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岩之行后你便消失了。

    尘歌壶一直摆在他房中的隔间内,他进去找过你,但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一座偌大的空宅。

    他以为你是离开璃月散心去了,便托了人打听你的消息,可其余六国根本没有人见过金发的异国旅者。

    你消失了。

    其实想想就能明白,哪怕是离开璃月去了他国,也不可能连尘歌壶都留下。

    少年意识到这个事实,可他唯有沉默。

    你要来要走从来都不是他能决定的事,他的心情仿佛是无关紧要的。来你就强势的来,非要挤进他的世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而走又是一声不吭的走,招呼也不打。

    他有时会想,你到底将他当成了什么?

    在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后你突兀地出现在璃月港中。

    谁也没找,就是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然后巧遇了钟离。

    他见到你,眉目微敛,主动同你打招呼:“旅者,数月不见可是别来无恙?”

    [嗯。]你回他。

    确实是许久不见,你已有足足两个月没有再上线。

    有件事情,你堪不破它。

    你问了自己的至交好友,但那个女人只是冷笑,问你脑子是不是糊住了。

    她靠在墙上,手中夹着烟,慢慢吐出一个烟圈,指间火光明灭。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我记得很清楚,最开始,我是让你去找个男朋友的吧?你呢?你都做了什么?”

    “你他妈给老子买了个全息游戏!现在来告诉我自己陷进去了,怎么拔出来?”

    她叫你的名字,声音中是掩不住的愤怒。

    “枚册,你少他妈给我整这些有的没的!你就是这样来让我放心的?你让我放哪门子的心?”

    你低眉顺眼任她发泄。

    女子的眉眼间染上疲倦:“……你说,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你回道:“很多年了吧。”

    是啊,很多年了。

    当年你被父亲牵回去,隔壁的女孩忘带钥匙站在门前百无聊赖的点着脚尖,抬头,看见了怯懦的你,便朝你展开了一个笑颜。

    女孩儿长得太好看,她抿唇弯眼微微笑着,直将你看得一愣,下意识不是回她一个微笑而是偏过了头去。

    女孩儿顿时也愣了。

    你们八岁相识,如今奔三的年纪,相识的时间已占去了人生的三分之二。

    二十来年了啊。

    人生又有几个二十呢?

    你说:“对不起。”

    她望着你眸色深邃:“你对不起我什么?”

    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只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下意识觉得惹了她生气该是自己不好,自己应该道歉。

    她弹掉烟灰,漫不经心道:“不过就是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罢了,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谁规定别人喜欢就一定要回应?那读书的时候那么多人追我,我一个都不喜欢,依你的逻辑我不得把对不起三个字说破嘴皮?”

    你还是说:“对不起。”除了这句竟然想不出别的什么可以说的。

    她看着你,突然笑骂了一句:“你神经病啊!”

    她将烟头在墙上按灭,随手扔进了一旁的垃圾箱,双手插在兜里。她本就身材高挑,足比你高了半个头,如今站直了身子看着你,颇有点居高临下的意味。

    “……我早说过,你不要我等你,那你就拿出正经的理由来让我死心。你说你只喜欢男人不喜欢女人,说这话来拒绝我,行。我只想见你过得好,那个人是谁都无所谓,但是枚册,你最后给我的是一份什么答卷?”

    你不同于在他人面前的跳脱,在她面前总是沉静而少话的。

    人前你做他人的开心果,汲汲于逗乐,但没人关心你是否真的开心。你只是习惯于融入集体,害怕被同类摒弃罢了,毕竟你原本的性子从来不算合群,才出此对策,当个“小丑”给他人取乐,以在人群中博得一席之地。当得久了,有时候连你自己都忘了,自己本来是个什么模样。

    而只有在她面前,你才能得片刻的宁静。

    不必讨好,不必字斟句酌,不必想着如何去妙语连珠,如何说出既不得罪人又能引人发笑的话。

    她是你此生的心安之处。

    可这个世道,同性别说婚姻,连相恋都是不被允许的,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你不能伙着她走这样一条道。

    她有姣好的相貌,优渥的家境,良好的出身,连工作都是找的极好的,你怎么能够让她下这样的泥潭?

    她希望你过得好,同样的,你也希望她过得好。

    你要她的人生一路都是坦途。

    你当她的负累已经当了许多年了,不能再去拖累她了。

    当初你是这样想的。

    但她非要见到你的对象才肯罢休。你无法,却又实在不想找,无意中看见《原神》的广告,便随便买下了这款游戏,想着找找恋爱的感觉。

    你没曾想自己真会陷进去。

    事到如今,却说不清楚心中到底是什么滋味。

    你会忍不住想,当初还不如答应了她。

    那时候你们高考刚结束,她父母给她安排了毕业旅行,她强行拉上了你,与你一同游玩了国内的许多名胜。

    最后的目的地是一座雪山。山脚有一家出租汉服的店子。女孩儿都爱美,既是旅游,自然想拍好看的照片,你们便进去挑了衣裳。你租了件明制琵琶袖,她租了件魏晋交领大袖,外面披了大氅,她摇着羽扇,浅笑着斜眼朝你睨过来时,颇有几分潇洒写意的味道。

    你们登上了雪山,山腰处有座亭子,可以俯瞰山下风景。中途在此休息时,你便倚着栏杆凭眺山野。

    “阿唯……”

    少女声音泠泠如清泉,十分的悦耳动听。

    你回头,见她倚着亭柱,袍袖轻扬,仿佛下一刻便要乘风而去,她眉眼衬着身后的雪色显得益发皎洁,唇色鲜妍,唇边衔了一抹笑道:“……我喜欢你。”

    那几个字夹杂着簌簌的山风灌入你耳中。

    你怔愣当场,许久才说:“为什么,为什么要在这里突然说这种话?”

    你不明白她这是闹的哪一出,以为她是想同你开玩笑。

    可她神色认真,半分不似作伪:“我听人说在这座山上告白的话,两个人会永远在一起。”

    你心脏一时间跳得极快,张口,却呼出一口白气:“我不信这些。”

    最后还鬼使神差的又说了句,“对不起。”

    少女的眸光瞬间便黯淡了,好似清朗的月夜,本是清晖照人,却转眼风起云涌,将月光彻底笼住,再透不出一丝来。

    之后四年你们就淡了往来,哪怕是同一所学校也从未聚在一起过,只会在聊天软件中间歇说几句话。

    你苦笑,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答应了她。

    那年她告白时,你并不是不心动的,只是你惯常能忍罢了,便是火烧眉头了也要端着岿然不动。

    很多时候你是恨你的性子的,死要面子活受罪。可是本就没有多少东西的人,如果连面子都不要,人生中能有的东西就更所剩无几了。

    但任你再懊悔,有些事情,错过了就终究是错过了。

    你的人生就是这样一个接一个的错误,却不知道能不能有负负得正的那一天。

    现下的困境也是。

    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

    巫山神女艳遇楚王,原来只是梦一场;青溪小姑住所,本就独处无郎。

    呵。

    他能感知到你吗?他说的话是出于本心吗?说到底,他只是一堆数据罢了,支撑他运转的,是一团代码。

    假的永远也做不了“真”。

    他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叫你“荧”。

    可你是荧吗?

    你不是。

    他喜欢的是谁,而你喜欢的又算是什么呢?

    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答应了她,免了后续的这些麻烦。

    这样的折磨,才是真正的摧人心肝。

    无法被感知,无法被触碰,接触也不为真实。

    人说虚情假意,可若是只有情意是真的,除此外都是假的,又该如何说?反倒不如虚情假意来得痛快。

    钟离问你:“看你愁眉不展,可是有心事?”

    你原也没想着能瞒过他,干脆认下:[是。]

    “哦?为的莫非是儿女情.事?”

    这不太像钟离的谈话风格,哪怕是作为长辈,贸然提起儿女私事,对于你们的交情来说,还不到能拿这种事打趣的地步。

    于是你问:[钟离先生何出此言?]

    青年神色不变,淡淡道:“只是有人累你形销骨立,夜不成寐,我以为你亦是与他同等困惑罢了。”

    你顿时呼吸一窒,瞬间明白这个指代词“他”说的究竟是谁。

    你轻轻咬住下唇,眉头皱起。

    你不辞而别两个月,本以为依他寡淡的性子并不会将你放在心上的,想不到他……竟然会这样么。

    你语声艰涩的从喉中挤出几个字来:[他……还好吗?]

    “他如今正在望舒客栈,你若挂念,何不亲自去一趟。”

    你摇头,轻声:[等一会儿吧。]

    [先生,我确实有一些问题困扰住了自己,思索不能得到答案,问询也无人与我解答,你既是神,生命漫长,学贯古今,不知可否替我解疑?]

    钟离凤眼轻挑,微微笑道:“但说无妨,我自当竭心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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