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珠犹如黄豆落地噼里啪啦,砸在身上生疼。

    那句话就是炸雷,把学生们炸起,这一瞬间生死已经被胸中的愤恨冲刷,他们在禁军的包围中起身,朝外面站着的薛霄冲过去。

    “世家权势遮天!”怀里的小册被掏出来,狠狠砸出去,不及薛霄衣摆落在地上,学生们喊道:“薛家以权谋私,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拿人,哪里还有王法!”

    韩江展臂来挡,身后的禁军一呼啦全都围了上去。学生奋力爬起,扬臂抬手快要戳到禁军身上,脸上一时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学生们的唾沫。

    韩江被护着往后退,他狠心咬牙,“唰”的一声钢刀出鞘,“谁还胆敢向前!”

    “今日我便撞死在这钢刀之下!”学生们初见阴气森森的钢刀心生胆怯,随即怒火中烧,“你们是一伙儿的!”

    禁军直属皇上,要是和世家沾上关系那还了得?韩江陡然收鞘,顾不上手上的鲜血,只能用肉身去挡学生们的怒火。

    “哪里还有王法!”学生们推搡着往禁军身上撞,“世家才是蛀虫!是我大晋的蛀虫!”

    沈秋白把伞留给参辛,独身步入雨中。

    薛霄晃到参辛面前,睨眼旁观人群动乱,韩江手上的血染红衣袍,沈秋白被推着拥向高处。

    “左营巡城安民。”薛霄看热闹一样,轻描淡写地说:“这时候有人聚众闹事,参副将不该拿人去下掖庭狱。”

    学生们在沈秋白的安抚下静下来,参辛看沈秋白在暴雨中单薄的身影,说:“一众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学生,来聿都求取功名,以后都是大晋的官员。他们若是在狱里出了事,我等岂不是成了大晋的罪人。”

    耳边的闹声被大雨盖住,薛霄看参辛,意味不明的笑一声。

    参辛听着雨打伞面的响声,马蹄疾驰。敬宜帝被这群学生们扰的不得安生,见韩江出来已久仍未归,便知道这件事有些棘手,碰巧李家的人也求到御前,索性一道圣旨把人都叫了宫里。

    薛霄晃悠着身子挤进软轿,参辛收好伞翻身上马,学生们被禁军护在一起,浩浩荡荡地往宫里走去。

    参辛跟在后面进去,敬宜帝靠在椅子上,下面跪着李愈。大门一开,角落里蜷缩跪着的人抖动起来,他就是组织粥棚的人。

    韩江拂掉身上的雨水,跨步向前磕头。

    敬宜帝看着他的手,说:“御前见血,越发没有规矩!”

    “皇上息怒。”韩江磕头,说:“薛大人公然拿人,学生奋起,我等上前阻拦,这才伤了手。”

    敬宜帝让他下去包扎,转头问薛霄,“粥棚一事你还没有审出什么名堂,就敢公然拿人。薛霄,你不把朕放在眼里啊!”

    “臣不敢。”薛霄丝毫不慌地说:“臣已经找了仵作验尸,也从周边民众里得知死者是周栝,生前与今日带头闹事的人发生过争执,臣怕姜子胥畏罪潜逃,这才去拿人。”

    参辛知道他在胡说,自己还没有把统计的册子给他核对,如何确定死者的身份。葛渊暗暗拉住她的衣摆,对她摇头。

    敬宜帝思索道:“姜子胥何在?”

    韩江包好手,复进来。姜子胥湿哒哒地跟在后面,站到御前,不卑不吭地磕头请安。

    “草民拜见皇上。”

    敬宜帝没让他起身,说:“朕听闻你与周栝发生过争执,所谓何事?”

    姜子胥一时迟疑,回:“我们谈论学问,有两言意见不和,所以争论了几句。”

    敬宜帝看出他有所隐瞒,胸口几次起伏,道:“你聚众闹事逼宫犯可是死罪!到了御前还敢有所隐瞒,十个脑袋都不够你掉的!”

    “草民死罪!”姜子胥猛地磕头,说:“ 有天我见他偷偷摸摸在一处小宅外,就去叫他,谁知他看这处宅子的主人是个孤女,就起了歹念,我意欲劝解,他出言讽刺,我也只能愤愤离开。哪里会知道……第二日再见就是在李氏的粥棚里。”

    敬宜帝转头看向李愈,角落里那个人在压迫感十足的注视下跪覆在地上。

    “家中幼儿怜悯学子辛苦,特在街上设粥棚供他们歇脚。”李愈腰身板正,又看向参辛,攀咬道:“巡城要务是参副将,要是那晚看到周栝,从根源解决问题,如今也不会出这么多事。”

    “参副将巡城一向认真负责!”姜子胥跪直身子,反驳李愈,“前几日冰雪融化,街上湿滑不堪,是参副将帮助百姓拉车搭铺。所谓国本,民也。这等为百姓办事的官员怎么就成了你口中的玩忽职守之人?”

    李愈面不改色,丝毫不把一个寒门书生放在眼里。他对敬宜帝说:“学子在我李氏设的粥棚出事,我当负责,臣愿为城中学子另寻住处安置。”

    “哼,谁敢要你的臭钱。”姜子胥终于找到告状的地方,一时之间谁也拉不住,“李家的公子哥鼻孔长到了天上,我们去粥棚歇脚都要被人看低。要是领了你家的安抚,指不定把我们当自己的奴仆打发!”

    姜子胥越说越激动,李愈阴郁的眼神落到角落里。

    “我……我没有!”那人爬出来,对着敬宜帝磕头,慌张地说:“皇上明查!求皇上明查!”

    薛霄跪在一旁冷言旁观,这事因为他才闹到了御前,此刻他却把自己撇的干净,看着姜子胥把怒火转移到李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沈秋白真说对了,两家积怨已久。

    敬宜帝被吵的头疼,他脸色苍白地说:“查!朕当然要查,就从你的粥棚开始!”

    惊雷轰隆一下落到头顶,把人砸的喘不上气来。那人看李愈不再辩解,便明白,自己已经是被推出去的弃子。

    他浑身颤动,手脚犹如至于冰窖,额间冷汗如雨下一般,“皇上!”

    李愈狠狠的抓住他,手上的疼痛拉回他的一丝清明,但出于对生的渴望,他像是疯了一般,指着参辛,“你!是你!你报复我让你修缮粥棚……你……你喜欢那舞姬,是你……是你杀了周栝栽赃于我!”

    敬宜帝被吵得头疼,贤忠公公给御前的使眼色,把他的嘴给捂上。

    “修缮粥棚……”敬宜帝一字一句地说:“参副将任职左营……”

    “臣并不知此事!”李愈磕头,说:“是臣管教不严,回去便把这逆子关起来,不让他出来胡闹!”

    禁军直属皇上,也只听皇上的召令。李家公然指使左营的副将,往大了说就是有不臣之心啊。

    薛霄打断那人的唔唔声,说:“李公子知道内情,不如便带回校尉司吧。”

    敬宜帝准许的声音仿佛是断头台,对着李公子下了最后的死期。薛家不得志,自己进来校尉司不死也要脱层皮。他双目无光,瘫软着被人拖下去。

    敬宜帝对着薛霄又敲打一二,“此事既然交给了校尉司,就要好好办,办的好,朕有赏。”

    这话说着是对薛家,其实也有李家的份。你办不好,自然有人替你。

    夜深了,外头的雨不停。众人在贤忠公公的吆喝声中磕头退下。

    刚出来门,外头的小太监出来给众人打伞。

    薛霄面色喜滋滋,对着面色阴沉的李愈一笑,脸上的肉把本就小的眼睛挤成一道缝。

    李愈拉着一张脸,场面话都没说,直接拂袖而去。

    薛霄浑然不在意,接过伞打发了小太监,跟着参辛说:“参副将任职,颇得民心啊。”

    参辛累了一天,随意说道:“在其位谋其职,就怕自己干不好,没有俸禄,怎么和薛大人一起去吃酒啊。”

    “下次,下次我们一起。”薛霄笑起来,说:“他说你喜欢舞姬,哪个舞坊的?下次我给你找过来。”

    参辛不在意地说:“去的舞坊多了,给那个姑娘都说放在心上。说的多了,也不记得了。”

    薛霄大笑起来,说:“参副将要是生得男儿身,也是风流人物啊!”

    看四下没有人,薛霄小声说:“李家那公子敢公然指使你,现在落到我们手上,你想怎么出气?”

    参辛说:“只盼望能早日查明真相,我可不想被一条疯狗咬着不放。”

    参辛把自己严严实实地罩在伞里,身上的衣袍在殿里被炭火烘干。寒风吹斜暴雨,雨珠再次把下摆的鞋袜打湿。

    薛霄还想说点什么,前面的葛渊喊参辛回去。

    “今日还有要事。”参辛抱拳,转身离去。

    快走几步,参辛来到葛渊面前,葛渊说:“想要害你的不止李家,你自己掂量着分寸。”

    刚进都时,李家就已经出了手,薛家也没有落后。不然在软禁那几天,参辛也不会天天与杀手打斗。还因为寡不敌众,闹到敬宜帝面前寻求庇护。这些东西,葛渊都看在眼里,就怕当事人看不透,这才出言提醒。

    参辛行礼应下,随即葛渊翻身上马,“早点回去吧。”说完,扬鞭挥起,坐下骏马当即奔出。

    参辛从怀里掏出一面帕子擦脸,上头的香气钻进鼻子,才惊觉东西不是自己的。她举到眼前一看,透过薄帕隐隐卓卓看到门边立着一个人影。

    寒风钻进领子里,后背发凉,参辛瞪大眼睛,把帕子拿下来。

    “沈大人,人吓人能吓死人啊。”参辛几个大跨步到他面前,说:“况且这大晚上的,渗人啊。”

    沈秋白看她一眼,说:“又做了什么亏心事了?”

    “哪能呐,天黑雨大,一时之间晃了神。”参辛说:“这么晚怎么还不回去,是根同伙商量好时辰了?”

    沈秋白拢好袖子,说:“等你啊,参副将盯着我不放,我也只能满足你的心愿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的身份好像换了个个。原来都是沈秋白处处防着参辛,现在是参辛处处盯着沈秋白。

    参辛扶正他的伞,说:“曹文起在哪里等你呢?我送你去,你们捅了娄子,商量着怎么善后吧。”

    “我看他只是个混吃混喝的公子哥,怎么能干出这事。”参辛打量沈秋白几眼,说:“你也不像。”

    “他是个吃胭脂的混子。”沈秋白轻笑,“不像,你也不像……”

    “留恋舞坊的舞姬。”

    “把每个人都放在心上……”

    沈秋白轻声重复参辛的每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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