梅角亭,她啧了一声:“二郎你丹青实在是拿不出手,只形似而不传神,都学不着我一点。”

    崔玉棠笑了笑,刚欲开口,却叫边上一白面书生给打断了话去,“崔兄好风度,文谈盛会是何等地方,竟的将些愚知妇人带来说些大言不惭的话。”

    “谭兄慎言,文谈盛会以文采会友,并未言明女子不可入内。”,崔玉棠声音骤然冷下。

    谭书生挑眉,扬声笑道:“文谈盛会确实是以文采会友,只是不知这位……姑娘?有何文采?今日不妨露上一手,也好叫我等读书人见识一二。”

    谭书生故意扬着声说话,引来了旁的书生注意,纷纷朝这处看了过来。

    余晚桃拍拍手上的点心碎屑,抬头看着他,淡然一笑:“这位谭公子,听你适才辩驳我的言谈,是觉得我大言不惭,那言外之意便是这幅未完成的红梅角亭图在你眼里是上品了?我倒不知谭公子是何等文采学识,竟替一副随手勾画出来的敷衍之作喊起冤来了。”

    “哎——”崔玉棠喊停不及,他苦着脸,眼睁睁看着崔夫子走过来,取走了桌案上的那副半成品。

    余晚桃这才瞅了一眼他,反应过来自己大概是误伤到这位崔二郎了,她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

    崔玉棠愁眉苦脸。

    崔夫子抚着花白的须子,端详片刻后,落下严肃的声音:“文谈论诗你不专心就罢了,竟连课题都不认真完成,你读的甚么书!”

    崔玉棠起身,给夫子拱手认错:“学生知错,下次定会认真完成。”

    “怕是光顾着看家里娘子去了吧。”,人群里不知是哪位嘴欠的书生扬了一句出来,教崔玉棠当场被侃得红了脸,辩不出一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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