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准睡前喝了水,半夜自然而然就醒了,上厕所回来发现沙发边上隐约有团黑乎乎的东西,还吓了一跳。

    她走过去,借着小区里彻夜通明的高高路灯,看清裴空青的脸,他不太清醒,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眼睛紧闭着,凌厉的眉棱深深皱着。

    屠准弯腰下去,娇柔的手拨开遮眼的发帘,摸上他的额头,摸到一手汗水,还有滚烫的皮肤。

    发烧了。

    屠准一时愕然,在她的印象里,裴空青铁骨铮铮,嚣张坚毅。

    他孤身一人从废墟里把她挖出来,浑身脏着一脸冷淡,手指的磨伤不过草草贴了创口贴;骑摩托时飙得风声猎猎响,劲瘦有力的两只胳膊把她围得死死,掐都掐不动;顶着刀伤冒着倾盆大雨把她稳稳背起来,大大喇喇地淌在淹没过膝盖的积水里;一支又一支的烟不要命的抽,灰烬堆起来能把他整个人填埋……

    她以为他不会生病。

    然而深更半夜看他眉头紧皱的可怜模样,屠准心口立刻就笼了层若隐若现的闷痛,但那么大个人她搬不动,费了半天劲才磕磕巴巴地把人挪到沙发上躺着,回房间抱了被子出来给他仔仔细细地盖住。

    开灯找药,先认真看了说明书,确定酒后也能吃,才倒了水,递到他嘴边,温声温气地叫醒他:“裴空青,起来把药吃了。”

    裴空青眼皮像是粘住了,挣扎了会儿才抬起一半眼皮。

    柔弱的灯光照着一张粉白小脸模模糊糊地蔓进眼底,他抬起手摁住太阳穴,微微支起身子,细软的胳膊伸到他后颈,屠准顺势坐到沙发上,抬着脑袋挪至她大腿。

    他还没反应过来,药就喂进嘴里了,紧接着温热的白开水稳稳淌进嘴里,冲淡了唇齿间的苦涩味道,又过了会儿,额头和颈侧先后传来丝丝缕缕的清凉感。

    裴空青摁在太阳穴的手无意识地锤了两下后,温暖的手很快贴到他的手背,轻轻掰开,指腹贴上来,小心翼翼地揉着:“头很痛吗?现在会不会好一点?”

    他缓慢睁开眼,目光虚浮地望着头顶的小脸,屠准低着头,长长的头发垂下来,缕缕飘在他脸颊,像清凉的水洒下来,痒痒的,麻麻的,甜甜的……

    “阿准。”他声音低哑模糊,因为病气,隐隐有卑微哀求的意味,“不要、不要怕我。”

    “我没怕你。”屠准好脾气地哄。

    其实她压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许现在根本就是透着她在看另一个人,甚至还是个男人。

    不过细细想来,她怕不怕他?

    应该要怕的,他发起火来是真的暴戾恣睢,说话又难听,也会真的动手,手劲又特别大。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好像不怕他了,无论他做出怎样残酷无情的表情,屠准都能平静应对,她会示弱、会服软,但并不会害怕。

    他只是披着一张偏执疯狂的皮,但里面的芯子,实际上和寻常人别无二致,甚至,更温情,更柔软。

    裴空青小幅度地侧了身,迷迷糊糊中也不忘记得寸进尺,抬胳膊抱住她的腰肢,好细好软,好香好温柔,他恨不得溺死在里面,永远不要醒。

    就这样莫名其妙睡过去了,醒来时天已经亮了,早晨的阳光通透干净,屋子里静悄悄的,裴空青睁开眼,掌心触碰到身上的柔软,是属于屠准的粉色被子,女人的香味清新馥郁,在他鼻尖唇畔肆意流淌。

    昨晚不是梦。

    裴空青进卫生间洗漱,刷牙的时候把水龙头开着,冷眼看着水流哗哗,他吐掉泡泡,突然弯腰下去直接把头放进凉水里冲洗,脑子彻底清醒。

    餐桌上摆着包子、白粥和牛奶。

    裴空青拿起包子咬了一口,居然是肉沫豇豆馅的,他心中浮出一点奇怪的喜悦,捏起那包牛奶,撕开一角仰头大口喝完。

    屠准已经出门了,他叠好被子送回她的卧室。

    短短一夜过去,大小姐的房间重新变得乱糟糟的,衣服横七竖八掉了一地。

    裴空青仿佛看到了她着急出门却纠结要穿哪件衣服的模样,他一件一件捡起来,整理好,挂回衣柜。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已经落了灰,她好像很久没用过了,真的不写了吗?

    裴空青隐隐有些心疼和失落,如果是在晏知许身边,她应该就会无忧无虑做自己喜欢的事吧?手不知不觉地落在电脑上,之前他是没有设置密码的,也不知道交给屠准后她有没有设置密码。

    裴空青摁下开机键,忐忑不安又做贼心虚地等着……

    结果想多了。

    盯着黑黢黢毫无反应的电脑屏幕,裴空青干笑着捂住额头。

    电脑什么时候坏的?为什么没告诉他?

    笑着笑着表情又僵住,他一无所知,不知道电脑什么坏了,不知道屠准什么时候开始打工,不知道她每天都在做什么,也不知道她买了新手机,甚至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认识了新朋友。

    她悄无声息地重新过好了自己的生活。

    -

    秋高气爽的时节,郭正和杨蔚蓝要拍婚纱照,屠准和孟楷承当起了移动衣架和背包,拍摄团队选择了游乐园作取景地。

    小县城的游乐园,建立在山坡上,其实就是一个公园,没有多少娱乐设施,甚至连过山车和摩天轮都没有,旋转木马很古老了,坐上去吱吱呀呀响,只有碰碰车还挺受欢迎,不断有小朋友排队,唯一的水上设施是小小人工湖泊里的卡通小船,二十块钱就可以划一圈。

    杨蔚蓝并不因为简陋的拍摄环境而有任何抵触情绪,休息时,她还会牵着屠准的手,骄傲地介绍,她和郭正在什么时候在公园哪个地方做过什么,每个粗陋破败的娱乐设施,都承载着两人的欢声笑语,灌满了两人从友情蜕变成爱情的甜蜜。

    杨蔚蓝很容易满足。

    其实屠准也很容易满足,她低头翻看手机,目光定格在晏知许的头像上。

    只要他一句话就可以。

    她早就攒够了回雍城的机票钱,那笔钱现在也可以用来买电脑,其实根本不是买机票还是买电脑的问题,是她很想他,但那种想念是因为爱情,还是因为亲情,她却不知道了。

    她也不知道这两个多月以来,他过得如何。晏知许一向循规蹈矩,刻板严肃,连社交账号都是交给助理打理,助理……

    屠准咬咬牙,苦涩一笑,以前,他会陪她逛街,陪她去游乐场,陪她旅游,还会陪她学习、看电影……但好像从来没有真正参与过她,他们其实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

    可为什么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这一点。

    郭正和杨蔚蓝去湖心划船了,摄影师也跟着去了,孟楷承和屠准坐在岸边的凉亭里,昨晚裴空青宣誓主权那一出,搞得两人之间有些尴尬。

    “阿、阿准……”孟楷承递过来一瓶矿泉水,试图打破两人之间无形的隔阂,“昨晚……你们、吵、吵架了吗?”

    “没有啊!”屠准大大方方地接过水,拧开喝了一口,笑容甜而温柔,“别担心,他就是那样的脾气,说话直冲,但没有恶意。”

    “我替他向你道歉。”

    孟楷承低下头,把矿泉水瓶子捏得咔咔响:“是我,冒昧,对、对不起。”

    屠准笑笑:“楷承,不要随便往自己身上揽责任,你没有错!”

    “我很感激你,因为你,我得到了更稳定的工作,认识了郭正和杨蔚蓝两位朋友,你会关心我的安危,会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你聪明、善良、勇敢。就算做不了恋人,做朋友不可以吗?我不愿意失去你这样的朋友,你呢,你不愿意得到我这样的朋友吗?”

    孟楷承眼眶湿润,涨红了脸,他没想到屠准会把话说得如此大胆直白,但念头一转又笑了:她就这样的性格啊!

    真挚坦诚、热烈灿烂。

    孟楷承郑重点头,堵在心里的郁结被摊平在阳光下,那些隐约存在的尴尬也就灰飞烟灭了。

    郭正和杨蔚蓝划船回来,见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说笑笑,便知道友谊的小船从风暴中突袭,重新回到了幽静海面。

    拍摄结束后,几人又去看了电影,吃了自助烤肉,酒足饭饱后商场还在营业,杨蔚蓝拉着屠准逛街买衣服,两个大男人也乐意当拎包工具人。

    期间,屠准还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正要接,便被杨蔚蓝伸手挂断:“阿准,陌生电话别接,多半都是诈骗电话,现在骗术越来越高端了,只要你心里有丁点漏洞,就很容易落入陷阱。”

    屠准认同地点点头,又想到她如今在花朝,也不可能有谁联系她,便揣了手机调静音。

    回到家,已经天黑了,远远看见有个高大人影杵在昏沉路灯下抽烟,酷帅凌厉的五官在烟雾笼罩下影影绰绰。

    屠准从他跟前过,没认出来。

    裴空青剔了个简单利落的板寸头,黑头发,冷傲剑眉飞扬跋扈,深邃眼眸黑黢黢,阑珊灯光拓出高挺鼻梁下的淡淡阴翳,只有两扇雪白睫毛透着熟悉味道。

    他垂着眼睫,目光落在屠准手里提着的购物袋上,冷淡地弹了弹烟灰:“怎么不接电话?”

    屠准想起那个陌生来电:“我不知道是你,以为是诈骗电话。”

    “你这个时候又有警惕心了?”他冷不冷淡不淡地看她一眼,语气夹杂着点轻蔑,更多的是不满,但多余的话也没有再说,咬着烟从她身边大步迈过,屠准默不作声地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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