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摸着玉牌,从前世最痛苦的回忆中抽离,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放出消息的当天,我给慎之写了一封信,我在算,他收到了没有,会不会赶回京城。

    还有,他会恨我吗?

    我在信里告诉他,京城出现传言,说镇国公府的前世子傅延没死,还提及到了国公府的阴私。

    跟朋友说发现在身边的新鲜事,这是我们通信以来,经常干的事。

    他远在南边,必然想知道京城的新鲜事,而我从未去过那么远的地方,也很喜欢看南边的新鲜事,和诸国与众不同的风土人情。

    所以,这只是一次普通朋友间的书信交流。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在赌,赌他就是傅延。

    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慎之,我认定他就是傅延。前世没有甘蔗,也没有转运司,但是晋王麾下,依然有一个所向披靡的将军。

    晋王去北方战场,并不是他真的那么厉害,而是只有他去,才能将隐姓埋名的傅延带去战场发挥作用。

    前世,等他们得胜归来,我已经死了,尸骨被扔在乱葬岗,曝尸荒野被野狗啃食。

    我的鬼魂只能守在尸身前,去不了任何地方,我日日夜夜站在山岗上远眺。

    我亲眼看到大军得胜归来,然后又等了好久,终于等到有人来帮我收尸。

    收尸的下人是个碎嘴子,也许是因为害怕,想多说点话,于是絮絮叨叨个不停。

    所以我知道了,国公府的长子傅延没死,还跟晋王去北地立下大功,得胜归朝。

    如今,国公府重新归了傅延,直接成为新封的镇国公。

    国公爷拔乱反正,可怜傅行之妻,没有做错任何事,只是识破了他们的阴私,就被杀人灭口,死了还不让她安息。

    当时,他是这么说的,“国公爷心善,让我等给你收尸,埋进傅家祖坟,你在下头要记得国公爷的好,常常保佑他才是。”

    我感激涕零,当时就发誓,若有来世,必结草衔环相报。

    然后,我就真的来到了这一世。

    本来,我没猜到他的身上,但他在南方大杀四方的时候,我就想,这般猛将,还无名无姓,不是他还能是谁?

    我一个弱女子,罗织着一张网,想让所有人都跳进来,何其胆大。

    总会有人识破,那时候,可能就是我的死期。

    但是,我不在乎了,只要该死之人,都去死,那我死了,也就死了吧。

    三皇子和面具男,紧赶慢赶,终于赶到京城。

    面具男上朝,揭下面具,满座皆惊。

    此人不是傅延,又是何人。

    皇上震惊,但现在不是讨论家务事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北方战事。

    如同前世一样,晋王主动请缨,要去战场。这一世,多加了一个主动请缨的傅延。

    皇上驳了晋王,却应了傅延的请求。

    他十六岁入军营,在北方战场打磨六年,二十二岁回京,完成终生大事。之后又奉旨去西南剿灭盘踞大山深处长达好几年的山匪,两年后回京。

    回京时,沈氏已生子,傅延便准备在京中多留些时日,伴陪妻儿。

    谁也没料到,傅延竟死于一场急症。

    虽然当时就有人纳闷,傅延看着可不像短命之人,而且从军八载,从南到北,多少艰苦的环境都无事,怎么回京还出了事。

    宫中的御医,府中的名医,难道都是吃干饭的吗?

    但国公府没有异议,尤其是,镇国公是傅延的亲爹,谁家亲爹会害自己的儿子呢?

    所以,这种议论根本站不住脚,很快就没人讨论了。

    傅延在朝堂就直接反驳了传闻,“臣听到流言,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就是要替镇国公府洗刷冤屈。”

    外头的传言全是假的,他当初确实是重病快要死了。家中供奉多年的方士以李代桃僵的法术,将他保下来。

    就是对外宣称他已死,作法瞒过十殿阎罗,然后送出京城,隐姓埋名,不许以真面目示人,如此生活五年,才能重新回来。

    这话也就骗骗老百姓,官宦人家哪个会信,但皇帝信了,所以大家都信了。

    绝对是这样,一点错没有。

    当然,也有脑子拎不清的老学究,提议让镇国公回来,把府中事务弄清楚,给天下人一个交待。

    好在大部分人,都不是傻子,国事和家务事哪个重要,还是分得清的。

    皇帝很满意,傅延维护了国公府的名声,还愿意去北方同镇国公,也就是他的父亲,并肩作战,挽回败局。

    当事人可以为了天下安危,放弃追究家事,但皇帝怎么会寒了边关将士的心呢?

    若是边关将士知道,自己的将军在京城受到莫大的侮辱,他们会怎么想,会不会想一起到京城来讨个公道?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捧着一杯酒来到国公府,见到沈氏,笑笑道:“老奴请夫人上路。”

    沈氏摇头哭泣,她不想死,为什么傅行不出现,他说过没人能越了她去,他会一辈子护着她。

    他人呢,人呢?

    “那老奴就斗胆送夫人一程。”

    两个小太监上前押住沈氏,让她跪伏在地,直接掰开她的下巴,嫌她挣扎的厉害,干脆手一抬,下了沈氏的下巴。

    一杯毒酒直接灌进去,沈氏面如死灰,眼泪如线般簌簌落下。

    毒酒发作时,内腑有如剜心之痛,能让她一点一点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变得不听使唤,生命力正在一点点消失。

    痛到她整个人仿佛要炸开,她尖叫,翻滚,却因为下巴脱臼,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她想求饶,却不知道向谁求饶。她想喊人救她,却知道不会有人敢来救她。

    大太监就这么静静的站着,看着沈氏哀嚎至死。

    出了屋子,满院的尸体,黑衣卫站在一边,拱手道:“任务完成,沈氏院中奴仆三十一人,全部诛首。”

    大太监怜悯的看着满院尸体,“都是可怜人,可怜人呐。”

    然后说道:“扔去乱葬岗喂狗吧。”

    最后用袖子里的丝帕擦了擦手,随手将丝帕一扔,走出充满了血腥气的院子。

    方青缩在屋里,瑟瑟发抖,和她一样发抖的还有傅行。

    从傅延露面开始,傅行就是这副表情,目光呆滞,一动不动。但若是听到一点声音,就吓得缩成一团,大喊大叫,喊着,不要杀我。

    镇国公夫人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从大太监进了国公府,她就带着孙子跪在祠堂里,守着满屋子的祖宗牌位,不敢迈出去一步。

    整个国公府,就连厨房的烧火丫头,都自觉捂住嘴,咳嗽都不敢大声。

    几百人的国公府,安静的好似一座坟墓。

    正因为安静,也让沈氏的哀嚎,传出很远,听到声音的人,惊恐的捂住耳朵,死死咬住嘴唇,心里默念着满天神佛的名字,求他们保佑。

    直到一行人走出国公府,众人才重新活过来。

    看着从沈氏的院子,到大门口,一滩一滩的血迹连绵不绝,众人都变了脸色,这得死多少人,难道不止沈氏一人。

    赶紧打开沈氏的院门,院子里空无一人,除了大滩大滩的血渍,不见一具尸首。

    下人们哭了起来,尤其是有亲人在沈氏院子里当差的,更是失声痛哭。

    管事强忍着害怕,喝斥众人赶紧打扫干净,然后封掉院门。

    一院子的血,直接铲掉三寸的地皮,才清理干净。

    封掉院门,众人也强迫自己往好处看,皇上消了气,国公府还有活路,他们还能活下去。

    很快,太后颁下懿旨,镇国公在北地战事失利,国公夫人即刻潜心礼佛,为北地将士祈福。

    随着懿旨一同下来的,还有一个宫中的老嬷嬷,这位是太后宫中的老人,谁敢不敬。

    老嬷嬷吩咐下人,“伺候国公夫人沐浴更衣,从今往后,不食荤腥,不穿绫罗,诚心礼佛,佑国运昌隆,边关将士得胜归来。”

    不过半日,一间废弃的小院就改造成了家庙。

    国公夫人被送入家庙之中,吃穿用度皆由老嬷嬷查验,方能送进去。

    傅行大着胆子问,他的母亲什么时候能出来。

    老嬷嬷一张树皮似的老脸,似笑非笑道“死了,自然就能出来了。”

    傅行听完当即跌坐在地上,脸色煞白。

    而这,仅仅是傅延回京的第二日,国公府的两个女主人,就已经一死一关。

    傅行惨笑一声,牵起小少爷傅珍的手,回到自己的院中。

    方青见到傅珍,敢怒不敢言,国公府所有的祸事都因为傅延发现傅珍非他所出。

    现在,傅行还要将这个祸害弄回自己身边。

    方青回到娘家,却发现母亲已经卧床许久,而父亲竟另外纳了一房妾室,日日宿在妾室房中,根本不进主屋一步。

    等得知妾室竟是舅舅送来的,更是大怒,“舅舅为什么要这么做?”

    母亲却拉着她的手,不许她去找舅舅算帐,“你在国公府的日子还不知会有多艰难,日后还须仰仗舅舅。不过一个妾室,伺候人的玩意儿,不用放在心上。”

    方青找下人一问,才知并不如母亲所说。

    这位并非贱妾,而是乡间一位老秀才的女儿,是方家下了聘礼的良妾。

    虽说矮正室一头,但正室也无权随意打骂发卖。

    方青心乱如麻,娘家乱成这样,国公府更是愁云惨雾,她该怎么办呢?

    和离吗?以后怎么办,她不可能再找到更好的夫婿。

    原本想和母亲商量,但看看母亲这副模样,她哪里好意思说出口。

    一脸落寞的回到国公府,却听到了傅珍嘶心裂肺的哭声。她心跳如鼓,快步进屋。

    却见下人木无表情给傅珍收拾着衣服箱笼,她一喜,傅珍离开自己的院子最好不过,她可不想看到这个孩子。

    很快,下人告诉她,族里来人,说族内一个老鳏夫无子,于是族人决定,将傅珍过继给此人,以后和国公府再无瓜葛。

    方青不喜傅珍,但听闻此言,依然是惊得站立不稳。

    好一个天家手段,不声不响,无声无息间,将所有人的结局都写好。你却不能骂他残忍,还得谢恩。

    傅行短短两日,已经瘦得脱了相,呆坐在屋内,甚至都不敢看一眼傅珍。

    族人将傅珍强行抱走时,傅行才发出一声悲鸣,抱住头痛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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