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老夫人最终还是朝着谢明霁一福身,拜了一拜,算是将礼数做全。

    谢明霁将人扶住,同姜棣棠示意,二人揽过甄老夫人,将人送上主位,而后在一旁立侍着,同人说话:“您不必如此,我母妃入宫之前亦未少受您的照拂,甄顾两家本就走得极近,交情甚笃。如此说来,您亦可算霰之外祖母,当受我敬族中长辈之礼,岂该您同我作揖。”

    “不可不可,礼数总归是礼数,殿下为君,老身为臣,君臣有别,岂能这般等同,真真是于礼不合。”甄老夫人摇头,将手在桌边捶了捶,发出些砰砰的声响,神色肃穆而郑重。她极严肃地说完后,又轻叹息,默了几秒,语速放缓了些,忽而柔声慢道,“说起阿臻,自她入宫去了,已有二十余载未曾见过,她如今可安好?”

    “自然是好。”谢明霁索性蹲于甄老夫人身边,慢悠悠地答,“母妃于宫中亦时常念起您,那些年来您帮过她许多,她很是感激。只是平江离京都太远,她没法回来看看您,还望老夫人见谅。”

    “说些什么胡话。”提及顾晴臻,甄老夫人面上亦泛起些柔和之色,她拉住了右侧站着的姜棣棠的手,而后同他们二人说道,眼里闪过一丝哀伤之色,“只要阿臻好便是了,她若安好,我也能放心些。”

    “还有明宛,”甄老夫人忽然忆及什么,朝着姜棣棠问了一通,又对着谢明霁问了一通,“明宛那丫头身子骨本就不大好,听闻入宫这些年来身体是愈来愈差,唉……”

    “贤妃娘娘安好。”

    “贤妃娘娘亦好。”

    谢明霁与姜棣棠同时脱口而出,说出的话也重合,他们皆抬眸,看着对方,忽地笑了。

    两人一同说完话后,周遭沉寂了几瞬,终是谢明霁先开了口,将这担子推给了姜棣棠:“让折之同您说罢,贤妃娘娘毕竟在后宫,我在前朝,平日里也少能遇见。折之可不一样,她居于后宫,同贤妃娘娘走的较近,应是知晓贤妃娘娘近况。”

    姜棣棠嗔怪似的瞧他一眼,作无奈状地摇了摇头,终究没将谢明霁这半真半假的推脱之词揭穿,亦蹲下身,附于甄老夫人身边,同她说着自己知晓的一桩桩一件件,声似山泉清吟,流过了春夏岁月:“贤妃娘娘近来安好,前些年还为陛下诞下了小公主,如今我便是九公主的伴读。”

    “贤妃娘娘身子亦不错,每日皆有太医来请平安脉,娘娘一直都在调理,现下无论是气色还是体质都算得上好。”

    “而且啊,贤妃娘娘人亦极好,邀我乞巧,送我荔枝,替我撑腰。而又不只是贤妃娘娘,臻娘娘亦然,许是这平江最养人,养出的贵人皆造就了一番菩萨心肠,纯善纯良,不似京都贵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日日都在盘算。”

    姜棣棠话音落,院内霎时间便静了下来,众人各自想着自己所思之事。甄老夫人听罢,良久不言,再开口时已然全是落寞,染了浓浓的愧意,似天寒地冻里冰封的腊梅,如霜便冷,苍老而沉重:“其实……你亦该是平江府上养出的娇娇子。”

    “故而难怪我见着你,便觉得你亦有她们几个丫头才有的风范。”

    “也算不得她们才有,应是平江人烙进骨子里的温润,纵你未长于此地,但依旧是我平江府的姑娘。”

    甄老夫人摆了摆手,宣退堂下侍立着的崔应尘,而后侧目,同谢明霁低声缓道:“三殿下,老身有些话想单独同惠宁郡主说,不知殿下可否行个方便?”

    “自然。”谢明霁起身,目光同姜棣棠交错了一瞬,他率先移开眼,朝老夫人行了一礼,转身出去。

    待谢明霁离去后,甄老夫人才重新看向姜棣棠,拉她坐于自己身边,眼里是不确定的希冀,问话时亦犹疑,唇都有些颤抖:“孩子,你既然会到甄家来,那可是……知晓自个儿身份了?”

    姜棣棠回话时未曾看甄老夫人,她眼睫低垂,遮住了浓浓乌眸中的情愫,柔声应着:“我知晓。”

    “那……”甄老夫人神色尽是悲意,声都成了哭腔,握过姜棣棠的手,有些用力,却不会将人抓疼,“那你是怨恨我们甄家,还是……只是不愿认我这个外祖母?”

    姜棣棠顿了一下,她素来视亲情若无物,只因她从未拥有过。

    如今甄老夫人竟然执她之手问她这些问题,倒叫姜棣棠片刻无言,不知如何作答。

    她不恨,因为从未有过,故而不奢求,亦不怀恨于心。可问她是否愿认外祖母……

    姜棣棠抬眸,对上甄老夫人似是期待又似慌张的神色,到嘴的说辞终究变了变,她摇头,权当是宽慰老人家,免得徒增伤悲:“并无此意。”

    “好,好。”甄老夫人迟钝着点头,动作慢她自个儿的言语一拍,眼里哀色未减,“其实这事儿,我甄家亦无能为力。”

    “景和五年的两浙路赈款案,你知道多少?”

    姜棣棠未答,反而问道:“您说的是何?”

    甄老夫人说话间并不避讳,直接一语便道破其中关要,也不怕姜棣棠是否受得住:“比如你爹替姜洄那伙人顶罪。”

    姜棣棠点头,对甄老夫人知晓其中内情并不奇怪,从容应着:“我知晓。”

    甄老夫人看她一眼,也不问她是从何处得知的此事,只揭着陈年真相,却如掀开伤疤,新血浸出,是钻心的疼:“那你可知,你爹为何要替姜洄顶罪?”

    姜棣棠思索着姜洄先前于死牢里同她说的话,她不明真假,索性直接同甄老夫人道:“因为姜洄威逼?”

    “是亦不只是。”甄老夫人缓缓长叹,嘴唇张了又张,忽而问棣棠,“这话是姜洄同你说的?”

    “是。”

    “他是个万年老狐狸,便是想同你坦白,也不会尽说真话。”甄老夫人笑了声,讽了姜洄一句,继而摇了摇头,沉思了阵,朝着姜棣棠说出了那番她纠结许久的说辞,“为何说我甄家亦无法,是因景和五年,姜洄用你威胁珩之。”

    姜棣棠怔住,不确定地重复了一通:“我?”

    “是你。”甄老夫人点头,缓缓阖上双眼,陷入沉思,“他姜洄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人。”

    “景和五年,两浙路赈款不翼而飞,民生凋敝,圣上震怒,派了监察御史下江南,彻查此事。珩之清廉正直,从不贪污受贿,两浙路赈款亏空亦非他所为,而是那赈款拨至江南时就已经少了一半。只是那时珩之着急赈灾,加之那赈款灾粮是由提举常平司亲自送至的,他们赈济尚且不及,哪还有闲暇去清点这中央拨来的赈款数目可对,而且啊,中央赈款,那么大笔的数目,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去贪?可偏偏这些厚禄养着的高官贵胄敢。”

    “珩之本欲配合监察御史彻查此事,只是往上,到底是牵连到了太多官员,甚至于皇亲。监察御史犹疑过,你也别觉得奇怪,景和开年几载本就动荡,加之朝中留下的大半高官都是先帝的人,如今圣上是篡位夺权,官员阳奉阴违,中饱私囊,朝政混乱本也是常态,何况他还治理无方。”

    “后面,你爹坚持要往上查,只是还未曾上报,你与你兄长便被人掳走。那时你兄长也不过六岁,你亦才诞下不过百日,我们寻遍平江境内都找不见你们的踪迹,你爹更是心急如焚。”

    姜棣棠蹙眉,声音骤然便沉了下去:“可是姜洄做的?”

    “不止姜洄,也并非到此为止。”甄老夫人悠悠说着,“后来崔家不断有奴仆失踪,短短几日,遇害家丁已过十人,连带着我甄家亦然。最后他们绑走了芩儿,以你们的性命为要挟,逼珩之认罪。”

    姜棣棠心滞了一拍,指尖不自觉地蜷缩了下,她迟疑着,却亦猜出了结局:“我爹……答应了?”

    “他们是疯子,丧心病狂,事已至此,不是你爹应与不应,是他们究竟放不放人。”甄老夫人说的愤懑,连着咳嗽了几声,同姜棣棠道,“便是你爹不应,他们亦只会将你们尽数杀光,再伪造出崔转运使畏罪携妻子自尽的假象,总之都会有人顶罪。”

    姜棣棠长呼一气,甄老夫人说的意思她明白,如姜洄那般的权臣,得朝中大半官员依附,只手可遮半边天的人,想要寻个替罪羊,何尝不容易。

    她问道:“您可知,他们除了姜洄,还有谁?”

    “还有谁……”甄老夫人深深看她一眼,语重心长,“我若说有太子的一份,你可信?”

    “太子!”姜棣棠猛地站起身,心里飞速算着那时谢徵的年岁,摇了摇头,满是不可置信,“景和五年,太子也不过才七岁,一个孩童而已,如何能做到这个地步?”

    “先后可不是什么善茬,你以为魏后过逝后魏阁老为何要请辞?”甄老夫人看向姜棣棠,“那是魏皇后过逝前,为太子做的最后一件事。”

    “与姜相国一道做这贪墨之事,一条绳上的蚂蚱,自然能得朝中半数官员的拥附。”

    “如此,可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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