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脑袋以前是不是就受过伤?”医生拿着手上的报告翻页查看。

    “是的。”站在医生对面的余辰年回答道。

    医生侧面的王女士没想到会和余辰年在医院见面,被自己发现出轨后,余辰年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回家。

    “我女儿脑袋怎么了?”王女士探头去看在医生手里的报告,但奈何她实在水平有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也没看懂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其间的数字有什么意思。

    “她哥哥之前……”

    “啊!你不要说!”余辰年刚开口就引得王女士惊呼一声,马上打断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好像那是什么不可提的禁忌。

    “丽华,医院里不要那么大声。”余辰年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提的话题,主动岔开话题,“医生,那我女儿会怎样呢?”

    王丽华狠狠瞪了余辰年一眼,随后紧张地看向医生。

    “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医生才说了半句话,王丽华立刻意识到大事不妙,心砰砰直跳,后半句话就如同凌迟。

    “可能余月之后再也看不见了,也有可能在一段时间后就能恢复光明。还有就是她的身体被大面积烧伤,接下来几个月都不能下地行走。”

    王丽华什么也没有说,听到前半部分就愣住了,什么叫再也看不见了。她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医院走廊冰冷的靠椅上,眼神空洞,久久回不过神。

    再也看不见了……她引以为傲的女儿可是年纪轻轻就成名的天才画家!

    女儿四岁用油画棒随意一画就被拍出四十万的高价,更是从小就被称为色彩之神的女儿,虽然女儿这几年都在探索新的艺术形式,不再产出油画,可还是很多人为求一副她的油画不远万里而来。以余月名字命名,余月自己调色配置的颜料品牌moon-yu发售的颜料更是每只都炒出天价。

    王丽华还总是调侃,一个颜料怎么能炒这么贵,虽然余月也不理解为什么要炒家,但关于颜料贵她还是回复母亲,她品牌的颜料很多都是用天然矿物制成的,矿物稀有,颜料自然也变贵了。

    自己从女儿四岁后,王丽华就一直陪着她四处寻找大师求学,甚至放弃了自己的舞蹈事业,对比女儿早出生的儿子都没有这样过。

    因为女儿四岁的时候,一位俄国一位大师对自己说,千万不要埋没了你女儿,她是千百年不遇的天才。

    天才吗?

    女儿后来的作品确实应证了。

    可是现在,让她为之付出一切的天才般的女儿,再也看不见了。

    余辰年看了眼失魂落魄的王丽华,转头问医生,“也许一段时候之后就能恢复光明,那一段时间是多久呢?”

    王丽华又抬起头,看向医生,好似再次等待审判的来临。

    医生摇摇头,“这个我们也不能给出准确的答复,因为我们也不知道何时能够恢复,也许几周,也许几个月,长一点几年,还有可能一辈子也无法恢复了。”

    又是令人失望的答复。

    王丽华感到身心俱疲,今天丈夫和女儿都接连出事,一个背叛了自己,一个可能要永远变成瞎子。

    她也许就不该在女儿身上付出那么多心血,就像买股票不应该一次把钱全买空,运气不好暴跌就赔得倾家荡产。

    “我们医院现在没有病房了,余月女士的病床可能只能放在大厅里或者放在走廊上,你们也可以自己联系有房间的医院转院。”

    “不不不!怎么可以把我女儿放大厅里,要是有人认出来就完了。”王丽华噌地一下站起来,抢在余辰年前面回答。

    “你,你快给她转院,要那种私人疗养院,应该还要住很久,你找个环境好点的,给余月要单人套房。”为了女儿,王丽华也在乎不上什么和余辰年之间的冷战了,听见医生的话立马指使余辰年快去安排。

    *

    余月醒来时,已经是转院后的五天之后了。

    从icu出来当晚,余辰年就给余月安排好一切,然后连夜转院了,如王丽华所要求的,是私人疗养院,余月住的单人套房。

    疗养院是几栋独栋别墅散布在一个庄园里,环境十分优美,缺点就是不在市里,位置比较偏僻,庄园后面还有个高崖,恐高的人看到会双腿发软,但也因为不在市里,十分安静且空气清新鸟语花香。

    余月住的那一栋还有一个年纪稍大女士,医生护士和配备的护理人员都是女性,这栋别墅位于庄园后方,也不容易被打扰,很大程度上隔绝了王女士不想女儿被有心之人发现失明的风险。

    但在余月住进疗养院的第二天,王丽华女士还是发现了疗养院的隐患,就是庄园后方树林后有一个高崖,对刚好恐高的王女士来说就是悬崖也不为过。

    王丽华觉得是余辰年办事不利,立马给对方打去电话。

    “月月又不会出来,她现在……怎么可能去那边,而且那点高度摔下去也不会产生伤亡的。”余辰年解释道,“很多医院都没有单人病房了,这里环境也不错,就先在这里住着吧,实在不行……”

    王丽华也不听他解释完,直接就把电话挂断去了疗养院。

    王丽华的母爱上头只持续了两天,亲力亲为地观看护工照顾了余月两天。

    第三天看余月还没有要醒的症状,王丽华就坐车回家补回笼觉去了。

    余月第四天下午就醒了,但因为视线里没有任何画面,太黑了,身体又很累,余月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就放任身体自己沉睡过去。

    虽然每天都有打营养针,但第五天大清早余月还是被饿醒了,身体上贴满了各种敷料使她无法起身,开口声音暗哑。

    可是医院里为什么这么黑呢?现在是几号,是晚上吗?可她分明听见护士进来时有按了什么开关的声音,难道不是在开灯吗?

    护士把床头升高了一些,让余月可以靠坐着喝水,然后又把一杯温水放进余月手里,余月喝了一口,嗓子舒服多了,随即开口问道,“护士小姐,可以帮忙开一下灯吗?”

    “我已经……”护士正在记录板上誊写什么,随口就应了,话说了一半才意识到自己的病人是看不见了。

    护士之前一直是照顾这栋别墅里另一位女士的,只是今晚刚好她替一位家里水管爆了的姐妹值夜班,结果就出了这么大问题。

    我已经开灯了,余月大致能猜到她后半句话是这些。

    但是……等等,已经开灯了?

    对啊,不开灯,护士怎么给她倒水的,还那么精准地把杯子放进了自己手里。可是这么黑……余月想到了一个她不愿相信的答案。

    不可能吧……

    护士看着她的模样,不忍心开口。

    那是一张极为美丽的脸,现在惨白无比,没有丝毫血色,脸的主人一口一口喝着杯子里的水,葡萄大的漂亮眼睛,此刻瞳孔涣散没有聚焦。

    “现在几月几号?”余月不想知道上个问题的答案,换了个问题。

    “是八月三十号。”护士回答。

    “是哪一年?”

    “二零二八年。”

    余月将憋着的气长呼出来,还好还好,距离自己从高架上掉进河里才过了四天。

    不是四年,只是四天。

    “现在几点了?”余月又问。

    护士看了眼手上的腕表,“凌晨三点二十八分。”

    这个时间点,不知道是早餐还是夜宵,余月不好意思地说,“有吃的吗?”

    护士笑了一下,立马回答道,“我现在去给你做。”

    “谢谢,真是麻烦你了。”

    “要不要再喝一杯水?”见余月手里的玻璃杯已见底,护士出去前又问。

    “谢谢,太麻烦你了。”

    护士从余月手里接过玻璃杯,“没什么,是您太客气了。”

    一杯温水又被放到余月手中,“如果有什么是您可以按这个按钮呼叫我,不用的时候可以放进这个匣子里。”

    护士拿起余月空置的手去碰床头内置的一个匣子。

    “……嗯,好,多谢你。”

    余月不知道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护士见此情形,在床头柜上抽了几张面巾纸帮余月擦脸。

    余月这才发现自己哭了,尴尬地说,“我自己来吧。”

    腿上被放置了什么,余月听见护士轻柔的声音响起,“面巾纸放这了,”护士将用过的纸丢进垃圾篓,又接着说,“你用完的纸可以直接丢地上,明天会有专门的人来清理掉的。有事可以按手里的按钮叫我。”

    “好,谢谢。”

    余月的世界里一片漆黑,她强迫自己想点别的事,好让自己不那么害怕。自己现在住在哪个医院里,母亲和父亲知道自己出事了吗,谁给自己付的医药费……这些问题她通通不知道答案。

    不一会儿,护士端着一碗白米粥进来了,她先把粥放在床头柜上,又将放在落地窗旁的床上桌移了过来,提起余月膝盖上的抽纸放在移来的床上桌上。

    “因为你这几天都没有吃东西,所以不能吃重口味的东西,给你做的白粥可以暖暖胃,如果你觉得太清淡,可以再添加一些白砂糖。”护士将余月手里的杯子放在桌上,又将余月的双手搭在桌子上,随后把床头柜上的两个碗挪到桌上。

    “杯子放在左侧,你左手边这个没有温度的碗里是白砂糖,右手边这个有温度的碗里面是白粥,可能有点烫,你吃的时候吹一下。”余月手里被塞进一只陶瓷勺柄。

    “辛苦你了,这么晚还麻烦你给我做吃的。”

    “没什么,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余月把白砂糖全部倒进粥里,完全忘记了自己之前想要了解的问题,三下五除二就把碗里的粥全都装进了胃里。

    还好没做饿死鬼,余月边吃边感叹。

    她实在太饿了,吃完不好意思地问,“请问还有吗?”

    如果吃饭模样能分成有食欲和没食欲这两类的话,余月就是有食欲中能让见者胃口大开的人,护士看到她一碗白粥也能吃得这么香,笑着回答,“当然。”

    又一碗粥被放在桌上,这次护士已经给余月加好了白砂糖,“不够还有,别吃太快。”

    “好的,谢谢。”余月有些尴尬地低下头,开始埋头猛吃。

    余月喝了整整四大碗粥。

    护士递来一杯清水和一个空杯,“漱下口吧,你还睡的话我把床放平。”

    “好。”

    其实余月已经睡饱了,但不知道干什么的她接受了护士的提议,漱完口将擦嘴的纸捏成团放在桌上,成功又躺下了。

    躺下后那些疑问又出现在脑海里,护士还在房里不知在做着什么记录,只能听见笔在纸上摩擦的沙沙声。

    “那个……我缴费了吗?”余月想来想去最终挑了个现在的她来说最重要的问题。

    “缴费了。”护士带着微微笑意的声音解决了余月的心头大患。

    “谁帮我缴的?”

    “您父母一起缴的。”

    看来余辰年和王丽华都知道自己的事了。

    其他问题的答案余月也不想知道,她现在这副模样,就算知道答案也没有什么意义。

    经历了生死,父母间的糟心事,她也懒得去管。

    何况现在也管不了。

    余月想了想,母亲看到她这副样子,会是什么表情?

    肯定失望透顶,觉得自己再不能用,连一个电话也不会打来。

    带着爱恨都该放下的心情,余月逐渐感到轻松畅快,什么都不想,什么也不做,余月沉沉睡去。

    -

    余月一觉睡到了下午,虽然视线里依旧一片漆黑,但病房外叽叽喳喳地议论声能感受到是白天。

    余月伸手去按匣子里的按钮。

    门边响起铃声,一个护士转身进来,“余小姐,你醒了。要喝水吗?”

    余月感到自己身上贴的敷料跟昨晚的不一样,而且稍稍变重了,应该是新换过。她没有动弹,也无法动弹,只是应了一声。

    护士把床头调高,像昨晚一样,一片漆黑,只能感觉到手里被塞进一杯温水。

    房间外依旧有细碎的讨论声。

    “外面在说什么?”余月话一出,房里房外连一丝声音也听见不了。

    余月不知所措,急忙解释道,“我只是太无聊了,想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护士提到嗓子眼儿的心终于放进肚子里,疗养院的每个房间都有固定的配置,她们部分都是为了照顾新来的余月被新调过来的,不太清楚她脾气如何,只听昨晚值班的姐姐说房里的人对人很是客气,内心比较敏感,尽量不要主动提她失明的事。

    “是院长在附近捡了个小帅哥,说不能让他白吃白喝,前面几栋太忙了不要他,院长就让他在我们这一栋干杂活了。”

    “哦。”余月还以为有什么大事。

    她毫不在乎。

    等等,一个捡来的杂役?

    这附近还能捡人?不报警吗?余月想着就不自觉把心里的问题说了出来。

    护士也不介意,“报警了,这附近荒郊野岭,他不会说话也不识字,鬼鬼祟祟翻围墙进来被警卫发现,怎么可能不报警。警察问他个人信息他通通答不上来,大家以为他智力有问题,可是经过测试,他虽不识字却很是聪颖,后来警察说要帮他寻亲,但是他好像没有亲人,看他无处可去院长就好心收留了。”

    “看监控他一直在附近鬼鬼祟祟了好几天,最后利用树枝捆成堆翻围墙进来了。”护士又补了一句,“可能是太饿了,想进来找东西吃吧,不过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应该是遭遇了什么事故才这样吧。”

    遭遇了事故。

    这么想对方跟自己出事的时间倒是差不多。

    一种莫名其妙的缘分啊。

    “余小姐醒了,让小容进来把房间的垃圾倒一下。”护士对着房门外说。

    小容就是楼里的护士们对捡来的小哑巴的称呼,因为他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而护士们基本年龄都在三十岁左右。

    小哑巴唯一的信息就是他的名字,还是在警察局里,警察试了几千个发音才知道的,rongyu,虽然目前还没有人知道是哪两个字,但总算是有了称呼,用着这两个音查了户籍,结果居然是查无此人。

    容与就像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警察觉得他肯定是唯一知道的名字也记错了,毕竟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人,唯一记得的信息有误也是常有的事。

    容与不想留在警察局里。他讨厌那种审视的目光,虽然以前经常被各种目光注视,但那都是仰慕、崇拜诸如此类的。

    院长和院里一起去警局的人要离开的时候,容与想跟他们一起走,警察没办法,刚好院长善心大发,也愿意收留他,警察就由他离开了。不过录入相貌和指纹等信息的时候,容与非常不情愿。

    容与在隔壁房间套上防护又戴上手套,给自己浑身上下都消毒了两遍,他对着镜子看了又看,确认自己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然后他在余月的房间门口逗留迟迟不进。

    容与站在门边不停深呼吸。

    “怎么了?怎么不进来。”护士看见门边一抹绿色的防护服。

    容与就像待嫁的新娘子,害羞又紧张,他低头看着地板,想着,自己黑眼圈是不是有点重,下午刚洗的头发会不会太蓬松显得头大,余月看到自己会不会很开心,可自己现在不会说话,她会不会嫌弃自己。

    容与不敢抬头,要是自己现在能说话就好了,他有好多好多事都跟余月分享。

    容与低着头进了房间,他实在太想知道余月看见他会是什么表情了。

    会不会很开心。

    这几天隔着遥远的草坪还有围墙和落地窗,他只能看见余月躺在床上,连模样也不太能看清,但他确定躺在那的就是他想见的人,他也明白余月一定是受伤了才会在疗养院里。

    而且昏睡着了这么久肯定伤得不轻。

    容与原谅了余月的不告而别,只有心疼。

    还好现在她醒了,刚好自己也来了。

    容与抬起头。

    随即立刻,整个人石化了。

    余月听见脚步声,习惯性地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

    但是她什么也没有看见。

    容与看见他想念的那个人坐在床上,面无表情,瞳孔涣散。

    余月在看他,也没有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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