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青两眼开始聚焦,然后猛然坐起来,牢牢盯着银杏,“都是外人嫉妒我们国公府,故意挑拔,万不可信,否则就真着了他们的道。”

    银杏神色惶惶,重重点头,“奴婢知道了。”

    银杏会知道,是因为她被特殊关照了。

    但其他人,并没有这么快知道消息。

    而银杏知道的消息,也不是全部。

    “你们听说了吗?傅延没死,你们说,如果傅延真活着,这次上北方战场的,是不是就是他,说不定早就赢了。”

    外头的传言,更多的放在,若傅延活着,北方战事不会胶着成这样。当年少年将军的美名,至今还在流传。

    傅延如果活着,变成了一种期待,期待他活着,站出来力挽狂澜。

    可为什么国公府说他死了,这就涉及到一桩秘闻。

    “什么秘闻?”

    “没听说吗?国公府只有门口的一对石狮子是干净的。”

    “嚯,这岂不是……”

    慢慢的,才传出,傅延之死与沈氏和小叔子的阴私有关,包括国公府的小少爷,根本就是傅行的种,所以傅延才非死不可。

    皇后在宫中见了镇国公夫人,锐利的眼神仿佛要在镇国公夫人的身上,盯出一个洞。

    “皇后娘娘,外头传言全是无稽之谈,都是污蔑。是为了让镇国公离开战场,背起战事不利的骂名。”

    镇国公夫人跪趴在地上,苦苦哀嚎。

    “明着看是指向国公爷,其实谁不知道,完全是冲着太子殿下来的。”

    皇后闭了闭眼睛,她当然知道,否则早就一杯毒酒赐给沈氏,落得个干净。

    国公府的传言若是不洗刷干净,国公府就成了天大的笑话,而太子又成了什么?

    失去左膀右臂已经不算什么了,而是个中蹊跷,足以让太子蒙羞。

    一个诸君有了这么大的污点,而皇帝还正值壮年,可想而知,后头的路有多难。

    在传统的儒家社会,名声大过天。

    若是官员管不好家务事,料理不好妻妾相争,御史弹劾他不足以胜任现有官职的折子,足以淹没书案。

    国公府发生的是什么事?

    元配嫡出的长子被陷害,下手的是继室母子。

    放在百姓家就是个毒妇,斩了就是了。

    但若无限放大呢,放到家国天下的角度去看呢?

    如果今日国公府无错,那么改日是不是三皇子四皇子,干掉太子上位,也无错呢?

    偏偏国公府是太子死党,这个悖论,足以让人津津乐道一百年,都不嫌长。

    所以皇后才会这么为难,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气得皱纹都多长了几条。

    太子更是怄到内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母亲也终于听到传闻,正在家中厉声斥责我,“外头那些传言,是不是你干的。跟我去国公府赔罪,说都是你干的,全是子虚乌有。”

    母亲气到发抖,眼珠子都是红的。

    我轻笑,“母亲,我说过,您如果执意逼迫女儿,不要后悔就行。”

    母亲抬手指着我,“你你你,你别以为,我拿你没有办法。”

    “来人,来人。”母亲癫狂起来,竟命下人把我绑起来,现在就送去国公府任杀任剐。

    下人来了,却无一人敢上前,母亲气极,“你们不动手,就统统发卖出去。”

    我只是笑,看着他们不说话。

    下人跪了一地,无一人敢动手。

    我早说过,家中下人都是从老家跟来的,全是亲戚。

    只有小月是我幼时出门救下的,府里的消息小月全能打听到,但我屋里的消息,有小月在,谁都打听不到。

    我身边有黑衣卫保护,在国公府直接砍了数十人的脑袋,在家中,除了父母不知道,其余下人都知道。

    是我让小月,告诉他们的。

    下人们有自己的生存哲学,他们谁都不敢跟母亲说。

    因为他们知道,母亲知道的后果,就是到处瞎嚷嚷。我拿母亲没办法,还能拿他们没办法吗?

    忤逆母亲的话,只是被发卖出去,敢对大小姐动手,就是身死当场。孰轻孰重,他们自然是分得清。

    我放声大笑,母亲却恼羞成怒,“早知道你是个祸害,你为什么不跟她一样,早点去死。”

    “那还不是因为,母亲没有动手。”我忽然看向她,以极快的语速接话道。

    “你怎么知……”母亲的话说了一半,忽然脸色煞白,犹如厉鬼般,瞪着眼珠子,直勾勾看着我。

    我也没想到,临时起意诈了一下,竟能诈出一桩陈年旧案。

    看着满屋子跪倒的下人,这件事是怎么也瞒不住了,母亲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丫鬟们七手八脚把人扶上床,又去请大夫。

    我什么都没做,不到午时,就等来了舅舅,他一脸愤然,“这件事是真的吗?”

    我不说话,舅舅也不说话,最后他一个大男人竟然哭了起来,眼泪哗哗的抹着泪。

    “造孽,造孽啊。”

    “舅舅要见见母亲吗?”

    “不见了。”舅舅走了。

    对母亲,他已经失望至极。

    父亲回来的很晚,说是约了人吃酒。

    母亲的房里,飘出浓烈的药味,尤其在得知,他的大哥上门,却没有来看她的时候,再一次晕了过去。

    我坐在窗前,把玩着一块玉牌,这是上回南边来人送信,随信送到的礼物之一。

    玉牌通体温润,入手微暖,是一块白璧无瑕的平安牌,极适合把玩。

    前世的情景,再一次闯入我的脑海。

    妹妹不停来国公府,纠缠傅行,让傅行恼怒不已。我也恼怒,但实在没办法,那是我亲妹妹,我能不让她进门吗?

    可没想到,府中有人比我更加恼怒,那就是大嫂沈氏。

    对于这位沈氏,我与她打交道不多,原本我是抱着交好的心态去的,结果发现她对我的敌意颇重。

    我当时猜测,她可能是怕我谋害她的孩子,所以,我也不再示好,关上门过自己的日子。

    母亲差人来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我便归家探望,她说怕过了病气给妹妹。

    再加上妹妹和离之后,郁郁寡欢,让我接她到国公府散散心。

    其实她是经常去的,没想到,现在嫌上门坐客不够,想直接往下。

    我没办法,答应下来,然后去我原来的屋子,想把往日种在院子里的一株花带走。

    走到一半,天气变暗开始下雪,小月说她去便好,让我回屋里暖和着。

    我返回去的时候,听到方青正在与母亲争吵,我不想掺和他们的事,便停住脚步。

    结果,就听到了让我根本无法相信的事情。

    方青想嫁给傅行,母亲以为她想为妾,直说不可。没想到方青反问,说如果我死了,她这个当妹妹为续弦,是不是顺理成章。

    母亲半晌没有说话,好半天才说,“万一……”

    我知道,她的意思不是怕我死了,而是万一我死了,世子爷却没有娶妹妹,岂不是亏了。

    她就少了一个世子夫人的女儿,也少了一个出门交际时的尊贵身份。

    “所以我才得住进去,我不信他会不喜欢我。”方青满满的自信。

    “母亲,只要我成功,你就把她叫回来,让人端一碗甜汤给她喝下。再塞到马车里,去护国寺的路上,让马车跌下悬崖。”

    方青的计划,如果由母亲来实施,确实天衣无缝,哪怕我们母女关系不算好,也绝对想不到,她会害我性命。

    我当时就站在哪儿,两只脚如同钉了钉子一般,被钉在原地。雪花飘到我的身上,渐渐堆积,我却浑然不觉。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过神,怎么艰难的把妹妹带回国公府,我甚至不敢去看母亲的脸,怕自己一眼看过去,就会痛哭失声,当场质问她为什么想我死。

    回到国公府,我仍然是浑浑噩噩,看着妹妹各种作妖,博取傅行的关注。

    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实则派小月牢牢盯住,一旦被我抓到把柄,就直接让她留在国公府作妾。

    只要她为妾,就算我死了,她也不可能扶正。

    堂堂国公府,做不出将妾室扶正之事。

    这样,我便可以日日看着她,看她恨我却永远得不到我的位置。

    也正因为有小月盯着,才被小月发现,沈氏竟然也派了人留意妹妹的动向。

    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妹妹故意走在傅行的必经之路,假装不小心掉进湖里。

    结果傅行被沈氏的人,引到另一条路上,妹妹挣扎许久,最终活活冻死。

    也是因为这件事,我才揭开了国公府阴私的一角。

    我轻揉眉间,妹妹可能至今都以为,她前世的死,是一场意外。

    妹妹的死,母亲先是不敢相信,然后她真的说出,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的心里话。

    我便不再回家看望父母,国公府种种不合情理的事,也渐渐显露出来。

    外人自不可知,但身处其中,总能摸到些许端倪。

    我迟迟不孕,大夫却说我身体康健,绝无问题。我翻遍屋子,最终发现,我身上盖的绵锻用红花浸泡织染而成。

    而那床锦锻蚕丝被是傅行亲自送来的,说是我的陪嫁之物已经配不上我的身份,锦被是他特意让人新做的,上头绣了百子千孙的好意头。

    我当时多么欢喜啊,立刻换下原本的被子,日日盖着,图他的心意,也图这个好意头。

    当我发现真相时,身体里的血液仿佛结了冰,凉到刺骨。

    一时间,娘家恨我,丈夫的阴谋针对我,天下之大,竟无我容身之处。

    那时的我,孤立无援,背腹皆敌。

    可惜那个时候的我,还没有彻底清醒,我以为,公婆定是不知情的,否则怎么能容忍长子遗孀同幼子苟且。

    直到我当场抓住他们,结果却是我被灌了一碗药,当场病倒。

    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让小月去求助母亲,但母亲却巴不得我死,哪怕小月跪求她去见我最后一面,她都狠心不肯来。

    我心气全无,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拿着小月的卖身契,让她快逃。

    可惜这个丫头,也是个蠢的,为什么要护着我呢,没用的,没用的啊。

    偌大一个国公府,想让一个弱女子殒命,她一个丫鬟又有什么办法呢?

    无非,是多添一条人命。

    不让我立刻死了,也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否则前世子急症去了,现在的世子夫人又急症去了,未免奇怪了些。

    等我死了,沈氏一句,贱妇还敢入傅家祖坟?

    于是我被扔到乱葬岗,无人收尸。

    下葬到祖坟里的,做给外人看的,只是一个衣冠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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