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光泄下洒满身,风雪载途迷双眼。

    沈秋白第一次见参辛是在天乾,那时他们都还是孩童。沈秋白幼时长在雍州,一次寒冬丹沙人突袭雍州,只有他被路过的建恒王所救,随后一路辗转来到天乾。

    寒冬将过,慕寒较浅,柳眼回白*。

    十几岁的沈秋白刚失去故乡,他跟着建恒王初到天乾,就在城外的一片空地上瞧见一个打马奔跑的少女。

    幼时的参辛一身劲装裹身,发尾上的红绸好似肆意张扬的蝴蝶,沈秋白第一次被这样的参辛吸住目光。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跟着仙人过来?”参辛看身边的侍卫都很照顾沈秋白,有些不确定的开口,“你是远处来的小仙童?可是你不太像。”

    每次参辉愁眉不展时,建恒王总会过来。次数多了,参辛把他当成了仙人,只要他来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沈秋白低声说:“仙人?仙人是谁?”

    参辛跳下马,欢快地说:“就是那个进城的高高大大的人,你跟着他来,不知道他是远处来的仙人吗?”

    建恒王坐在马上,随着骏马奔驰身躯跟着晃,奔进天乾的城门。

    确实是仙人,他生得高大,养得俊美。沈秋白站在原地,目送着建恒王进去。

    参辛从怀里掏出一块糖递给沈秋白,说:“我叫无忧,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什么名字?沈秋白蜷缩起手指,从心里流露出一丝苦涩,“你可以叫我沈二。”这是他的娘亲给他起的名字,可是现在娘亲没有了。

    “沈二……”参辛嘴里含着糖块,含糊地说:“你会骑马吗?我来教你!”

    眼前的高头骏马看着凶悍,沈秋白来不及后退就被参辛拉住。这个小女孩没有自己年纪大,力气却不小。沈秋白在心里默默念着,一晃神就被人抱到马背上。

    “别慌!”参辛仰头小声说:“你摸摸它,它可乖了。”

    沈秋白鼓着小脸,“只有你觉得它乖。”

    一旁跟着的侍从都笑了起来,这匹马是老爷最喜欢的马,确实凶悍,但在小姐面前却很乖。

    天乾好像遇到天大的事,以往只能待几天的建恒王这次却待了大半个月。但参辛没有在意,因为她有了新玩伴,他们每天都会去落霞关骑马射雁。

    “沈二,你想回家吗?”参辛拉着弓箭,问道:“我想回去了,但爹爹说还不能走。”

    沈秋白坐在地上,说:“我没有家了,家被人烧了,他们说着我听不懂的话在城里放火,然后下了一夜的雨,我就跟着……他出来了。”

    参辛拉成满弓,箭鸣带风在耳边响起,头上的大雁来不及鸣叫便晃悠着一头栽下来。

    身后的人去找,参辛收好弓箭,说:“爹爹说他们是丹沙人,每年冬天他们都会来。你看这延绵的城墙山脉就是我们天然的庇护所。等我长大,我就是要成为大将军的人,有我在,便不会出现你这样的小可怜了。”

    沈秋白被日头照的晃眼,他搁着光晕窥见参辛明艳的笑脸,又仓皇移开目光,生怕自己溺在这片光阴里。

    “走!沈二!”参辛转身跑,身后飘扬的发带好似一只蝴蝶,她喊道:“我们回去炖大雁汤喝!”

    沈秋白到底没有喝上汤,两个孩童还不及告别他就跟着建恒王回到了聿都。

    风雪夜格外寒冷,站在街上的参辛逐渐与幼时记忆的那个小孩重合。沈秋白拿出纸伞,罩住两人。

    参辛捏着衣角,说:“沈大人这是认下了?”

    “没有什么认不认的,在下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沈秋白平静地说:“现在你回家,开心吗?”

    参辛说:“回家自然开心,可是这里已经不是我的家了,天乾才是,是我的故乡。”

    沈秋白邀请道:“今日天色有些晚了,不如去我那里饮茶过过一身的酒气。”

    参辛欣然应下,问:“建恒王走后你去了哪里?还考了功名。”

    “我去了一个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沈秋白说:“跟着一位老者读书。”

    参辛笑道:“沈二,原来你真是仙童,是你先找到了仙人。”

    沈秋白没有说话,带着参辛进去沈宅。

    “你什么时候认出公主的?”参辛接过茶饮下,说:“皇上竟没有怀疑到你的身份由来?”

    沈秋白放下茶盏,说:“自建恒王出事我便隐在山野,一次下山正巧遇到公主游街,我便认出来了。”

    沈秋白想要知道建恒王的幼子怎么会成为敬宜帝的公主,所以他就发奋读书,等到学成就把投名贴递到薛家,却没有被薛家举荐,薛章溙对着文章圈点一番便退回到沈秋白手里。无奈,他只能独身科举,才在聿都谋了个官职。后来,敬宜帝为制衡世家,发展自己的势力,就挑中了沈秋白背后无势好拿捏,而沈秋白也借着敬宜帝留在宋瑾禾身边。他以为自己就会这样平淡的过完一生,可参辛的出现把一切都改变了。

    参辛往嘴里放一块糕点,说:“我看你是读书把脑子读傻了,亏你还跟着建恒王看着她长大,这点东西都看不明白。”

    沈秋白顿时被噎住,真是和小时候一样,刚才还说自己是仙童,这怎么又贬低起来了。他拭一下嘴,“参副将也千万要小心些,别仗着一身好本领不把今日的宴会当回事,那些人都是各怀鬼胎,别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这你只管放宽心,我自有打算”参辛饮完最后一口,觉得酒醒得差不多了,就往门口走,“对了,我是该叫你沈大人还是沈二?或者,叫议卿?”

    寒风顺着门缝溜进来,烛火摇曳下沈秋白双谋隐晦不明,他收起通红的指尖,镇定地说:“看参副将。”

    参辛披上斗篷跨出门,说:“那我就先走了,沈二!”

    沈秋白看着熄灭的蜡烛无声一笑,他搓着双耳有些庆幸,还好是晚上,没有让人瞧见红透了的耳朵。

    临近才子进城,连雪都停了。参辛上值都不曾骑马,因为路上积雪化了大半,遇到夜晚的冷风又被冻住,地上又湿又滑。参辛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还要帮人推车往前走。

    街道有些脏乱,参辛拐过街角就看到有人在搭棚做铺,她走过去,说:“这是干什么?”

    “参副将,不记得了吗?”从里面走出一个儒生,他拱手说:“在下是李氏子弟,天寒地冻又逢学子进城,我们要施粥助各地学子暖暖身子。”

    参辛恍然大悟,说:“记得记得,那您先忙,我去别处看看,要是有事就去找我。”说完,转身就要走。

    那儒生向前跨步,说:“参副将莫急,现下就要劳烦副将帮忙。”

    参辛咬牙,问:“何事?”

    “说来也是小事,就是在下人手不够……”儒生指着地上冻住的冰,说:“道路结冰,人也不好行走,我又生怕前来的学子摔了,还是把冰铲了好。”

    道路上的冰自会有人铲除打扫,只是这里偏僻还没有轮到。所说左营负责些巡城的琐事,可这些东西到底轮不到他们头上,这分明就是李家故意刁难,现在葛渊又不在,参辛只是个没有实权的副将,也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参辛挤出一抹笑,说:“等着,等着。我去找人。”

    左营的人抱着铁铲锤子哼哧哼哧地干起来,参辛又让人带一带石灰撒在棚子附近,顿时黑灰满天,参辛捂住鼻子指挥,“往里面点!别让里头的人滑倒了!”

    “你们!你们在干什么?”那儒生捂嘴跳脚出来,“谁让你们这样干的?”

    参辛一把拽住他,拉进石灰里,说:“我打听了,这石灰加热也能融化冻住的冰,比人力撬砸要省时省力!”

    儒生剜她一眼,咳嗽说:“你!罢了罢了,都收拾出去!”

    参辛不依,非说这样管用,一旁干活的禁军也插科打诨没有一个人动手,直到那些人被熏得灰头土脸参辛才放他们出来。

    日落西山,参辛以下值的由头带着左营的人离去。留下一推烂摊子没有收拾。

    小胡子捻着手,说:“参副将,来日他们告我们一状可如何是好?”

    参辛晃着手里的带子,说:“你的职位是干什么的?有铲冰扫街这一条吗?这不是我们干的,他找谁去。”

    就算他要告又能怎么说,左营只为皇上办事,你敢指挥他们,是想谋反不成?

    竖日,参辛到了左营看见葛渊在营中坐着,猜到他已经知晓昨日之事,以为自己逃不掉一顿臭骂,谁知他只说:“下次不要如此胡闹。”

    参辛松下一口气,说:“我记住了。”

    “不是让你记住。”葛渊带着她走出去,说:“这里不是天乾,没有人能护得住你,在没有能力之前就不要张扬过头了。”

    参辛跟着上马,提醒道:“路滑,不如走着去。”

    葛渊扬起马鞭,绷着一张脸说:“这路你就觉得滑,以后上战场比这凶险百倍,你要学着控制。”

    参辛一口答应,跟在后面摇摇晃晃地来到城门口。

    现在进城的人正多,多半是进城投帖的才子,他们背着书笈,哈气搓手地排队进城。

    葛渊拿出册子,说:“每个进来的学子都要登册,一个都不能落下,这是皇上安排的。”

    参辛第一次守城门,她收好,说:“今日我守城门,那您去……”

    “我去城内看看,省得你们再被人欺负去扫街。”

    说完,便打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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