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寒，入了霜降后，天气已然转凉，上林苑落叶堆积，石子路亦是湿湿的。许是昨夜下了一场秋雨缘故，枯萎的叶子上面泛起淡淡的冰霜，霜花薄而轻盈似云似雾。有些霜花铺到石子路上，亦是薄薄一层，如织女织就的纱落入这人间宫阙。
萧氏的骤然被废，让新入宫的众人见识到了君恩的反复无常。亦如昨夜刚下的一场秋雨，浇熄了如沸的后宫。因着萧氏被揭发，圣人和皇后殿下知道我是冤枉的，在尾令节回宫后一天便赐了些赏赐叫掖庭司送来，以安抚我用。
不过我本就对圣人无感，他是否真的宽慰安抚我亦是不在乎的。然亦需要依宫规谢恩就是。
我携着容娘和陆离去往立政殿，拜谢几日前皇后殿下的赏赐。望着上林苑满地堆积的落叶，不由想起我那日题的诗句，轻叹了一声。任氏可与侯继图（1）因桐叶解尽相思之情。而我入了宫，这一生怕是无真情可寄托相思之人了。
正想着，闻得身后一声“姐姐”。回身望去是贺兰淑女，她走近后向我行了一礼，满面含笑：“怀容见过姐姐。”
我含笑让她平身。虽住在一个宫中，但我和贺兰怀容却并没有多少交集，就连拜见宓昭仪都难碰到一起。今日她主动喊我，倒是让我有些诧异。
我笑问道：“今日还未曾到觐见皇后殿下的时辰，妹妹怎得这么早便出来了？”
她柔柔一笑，解释道：“尾令时太后殿下去慈恩寺过于劳累，回来后就感染了风寒。嫂嫂甚是忧心，又不好入宫，我便替嫂嫂看望了太后，正要回昭仁宫就看见姐姐出去，猜想姐姐要去谢殿下的赏赐，便正好过来与姐姐作伴一同前去也好。”
怪不得这几日清河亦不曾来槭蝶殿，想来是忧心太后，在跟前尽孝。
我回以微笑表以感谢，向贺兰怀容道：“太后殿下仁德慈心，神明亦是眷顾，想来定是安稳的。”
她轻笑颔首：“承姐姐吉言了。”
约莫一刻钟就到了立政殿，等了片刻后，皇后身边的王宫令将我二人迎了进去。
殿内窗户透过泰半日光，案上镂金铜错的香炉升起袅袅烟云，烟云层层，裹着日光散尽了部分清晨的寒意。
我看着上面身着凤穿牡丹衣衫的皇后，皇后笑容和煦，虽贵为皇后，但待人却是亲和。其实心中亦是惊讶，见宓昭仪时心中亦还惴惴不安，但见了皇后却极是放松，不觉得拘束。
皇后靠在饰有凤纹雕花的椅上，面容和煦道：“柳才人和贺兰淑女今日倒是来的早。”说着招手让侍女将垫子拿来让我们坐下。
我盈盈拜倒向皇后道：“嫔妾特来拜谢殿下与圣人的赏赐之恩。”
皇后让人将我扶起来：“快起来，这些赏赐本就是因为萧氏的原因让你受了委屈，亦是本宫一时不查让你蒙了冤屈。说来亦有本宫的不是。”
我躬身道：“皇后殿下为了选秀与尾令劳心劳力，圣人治理国事亦是繁忙劳神，嫔妾若是怪殿下、怪圣人才是嫔妾不识大体了。”皇后满意点头，让我落座闲聊了起来。
皇后目光看向贺兰淑女询问道：“怀容，太后身子如何了？”
贺兰淑女笑道：“嫔妾去看时，瞧着太后面色红润气色甚好，身旁又有太医和清河长公主照顾，想来已要大好了！”
皇后点了点头：“这几日吾亦是抱恙，无法去见太后，亦怕过了病气给太后，幸好有你和清河。”
尾令回来后，皇后身子便抱恙了，便免了各宫妃嫔的请安，是以我直到今日才来谢恩。
我瞧着皇后虽铺了脂粉，但面容依然有些疲倦之色，询问道：“殿下自从尾令回来便身子抱恙，近日身子可还好些？”
皇后含笑道：“有劳柳才人记得，许是今年尾令和选秀凑巧到了一起，操劳了一番，有些困倦乏力，如今休息了几日倒是不打紧的。”
如此闲话一番亦到了妃嫔请安的时间。便出了次间去了正殿，妃嫔已陆陆续续到了泰半，皇后亦命人上了茶。因为今日我是第一次正式觐见各宫妃嫔，是以要依着规矩向各宫妃嫔请安问好。
许是我刚入宫便闹出了动静，行礼时众嫔妃不约而同地打量着我，或低眉探寻、或窃窃私语。
玉纾夫人如那日上林苑中一般，面上施了粉黛斜红，但光鲜的外表下依然掩盖不住憔悴之色，想是因为萧仪柔被贬为庶人和丢了协理六宫的原因。我起身向她问好，许是见皇后在此，并未责难我，轻飘飘丢下一句“起来吧”便不再看我。
宫中二品以上的妃嫔除了宓昭仪与梅充媛外再无他人，其次便是虞美人、赵美人、华婕妤、胡容华和宋昭华，再次便是薛良人与唐贵姬等。
我依着品阶一一含笑拜见。新入宫的良家子我无需拜见，然除了虞美人，一来她的品阶现在在我之上；其次，她现在亦是颇得圣宠，客气一点总是无错的。
只见虞美人一身浅粉色的交襟裙衣，外罩一件妃色绣碧蓝色碎花的外裳，整个人娇滴滴、羞怯怯，似含苞待放的虞美人花，在不经意间绽放出艳丽夺目的色彩。
我正欲见礼，虞美人忙将我扶住灿然一笑：“柳姐姐何须如此客气，今日是柳姐姐第一次拜见各宫有资历的妃嫔，你我本是一同入宫，姐姐拜我，岂不是要折煞我了。”一旁的华婕妤端起桌上的茶碗抿了一口，听后只浅浅一笑，但笑中的含义却是耐人寻味。
我朝她恬然一笑：“虞妹妹何出此言，咱们虽是一同入宫的良家子，但依着现在妹妹的位分，亦是吾见过妹妹才是！”
我依次见过后便按着位份回到了自己的位上端坐如仪。回到座位上听得轻笑一声：“柳才人真是有眼力善察人心，知道虞美人得宠便忙着请安，怪不得圣人可以为了妹妹将萧氏送入暴室，连夫人的面子都未曾给呢。”
此话说得极为挑衅，我抬眼望去是与我一起新入宫的严采女。自从萧氏入了暴室，去昭庆宫的人愈发多了，严采女便是其中一个，想来她是为了巴结玉纾夫人故意说的。
我笑容得体：“严采女说的哪里的话，妹妹入宫之后还未见过圣人，怎敢称圣人是为了妹妹呢？况且圣人英明神断，又有殿下管理后宫，定是萧氏犯了不可饶恕的事情，圣人殿下怕牵连到夫人才未曾答允夫人饶恕萧氏。至于采女说妹妹忙着向虞美人请安，虞妹妹的位份确实比妹妹高，依着宫规礼制亦是应当拜见的。”
赵美人闻言捏着帕子轻笑道：“柳才人行止有理有据，并无错处。刚听采女所言，吾还以为柳才人未曾向严采女请安，采女不高兴了呢。”说罢四下里皆有悉悉索索的笑声。严采女羞得面红耳赤，只端起茶杯续续喝着，不再为难。
皇后言道：“萧氏僭越宫规，不但随意责罚妃嫔，还擅自修改宫人册，平生事端，惹乱宫闱，圣人业已将她贬为庶人，发落至暴室，往各位妹妹引以为鉴。”
我侧首望向玉纾夫人，见她脸上勾起一抹牵强的笑意。严采女更是面皮红涨，深深低头随众人齐声低眉道了声“唯”。说完后又待了片刻方才散了。
回宫的路上我和令宜结伴而行，令宜见我面有异色问道：“阿筠怎么了？”
我思虑半晌才向她道：“总觉得今日她的反应有些不对。”
令宜沉默半晌方道：“你也觉察出来了？刚刚我亦是觉得有些反常，但却是说不出来。”
我望着她：“或许是我们多思也未可知。”
令宜听后亦是点了点头：“也许吧。”
我与令宜回宫方向并不相同，走到上林苑便各自散了。看着天色尚好，亦是闲来无事，便携容娘去了上林苑。
太液池边微风徐徐，吹的树上霜花落了满袖，容娘忙引着我走到池畔的亭中为我整理着衣服。
容娘一边整理一边说道：“果真是要入冬了，霜花也开始多起来了。落到才人衣袖上一层层极是好看，如若不是怕才人衣衫湿了着凉受风，倒是想留着呢。”
我笑道：“霜雪如何能留得住，净是些痴话。”我望着地面浅浅一层浮白复道，“不过确是好看的，草色遥看近却无。霜花不似雪落得的地面一层白，浅浅覆盖在草地上，倒如初春的景色一般。”
正说着，从花枝曲径中走来一人，身姿丰腴，一旁的婢子怀中还抱着几折花枝。待她走来，我向她依依行了一礼：“见过薛良人！”
“才人免礼。”她笑着拉起我的手，打量一番，“刚刚在立政殿寥寥一见，不曾细细打量，如今儿细瞧了，才人果真生的极是标致。”
我回道：“良人说笑了，嫔妾不过蒲柳之质而已，怎及良人貌美如花。”继而含笑复道：“薛良人亦是来欣赏上林苑的风景吗？”
她笑容可掬道：“不过是闲来无事打发晨光罢了。”
我着她身旁婢子怀中的花枝，花枝枯黄，唯有树枝根部外皮露出浅浅的绿色能看出来是刚折下来的模样，花枝并无半点生机，询问道：“良人怎的折了这许多枯枝？”
她看了一眼枯枝，朝我笑道：“枯枝虽无花叶装饰，枝干恣意生长，不拒约束，其形态倒也别有一番趣味。妹妹可细看。”说着便从婢子怀中抽出几支给我，“花枝形态各异，有的似佛手捻指，有些形态则似美人浣纱。若有白霜落于之上更似还未开的梅枝。”
我接过一枝枯枝回道：“良人心思灵巧，见解独到，亦让嫔妾受教了。”
她点点头，看着我衣袖上的白霜：“刚刚过来时就听见妹妹主仆二人说这霜花，霜花覆地如同初春，确实甚美别有一番意境。但才人也要明白，这枯枝落霜可添意趣，但落湿衣衫不注意，却是会让人着了风寒的。”
我见她说话大有深意，向她行了一礼柔声道：“妹妹愚钝，还望薛姐姐提点一二才是。”
薛良人笑容温柔：“姐姐愚钝，哪谈的上提点，不过在宫里待得时间比妹妹长，多了些阅历罢了。凡事皆有两面，一件事情在不同的人看来会有不同的结果。就如同这枯枝，吾觉得枯枝姿态婀娜多姿，可供观赏，若是莳花宫人看见，则会觉得这枯枝碍事，将这枯枝修剪除去。萧氏的事情虽不是妹妹告诉的圣人，但在旁人看来，这件事最大的受益者便是才人，不是才人做的，也就是才人做的，才人可明白？”
她一点我已明了。萧氏侍宠生娇，惹得后宫众人不快。本来只被禁足罚俸，却偏偏在此时萧氏改宫人册的事情传到了圣人耳朵里，让萧氏直接入了暴室，继而牵连到了玉纾夫人，夺了她协理六宫的权利，而我最后受了圣人与殿下的赏赐弥补，确实很难不让人怀疑。
我心飞转如轮，面上依旧笑意不减，对薛良人行了一礼，感谢她的提点。
她轻叹一声看着我：“这宫中从不缺争斗，冤屈而亡的亦是不少，”说着拍了拍我的手，“还望柳才人珍重。”说完薛良人便领着婢女离去。只留香风阵阵萦于我的鼻尖，合着飞转如轮的思绪，在我心中蒙上了一层阴翳。
萧氏的骤然被废，让新入宫的众人见识到了君恩的反复无常。亦如昨夜刚下的一场秋雨，浇熄了如沸的后宫。因着萧氏被揭发，圣人和皇后殿下知道我是冤枉的，在尾令节回宫后一天便赐了些赏赐叫掖庭司送来，以安抚我用。
不过我本就对圣人无感，他是否真的宽慰安抚我亦是不在乎的。然亦需要依宫规谢恩就是。
我携着容娘和陆离去往立政殿，拜谢几日前皇后殿下的赏赐。望着上林苑满地堆积的落叶，不由想起我那日题的诗句，轻叹了一声。任氏可与侯继图（1）因桐叶解尽相思之情。而我入了宫，这一生怕是无真情可寄托相思之人了。
正想着，闻得身后一声“姐姐”。回身望去是贺兰淑女，她走近后向我行了一礼，满面含笑：“怀容见过姐姐。”
我含笑让她平身。虽住在一个宫中，但我和贺兰怀容却并没有多少交集，就连拜见宓昭仪都难碰到一起。今日她主动喊我，倒是让我有些诧异。
我笑问道：“今日还未曾到觐见皇后殿下的时辰，妹妹怎得这么早便出来了？”
她柔柔一笑，解释道：“尾令时太后殿下去慈恩寺过于劳累，回来后就感染了风寒。嫂嫂甚是忧心，又不好入宫，我便替嫂嫂看望了太后，正要回昭仁宫就看见姐姐出去，猜想姐姐要去谢殿下的赏赐，便正好过来与姐姐作伴一同前去也好。”
怪不得这几日清河亦不曾来槭蝶殿，想来是忧心太后，在跟前尽孝。
我回以微笑表以感谢，向贺兰怀容道：“太后殿下仁德慈心，神明亦是眷顾，想来定是安稳的。”
她轻笑颔首：“承姐姐吉言了。”
约莫一刻钟就到了立政殿，等了片刻后，皇后身边的王宫令将我二人迎了进去。
殿内窗户透过泰半日光，案上镂金铜错的香炉升起袅袅烟云，烟云层层，裹着日光散尽了部分清晨的寒意。
我看着上面身着凤穿牡丹衣衫的皇后，皇后笑容和煦，虽贵为皇后，但待人却是亲和。其实心中亦是惊讶，见宓昭仪时心中亦还惴惴不安，但见了皇后却极是放松，不觉得拘束。
皇后靠在饰有凤纹雕花的椅上，面容和煦道：“柳才人和贺兰淑女今日倒是来的早。”说着招手让侍女将垫子拿来让我们坐下。
我盈盈拜倒向皇后道：“嫔妾特来拜谢殿下与圣人的赏赐之恩。”
皇后让人将我扶起来：“快起来，这些赏赐本就是因为萧氏的原因让你受了委屈，亦是本宫一时不查让你蒙了冤屈。说来亦有本宫的不是。”
我躬身道：“皇后殿下为了选秀与尾令劳心劳力，圣人治理国事亦是繁忙劳神，嫔妾若是怪殿下、怪圣人才是嫔妾不识大体了。”皇后满意点头，让我落座闲聊了起来。
皇后目光看向贺兰淑女询问道：“怀容，太后身子如何了？”
贺兰淑女笑道：“嫔妾去看时，瞧着太后面色红润气色甚好，身旁又有太医和清河长公主照顾，想来已要大好了！”
皇后点了点头：“这几日吾亦是抱恙，无法去见太后，亦怕过了病气给太后，幸好有你和清河。”
尾令回来后，皇后身子便抱恙了，便免了各宫妃嫔的请安，是以我直到今日才来谢恩。
我瞧着皇后虽铺了脂粉，但面容依然有些疲倦之色，询问道：“殿下自从尾令回来便身子抱恙，近日身子可还好些？”
皇后含笑道：“有劳柳才人记得，许是今年尾令和选秀凑巧到了一起，操劳了一番，有些困倦乏力，如今休息了几日倒是不打紧的。”
如此闲话一番亦到了妃嫔请安的时间。便出了次间去了正殿，妃嫔已陆陆续续到了泰半，皇后亦命人上了茶。因为今日我是第一次正式觐见各宫妃嫔，是以要依着规矩向各宫妃嫔请安问好。
许是我刚入宫便闹出了动静，行礼时众嫔妃不约而同地打量着我，或低眉探寻、或窃窃私语。
玉纾夫人如那日上林苑中一般，面上施了粉黛斜红，但光鲜的外表下依然掩盖不住憔悴之色，想是因为萧仪柔被贬为庶人和丢了协理六宫的原因。我起身向她问好，许是见皇后在此，并未责难我，轻飘飘丢下一句“起来吧”便不再看我。
宫中二品以上的妃嫔除了宓昭仪与梅充媛外再无他人，其次便是虞美人、赵美人、华婕妤、胡容华和宋昭华，再次便是薛良人与唐贵姬等。
我依着品阶一一含笑拜见。新入宫的良家子我无需拜见，然除了虞美人，一来她的品阶现在在我之上；其次，她现在亦是颇得圣宠，客气一点总是无错的。
只见虞美人一身浅粉色的交襟裙衣，外罩一件妃色绣碧蓝色碎花的外裳，整个人娇滴滴、羞怯怯，似含苞待放的虞美人花，在不经意间绽放出艳丽夺目的色彩。
我正欲见礼，虞美人忙将我扶住灿然一笑：“柳姐姐何须如此客气，今日是柳姐姐第一次拜见各宫有资历的妃嫔，你我本是一同入宫，姐姐拜我，岂不是要折煞我了。”一旁的华婕妤端起桌上的茶碗抿了一口，听后只浅浅一笑，但笑中的含义却是耐人寻味。
我朝她恬然一笑：“虞妹妹何出此言，咱们虽是一同入宫的良家子，但依着现在妹妹的位分，亦是吾见过妹妹才是！”
我依次见过后便按着位份回到了自己的位上端坐如仪。回到座位上听得轻笑一声：“柳才人真是有眼力善察人心，知道虞美人得宠便忙着请安，怪不得圣人可以为了妹妹将萧氏送入暴室，连夫人的面子都未曾给呢。”
此话说得极为挑衅，我抬眼望去是与我一起新入宫的严采女。自从萧氏入了暴室，去昭庆宫的人愈发多了，严采女便是其中一个，想来她是为了巴结玉纾夫人故意说的。
我笑容得体：“严采女说的哪里的话，妹妹入宫之后还未见过圣人，怎敢称圣人是为了妹妹呢？况且圣人英明神断，又有殿下管理后宫，定是萧氏犯了不可饶恕的事情，圣人殿下怕牵连到夫人才未曾答允夫人饶恕萧氏。至于采女说妹妹忙着向虞美人请安，虞妹妹的位份确实比妹妹高，依着宫规礼制亦是应当拜见的。”
赵美人闻言捏着帕子轻笑道：“柳才人行止有理有据，并无错处。刚听采女所言，吾还以为柳才人未曾向严采女请安，采女不高兴了呢。”说罢四下里皆有悉悉索索的笑声。严采女羞得面红耳赤，只端起茶杯续续喝着，不再为难。
皇后言道：“萧氏僭越宫规，不但随意责罚妃嫔，还擅自修改宫人册，平生事端，惹乱宫闱，圣人业已将她贬为庶人，发落至暴室，往各位妹妹引以为鉴。”
我侧首望向玉纾夫人，见她脸上勾起一抹牵强的笑意。严采女更是面皮红涨，深深低头随众人齐声低眉道了声“唯”。说完后又待了片刻方才散了。
回宫的路上我和令宜结伴而行，令宜见我面有异色问道：“阿筠怎么了？”
我思虑半晌才向她道：“总觉得今日她的反应有些不对。”
令宜沉默半晌方道：“你也觉察出来了？刚刚我亦是觉得有些反常，但却是说不出来。”
我望着她：“或许是我们多思也未可知。”
令宜听后亦是点了点头：“也许吧。”
我与令宜回宫方向并不相同，走到上林苑便各自散了。看着天色尚好，亦是闲来无事，便携容娘去了上林苑。
太液池边微风徐徐，吹的树上霜花落了满袖，容娘忙引着我走到池畔的亭中为我整理着衣服。
容娘一边整理一边说道：“果真是要入冬了，霜花也开始多起来了。落到才人衣袖上一层层极是好看，如若不是怕才人衣衫湿了着凉受风，倒是想留着呢。”
我笑道：“霜雪如何能留得住，净是些痴话。”我望着地面浅浅一层浮白复道，“不过确是好看的，草色遥看近却无。霜花不似雪落得的地面一层白，浅浅覆盖在草地上，倒如初春的景色一般。”
正说着，从花枝曲径中走来一人，身姿丰腴，一旁的婢子怀中还抱着几折花枝。待她走来，我向她依依行了一礼：“见过薛良人！”
“才人免礼。”她笑着拉起我的手，打量一番，“刚刚在立政殿寥寥一见，不曾细细打量，如今儿细瞧了，才人果真生的极是标致。”
我回道：“良人说笑了，嫔妾不过蒲柳之质而已，怎及良人貌美如花。”继而含笑复道：“薛良人亦是来欣赏上林苑的风景吗？”
她笑容可掬道：“不过是闲来无事打发晨光罢了。”
我着她身旁婢子怀中的花枝，花枝枯黄，唯有树枝根部外皮露出浅浅的绿色能看出来是刚折下来的模样，花枝并无半点生机，询问道：“良人怎的折了这许多枯枝？”
她看了一眼枯枝，朝我笑道：“枯枝虽无花叶装饰，枝干恣意生长，不拒约束，其形态倒也别有一番趣味。妹妹可细看。”说着便从婢子怀中抽出几支给我，“花枝形态各异，有的似佛手捻指，有些形态则似美人浣纱。若有白霜落于之上更似还未开的梅枝。”
我接过一枝枯枝回道：“良人心思灵巧，见解独到，亦让嫔妾受教了。”
她点点头，看着我衣袖上的白霜：“刚刚过来时就听见妹妹主仆二人说这霜花，霜花覆地如同初春，确实甚美别有一番意境。但才人也要明白，这枯枝落霜可添意趣，但落湿衣衫不注意，却是会让人着了风寒的。”
我见她说话大有深意，向她行了一礼柔声道：“妹妹愚钝，还望薛姐姐提点一二才是。”
薛良人笑容温柔：“姐姐愚钝，哪谈的上提点，不过在宫里待得时间比妹妹长，多了些阅历罢了。凡事皆有两面，一件事情在不同的人看来会有不同的结果。就如同这枯枝，吾觉得枯枝姿态婀娜多姿，可供观赏，若是莳花宫人看见，则会觉得这枯枝碍事，将这枯枝修剪除去。萧氏的事情虽不是妹妹告诉的圣人，但在旁人看来，这件事最大的受益者便是才人，不是才人做的，也就是才人做的，才人可明白？”
她一点我已明了。萧氏侍宠生娇，惹得后宫众人不快。本来只被禁足罚俸，却偏偏在此时萧氏改宫人册的事情传到了圣人耳朵里，让萧氏直接入了暴室，继而牵连到了玉纾夫人，夺了她协理六宫的权利，而我最后受了圣人与殿下的赏赐弥补，确实很难不让人怀疑。
我心飞转如轮，面上依旧笑意不减，对薛良人行了一礼，感谢她的提点。
她轻叹一声看着我：“这宫中从不缺争斗，冤屈而亡的亦是不少，”说着拍了拍我的手，“还望柳才人珍重。”说完薛良人便领着婢女离去。只留香风阵阵萦于我的鼻尖，合着飞转如轮的思绪，在我心中蒙上了一层阴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