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棠走得更快了。

    “饿了么?我请你吃饭。”

    汪直在她身后喊道。

    饿了么?谁要点饿了么?明朝有饿了么?

    她一回头,就看到汪直急切的眼神

    和夕阳下美得不可方物的脸。

    看在脸的份上,让我来听听你会怎么狡辩。

    “好。”

    *

    离皇宫不远处,有一家源丰酒肆。

    汪直点了一桌拨霞供。

    云棠两眼放光。

    原来明朝的兔肉火锅叫拨霞供啊。

    他还点了江瑶柱、青根鱼、浦江火肉、乌鱼蛋、傍林鲜、羊肚菜、鸡豆子、柳叶韭,荼靡粥、和两碗酸梅汤。

    看云棠吃得很香,汪直试探着开了口:“我都知道了。”

    云棠不解:“知道什么?”

    汪直道:“知道你是应黄高所邀,为周太后排演一曲寿宴的歌乐。”

    “对啊。”

    “你是自愿的么?”

    云棠点头:“是。”

    汪直闭嘴了。

    诚然,劝她放弃是最好的选择,这样他在万贵妃那儿最好交差。

    但她愿意,就让她去吧。

    他该做的,是暗中保护她,而不是否定她。

    “注意安全。”

    云棠板着脸:“你都不理我了,还关心我干什么。”

    汪直急了:“我怎么会不理你呢。”

    “先前我跟你打招呼,你怎么不答应我啊,我走的时候,你也不跟我说再见!”

    云棠想起来还是很难过。

    汪直失了笑。

    她不知道,他原本一直在御马监练兵,为了能见着她,已经连续好几天侍奉在昭德宫了。

    他既盼着她进宫,又盼着她永远也不要来。

    于他而言,她抱着大金来昭德宫的那一刻,或许就是他能见到她的最后一刻了。

    今天,当钱洁来通传云棠求见时,他正在给万贵妃梳头,激动地一用力,扯疼了她的头皮。

    他慌忙跪地请罪。

    万贵妃没有责罚他,只是让他注意分寸。

    什么是分寸?

    你眼中的冷漠和疏离,已经是我在分寸之内所能表达的最浓烈的爱意。

    “对不起,我不能在娘娘面前失仪。”

    云棠不明白,明明只是想要一个最简单最大方的回应,怎么还算失仪呢。

    她想起那日在快哉楼,黄高和柳扶舟靠得那样近,两个人都快黏在一起了,黄高还叫柳扶舟“娘子”,这样的画面落在万贵妃眼里,才算失仪吧。

    “你会有娘子吗?”

    “咳咳咳——”

    汪直活生生被一口兔肉呛住。

    “宦官怎么能有娘子。”

    云棠追问:“黄高就有啊,你为什么不能有。”

    汪直道:“洪武皇帝颁布过一本《内令》,所有人进宫之前都要诵读,其中有一条,宦官结对食祸乱宫闱者,杖一百,人死了也得打完,比杖杀还严重。”

    云棠还是不明白:“既然罚得这么重,为什么黄高还敢找娘子?”

    汪直耐心道:“这条规矩过去了一百多年,已经没那么严格了。”

    云棠更不明白了:“那你为什么不能有呢?”

    汪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黄高是陛下的大伴,是东厂提督,有权力,有干爹干儿子干叔叔干侄子,子孙满堂,广结善缘,没有人会轻易惹上他,且陛下仁慈重感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可他不一样,他初初进宫就被万贵妃挑走了,十年来在宫中孤立无援,不仅无援,甚至不少人眼红心热,意欲除他而后快。

    但凡他落了点什么把柄在这群人手上,再略微失了陛下和娘娘的信任,陛下和娘娘就能随时捡起宫规要了他的命。

    他不想跟她说这些让人郁闷的东西。

    于是他笑着打了个哈哈:

    “因为娘娘管得严。”

    “噢”,云棠理解了:“跟我爸妈一样,不许我早恋。”

    汪直脸上的笑容僵住:僭越,太僭越了。

    “嗯……那你还生气吗?”

    云棠笑着摇了摇头。

    “其实我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本来想在贵妃娘娘宫里做给你喝的,但是你一天都没有来找我,我就只能把配方念给你听了。”

    “我的错”,汪直迫不及待找店家要来笔墨:“请姑娘赐教。”

    云棠道:“拿一个频婆果,切成小丁,再拿一个橙子切半,把果肉挖出来,把白瓤去掉。橙子壳里泡一壳乌龙茶,然后把茶水和橙子果肉一起煮,煮得差不多了,就加频婆果丁、冰糖、话梅整体调味。喏,苹果热橙茶,你自己做吧。”

    汪直草书写了满满一张纸:“频婆果和橙子竟然能用来煮茶……这个味道会不会很奇怪……”

    “你试试就知道了。”

    “好”,汪直笑道:“上次你用皮蛋煮粥也很奇怪,但是味道很不错。”

    他将墨迹吹干,小心翼翼地折进左边袖子里:“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个小礼物来着。”

    汪直从右边袖子里摸出了一个发簪。

    正是云棠带来本朝的那两根鎏金银发簪之一,拿来买了生骨肉的。

    云棠欣喜道:“我不是把它花掉了吗?”

    汪直递给她:“那天我看你有些舍不得,就找店家赎回来了。”

    云棠摸着上头熟悉的花纹,这两根银簪子原是一对,她不禁生出了邪恶的念头:

    “送给你了,你要记得收好,别被贵妃娘娘瞧见。”

    小姑娘脸上是期待又不容拒绝的神情,汪直怎会不知晓她的心意。

    他若收下,被人看见了会很麻烦。

    他若不收下,她会伤心。

    “好,那我收下了。”

    他陪她笑着闹着吃完了这一顿饭,好希望时间走得再慢一些,不要停,不要停。

    她说的有些话,他听不太懂,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不用一个字一个字地去做阅读理解,不用担心听岔了记漏了会有什么后果。

    和她在一起,就是很轻松的。

    吃完饭,送她上了马车,他的心又变得空落落的。

    她走向辽阔的天地,而他走向逼仄的红墙。

    他进了宫门,就像她的猫咪进了一只金笼子。

    这座宫城是他生活了十年的地方,这一瞬间竟不知该何去何从。

    不,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做。

    他急匆匆地赶往司礼监。

    *

    东厂提督黄高,兼任司礼监秉笔太监。

    今夜正好是黄高当值。

    看见汪直站在敞开的门口敲了敲门,黄高清楚他为何而来。

    尽管两人都是正四品太监,但汪直领的是掌印一职,黄高不得不向这位干儿子辈的小太监拱手问安:

    “汪掌印。”

    “黄高,宫里的是非那么多,你为什么要把云棠牵扯进来?”

    黄高直起身,笑了笑:“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汪直眼神凌厉:“奉谁的命?”

    “太后娘娘之命”,黄高把他请进值房,关上了门:“为了护住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姑娘,诏狱那样的地方你说进就进,太后娘娘很好奇,就让我把她带进宫瞧瞧。”

    汪直脸色发青。

    黄高道:“还要我说点别的么?比如你在快哉楼英雄救美,比如你方才在源丰酒肆收了人家的发簪?”

    “住口。”

    “你当东厂是吃干饭的么”,黄高笑道:“不过这些事情,我不会告诉太后娘娘,以免她老人家一时兴起将你杖杀了,损了我的功德。”

    “黄高,东厂不是你的,是陛下的。”

    黄高点点头:“是大明皇帝的。”

    大明现在的皇帝是陛下,未来的皇帝是太子。

    而太子正住在清宁宫,被太后娘娘抚养着。

    “黄秉笔好自为之。”

    黄高笑了:“这句话应该我送给汪掌印。您小小年纪高居四品,得陛下和娘娘器重,何等风光,自然一举一动都活在千万人的监视之下。”

    汪直冷笑了一声:“那还得多谢黄秉笔手下留情了?”

    “不用谢,我只是从心而已”,黄高走到他身前与他平视,心叹好干净的一双眼睛,这人要是他干儿子就好了,忍不住逗弄道:“我喜欢你的多情,正好,我也有。”

    汪直翻了个白眼。

    黄高这人,也是挺风流的。

    五年前,柳扶舟二十岁生辰,黄高在他郊外的园子里办了一场流觞曲水。那日高朋满座、金玉满堂、演乐如缕、锦绣如云,被京城话本子盛传为“琼紫瑶宴”。

    这事儿还因为闹得太大,被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问罪。

    于是黄高就被东厂关了起来。

    东厂督公,被东厂关了起来。

    人家在里面吃香的喝辣的,甚至不愿出来。

    汪直转头就走。

    黄高叫住他:“云姑娘进宫这事儿,是我对不住你,你放心,云姑娘的一举一动都有东厂的人看着。这次太后娘娘的寿辰,东厂会保证云姑娘不出任何差错。”

    他补充道:“你我都是宫里的人,都明白要是有人想让她出错,她必定防不胜防。”

    “多谢。”

    汪直不得不承认,这人为人处世,很有一套。

    且他但凡应下来的事,绝不会爽约。

    他原本是带着一腔愤怒来的,现在竟然是带着满心感激走的。

    *

    这两个月,云棠过得很开心。

    她家里,紫金种公阿紫和另一只紫金种母小紫成功配上了。

    她马上就能有一窝紫金宝宝了!

    而宫里的差事,她也越来越得心应手。

    起初她一个拍子一个拍子地扒谱,四个人磨合了很久,才将前两个八拍合奏了出来。

    后来四人熟络了,竟然能依靠各自对音乐的敏感度,做出最巧妙的和音。

    有些地方,甚至比《醉太平》本平还要流畅。

    离太后娘娘的寿辰还有七天,四人第一次合奏出了一首完整的《醉太平》。

    云棠哭得稀里哗啦的,四个哥哥姐姐都把她搂在怀里,给她擦眼泪。

    青条作为寿宴的总负责人,也非常满意,送了云棠不少宫里的好东西。

    这姑娘不蠢,很有灵气。

    很惹人喜欢。

    倒计时三天。

    太后娘娘却突然传了话来,说寿宴提前一天举行。

    云棠愣了:这还能提前的?

    果然世界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皇宫也不例外。

    司乐司只能在前一晚做最后的彩排。

    彩排完时,天已经黑咕隆咚的了。

    还好青条给了她一个腰牌,让她这个时辰也能出宫。

    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在一片昏暗中往回走。

    走着走着,突然发现有点不对。

    这是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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