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无忧站起来拍拍手里的沙土,顺着腿的方向走向另一头,蹲下继续挖沙。

    等到把一个人从沙土里挖出来,太阳已经垂暮,快要落山了,仅剩一线光亮在天边。

    借这一丝光亮,季无忧看清了男人的脸。

    她自小生活在绿云谷,没见过除了阿爹以外的人,她不知道这个男人究竟算是生的好看还是一般,只知道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看第二眼,让人有些移不开目光。

    没了沙土,那人胸腔起伏明显流畅起来,眼皮子动了动,竟然睁开了眼睛。

    季无忧支着脑袋蹲在男人头边,有些惊讶,“大漠的日头出了名的毒,你居然没晕过去,还有力气睁眼。”

    那人一双眼睛生的极好,睫如鸦羽,眸似深潭,应该是在沙土里埋的久了,眼中满布红血丝,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无力的转了转眼珠子。

    阿爹一向告诫她,乱世之下要先明哲保身,不许季无忧多事救那些困在大漠中的旅人。

    她曾经在大漠里迷过路,看见受困的人总有点感同身受,不免萌生同情。

    季无忧戳戳那人的脸,“在沙狼毒蝎之前碰到我,算你福大命大。”

    那人听见季无忧的话,大约也知道自己是得救了,卸下强撑的意志,闭上眼昏死过去。

    季无忧很庆幸今日小三儿跟着出门,若是她一个人,就算有心救人,也办法把这人带回绿云谷。

    回绿云谷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季无忧准备挪动那人时,发现他的手死死抓着下腹部的衣裳,没有多想,季无忧扯动了那只手,手掌移开,鲜血一汩汩涌出来,很快染红身侧一小片沙土。

    小三儿突然站起来,躁动不安的绕着两人来回踱步。

    动物的嗅觉一向比人更灵敏,季无忧猜测,小三儿一开始那么反常,应该也是闻见空气中的血腥味,趋利避害的本能让它觉得不安全。

    伤口若是放任不管,等回到绿云谷,只怕血也流干了。

    季无忧撕下一条衣裙,用力扎紧在那人腰间,见血流稍稍和缓,立马和小三儿配合着把人驮走。

    夕阳收起最后一丝残光前,两人一驼终于回到绿云谷。

    季无忧把人安置在阿爹从前的书房,清理伤口后,替他敷上止血的草药包扎了伤口。

    男子一直昏睡着,眼下乌青一片,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实在太累。

    他身上的衣衫已经脏污到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刚才季无忧撕开衣裳时,泥沙糊了整个伤口,流血的地方已经变成一块血洞,四周皮肉翻开的地方开始泛红流脓,沙土有些已经渗进伤口深处,长进皮肉里,又恰是这些泥沙,减缓了血流,让他撑到季无忧出现。

    季无忧转身去倒污水,再一进门,男子已经醒了,靠床檐坐着,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冒着血珠。

    她又惊又喜,“你醒了?”

    放下木盆,季无忧倒了一满杯清水递给男子,朝他眉眼弯弯的笑了笑,“我叫季无忧,你也可以叫我阿乐,这里是绿云谷,很安全,你可以安心在这里养伤,没人会伤害你。”

    男子有些谨慎防备的看她一眼,也只是一瞬犹豫,就接过急不可耐的喝起来。

    经历过干渴的人,一定拒绝不了清水的诱惑。

    季无忧叮嘱,“小口些喝,你才刚干渴这些天,喝的急了不好。”

    话音刚落,男子被一口水呛到,闷闷咳嗽起来。

    她忍不住笑了,“我正巧在发愁,光是伤口处理干净可不够,你这一身衣裳还是脏的,不小心碰了蹭了,伤口还是要发炎,你醒了正好,我已经替你上了药,等稍稍好些,你自己收拾收拾,把这身衣裳换下来吧。”

    男子沉默着低头看去,他躺过的地方,青白色的被褥染上泥污和沙土,变得有些不堪。

    他不说话,季无忧也不急着问他姓名,只道,“你流了很多血,需要好好休息,我就在隔壁休息,若是有什么不舒服可以直接喊我。”说着拿起木盆,转身要出门。

    “萧...烈...”

    背后传来男子沙哑粗粝的声音。

    季无忧脚步停了下,很快继续跨过门槛,合上竹门。

    大漠的夜很惬意,晚风凉凉的,星星和月亮在空旷的天际格外闪亮。

    季无忧学着阿爹当年照顾她的样子,给萧烈煨了鱼汤,她把鱼汤送进书房,萧烈靠在床檐发呆,看见她进门,立马戒备起来,几乎是紧盯着她的每个动作,直到季无忧踏出房门。

    出了门,季无忧拎着马扎端好饭碗去院子里,挤在小三儿身边坐着,小三儿跪趴在草棚下乘凉,耷拉着眼皮看她一眼,把头搁在她裙边睡着。

    几步开外是阿爹开辟的一亩三分地,从前阿爹在这里种蔬菜,刚抽芽就被小三儿啃了个干净,痛定思痛后,阿爹围着院子扎上了篱笆。

    如今这块地被季无忧拿来种花,她不会照顾蔬菜,种出来的萝卜青菜都干巴巴的,种一茬坏一茬,勉强看得过去的,入了锅也苦的没办法入口。

    蔬菜种子祸害完,她从书房柜子里翻出一包不知名的种子,撒进土里,浇浇水,也没怎么照料,居然全都抽芽开花了。

    一朵朵米粒大小的白花簇在一起,十几簇就是一株,长满了那一亩三分地。

    空碗搁在一边,季无忧看着花丛里一闪一闪的萤火,像是跟小三儿闲聊,可是声音很小,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我记得阿爹从前也不会种菜,种出来的茄子也就手指头粗,我还一直很担心,阿爹做菜农迟早有一天会把我饿死。”

    季无忧摸了摸小三儿搁在脚边的脑袋,“小三儿,你说,我总不能守在这绿云谷一辈子吧?阿爹看过那么多地方,作为他的女儿,总不能太没见识吧,他让我乖乖在绿云谷等他,我等了四年,他也没回来,指不定又跑到哪里逍遥去了。”

    小三儿打了个响鼻,照旧岿然不动的趴着。

    院子角落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有点像风吹动草木的声音,但又不太像。

    季无忧喊了一声,“是谁?”

    没有回应,又是一阵窸窸窣窣。

    她提高了嗓门,有点给自己壮胆的意思,“什么东西鬼鬼祟祟的?”说着随手捡起一根木棍,小心向声音来源处移动。

    季无忧平了平心绪,挥舞着木棍冲进角落,那里什么都没有,只地上有一块混着泥沙还未干的水渍。

    她奇怪的啧了一声,“难道是我听错了?”

    大概是听错了吧。

    季无忧在心里安慰自己,拎着木棍转身回院子去了。

    第二天早晨,季无忧去送早饭,顺便替萧烈上药。

    屋子里的陈设没有动,萧烈也还是老样子,靠坐着发呆,就像一块不会动的木雕。

    放下碗筷,季无忧坐到床边看着萧烈,温声问道,“我先给你上药吧?”

    萧烈照旧不看她,也不说话,可是任谁被这样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不断释放善意,也没办法做到无动于衷吧?他突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冷漠疏远下去。

    片刻后,萧烈垂下眸子轻轻点了点头,挤出一个音节,“好。”说完这个字,心上的硬壳好像裂了一道缝,少女的善良和暖意和清晨的阳光一起照射进来。

    季无忧本来没抱希望他会回应,已经做好自说自话的准备,没想到萧烈不仅点头还说话了。

    她先是感慨,在这绿云谷里,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听她说话了,感慨之余又是惊喜,半大的姑娘,像个得到糖果的小孩子,笑的格外开心满足。

    季无忧抽出药箱,熟练的把草药放进研钵里,研磨出汁水。

    一边磨药一边说话,掩不住笑容,语气都轻快了很多。

    “我阿爹不让我从大漠里救人的,他总是告诉我乱世要先明哲保身,不过这应该是他的借口,我经常看见他偷偷在后山的草庐里安置病人,晚上偷偷去医治,治好了就让小三儿带路把人送走。”

    “嗯。”

    “对了!你知道小三儿是谁吗?就是跟着我把你带回来的骆驼,别看它一副老实样子,其实可聪明了,无论跑去哪里都能找回绿云谷来。”

    “嗯。”

    “我其实很害怕的,我不会医术,你的伤口看着那么严重,我真怕阿爹留下的药对你没有用,万一...万一......这黄沙里到哪能请到好大夫,你是我救下的第一个人,我不想因为我的好心反而害了你。”

    “嗯。”

    .......

    季无忧一口气说了很多话,无论她说什么,萧烈只垂头安静的聆听,在适时的时候给她应答。

    她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我的话会不会太多了?我太久没有见到人,小三儿只能听不能回应我,我...”

    萧烈抬起头,平静的目光里透着温和,抬手摸摸季无忧的发顶,像是安慰又像是肯定。

    季无忧脸颊有些烫,掀开被子要替他上药,发现被褥下的萧烈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亵衣,那件混合泥沙血渍脏污不堪的外衣不见踪迹。

    她掀衣裳的手顿了下,“你的衣裳呢?”说话间指尖捻过亵衣,隐隐还有些潮湿,难不成他昨夜拖着那血洞似的伤口去清洗身体了?那伤口岂不是......

    思及此,季无忧果断揭开包扎的纱布,正如猜想,敷过草药的伤口非但没有转好,四周边缘已经泛白,翻开的外皮之下,渐渐有化脓的趋势,昨日忙活一下午算是白忙了。

    季无忧抱臂盯着萧烈,努力板起脸,“说说吧,你昨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为何沐浴完不找我帮忙清理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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