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枫交上去的条陈发挥了作用,黄渡的案子有了进展。

    黄渡的记忆里,父亲是彬彬有礼的读书人,身体不好常常咳嗽,待他很温和。母亲对他的态度是冷淡到冷漠,父亲解释说,生下他时母亲很受了一番辛苦,让他要记得母亲的生恩。父亲去世前将常用的埙给了他,说:“烦恼时吹一曲埙,乐声飘散四处,为父定能听到你的心思,别怕,为父总是在你身边的。”

    稍后,黄渡随母亲到了瞿家,瞿家是有商铺的人家,瞿老爷的眼神好像秤杆上的提勾,似乎所见的一切,都能勾起来掂量下分量。黄渡本能地到后山藏起埙,每日勤快地上山砍柴,拿出埙吹一曲,再恋恋不舍地藏好,以至于他被卖时没能带走他的埙。

    黄渡在为奴的日子里,心里满是恨意和憋屈,渴望当面质问母亲:既然当初生下他,为何不能容他?

    但是在大狱里,当黄渡见到母亲时,一脸疲色的母亲唤他道:“渡儿,我一直惦记着你,不知你过得好不好?”

    黄渡不由百感交集,泪流满面,黄母激动地抱住他,歉意地哭道:“我不知道你是被卖了,那个杀千刀的说已送你回了黄家,为娘这些年都没收到信来,以为你怪我没有留下你,实在是,当时我刚到瞿家,没生下一儿半女立身不稳,儿呀,你不要怪我,呜呜……”

    黄渡听了再忍不住,这是脑海中第一次被母亲温柔以待,他回抱着母亲嚎啕大哭,原来,母亲的怀抱如此温暖和煦!

    片刻后,两人平静下来,黄母说:“你下面有一妹一弟,是我在瞿家生的,你既然回来,该去找我,却不应告状呢,幸亏咱那巷子里知道的不多,要不然,你妹妹在婆家也没脸呢!”

    黄渡一愣,黄母安慰地说:“我听师爷说过,只需我提出撤诉,你很快就能出来,以前的事就别提了吧!”黄渡缓缓点头,说:“都依母亲所说。”

    最终的判决结果,判黄渡杖一百、流放三千里,黄渡继父杖四十,罚银五百两。这是后话,按下不提。

    这天,闻家迎来一位身着戎装的访客,名帖上写着,大同前卫所正千户曹自谦。开门的卫小柱说,家中大人当值去了,只有女眷在家不方便,来客笑笑说:“是外甥女在家吧,跟她说,是舅舅来了。”

    “舅舅?没听大哥提过呀!”

    凌霜心里嘀咕,卫婆婆陪着她到前院,见到高大魁梧的曹千户,不等她仔细辨认,对方已经大叫到:“卫姑姑,你是妹妹身边的卫姑姑吧,我是谦哥儿!”

    卫婆婆眯着眼睛凑近,仔细端详他的面容,激动地一把抓住他:“是的,是谦哥儿,是谦哥儿,长得这么……高,你这些年到哪里去了,也没递个音信回来!”卫婆婆边说边擦着眼角。

    胡同里的小孩子都围了过来看热闹,凌霜笑着让小翠拿了松子糖分给他们,对卫婆婆说:“别站在门口,到家里坐着说话吧!”安排小柱到大理寺告知卓枫,舅舅来了。

    卫婆婆连连点头,拉着曹自谦进了客厅,曹自谦看着凌霜愣怔了一下,哑着嗓子含笑说道:“外甥女吧,长得和你娘真像!”低头清了清嗓子,复抬头说:“我来得急,给你们兄妹带了点小礼物。”

    他走到大门外招呼一声,外面两个小兵挑着箱笼进来,曹自谦不容推辞地说道:“这里是些皮毛、药材,还有些螺钿漆器怕颠坏了,赶着车在后头慢慢走呢。”

    闻卓枫回来的很快,卫婆婆正指挥着小翠收拾房间,曹自谦看见身姿挺拔的卓枫,难掩激动地喊着:“枫哥儿,长得如此儒雅了,好!好!”他湿润了眼眶,感慨道:“如果妹妹能看到就好了!”

    卓枫已泪眼盈眶,难以自持地跪倒,压抑着声调喊了声:“舅舅……”,就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凌霜紧随着他在曹自谦面前跪下行大礼。

    曹自谦欣慰地笑着:“舅舅面前无需行此大礼,快起来,让我好好看看外甥!”,他一边去拉卓枫,一边对凌霜示意她起身。

    凌霜走到边上的水盆架子旁,拧了一把毛巾递给卓枫,说:“大哥,舅舅至少要呆上半个多月,只是不愿住这里,我和卫婆婆正劝着呢!”

    “我还带着几个亲兵,他们是粗人,都喜欢上蹿下跳的性子,还是驿站里住着方便。”

    卓枫收拾好自己,提议道:“咱家在东城的宅子大,舅舅不如住到那里去。”曹自谦没有再推辞,坐定之后,几个人说起各自的情形。

    曹自谦原本在京卫“五军营”当差,想以军功往上升,正巧妻子许氏的叔叔到蓟州任东路副总兵,曹自谦谋得边境卫所指挥佥事一职。“庚午之乱”那年,受京里风波的牵连,蓟州镇守及各路总兵均有变动,曹自谦被发配到大同当总旗,辛苦了几年才升上来,“大赦平反的圣旨下来,我已经是千户,以后会更好,一定能重新当上佥事的”,曹自谦爽朗地笑道:“边境是以拳头论成败的,只要没人压着,以我的本事升上去很快的。”

    卓枫给曹舅舅讲了这些年的经历,和凌霜归宗不久的缘由,曹自谦拍拍他,赞道:“能将霜姐儿找回来,你很好!当年我走时你还是牙牙学语,一转眼长成了顶天立地的汉子,有勇有谋、文思缜密,好!”

    知晓凌霜的爱好是烧菜,曹舅舅笑道:“这个喜好不错,我们都有口福了,你们舅母也喜欢灶台上的事,还开了个小饭馆,回头你们见了面可有的聊。”

    曹舅舅在大同安了家,和舅母许氏有两子一女。秋季的武举,有军中选拔出来的参加者,曹家二郎就是军中选出来的,正好曹舅舅到兵部送催饷公文,就一起进京了。

    曹舅舅解释道:“二郎押着大宗车马,随后过来。”

    闻家的丰盛晚餐上,卓枫和舅舅畅快地饮酒,同时探讨着武功,又论及边关形势,谈得兴起,曹舅舅要考教卓枫,两人索性到前院交起手来,卓枫放开拳脚,尽兴地出招,曹舅舅是战场上练就的本事,两道身影交战在一起,让凌霜看得心惊,卓枫边打边发出吼声,全然不见往日的内敛稳重,最后被曹舅舅一个背摔打到在地。

    曹舅舅指点他说:“你的左边有弱点,是不是受过伤?担心躲闪时被发现,想造成迷惑故意往右闪,但动作不够短促,形成了漏洞,容易被人攻击。”

    卓枫翻身跃起,点头道:“舅舅说的对,我心急了。”

    “你的身手不错,如果有伤就得养好了再练,也可以先练习下盘,我教你一招梅花桩,结合气息吐纳,练好了很有益处的。”曹自谦说着,给卓枫演练起来。

    凌霜见他俩很投入地过招,撤了席面,将做好的黑鱼汤慢火炖着,嘱咐小柱给曹舅舅的俩亲兵说,等他们练完了,用汤下碗面给垫垫肚子。

    经曹舅舅指点后的卓枫,神情日渐轻松,凌霜也很高兴,老成的大哥有了年轻人的朝气!

    闻姑母的醉仙楼生意很好,凌霜提供的杏干果茶方子很受欢迎,这个茶饮是改良过的。凌霜以前在西北旅游时,喝的杏皮水为冰镇饮,这里的冰块太贵,冰镇的杏皮水在酒楼雅间提供,楼下卖的茶饮是常温,加了山楂红枣皮调和微涩的杏皮,酸酸甜甜的也好喝。

    闻姑母给凌霜的分红,一个月送一次,当然是为了补贴她,凌霜很感激,盘算着怎么“由钱生钱”。前辈子的日常生活里,处处有经济学,最常听到的“你不理财,财不理你”,简单的办法是到银行存个定期,攒多了存大额,配比买点金融产品。

    此时的投资,据说存在于民间,将闲钱投到亲友开的铺面里,约定好分期收息、到期收本,当然,有本钱的都自家开店。凌霜寻思着最好开个铺子,闻姑母知道她的想法很赞成,帮她留意合适的店面,恰好醉仙楼所在的巷子里,有家绸缎铺要卖,闻姑母让凌霜去看看。

    约好了时间,凌霜到了醉仙楼等候姑姑,小翠推开雅间的窗户看街景,招呼凌霜道:“呀,那位公子的穿戴奇怪,不过还挺好看的呢!”

    凌霜凑过去一瞧,是位身材高大的俊俏书生,身着一袭白色葛纱长袍,腰间系着宫绦的两端,是造型别致的骨雕,他神态自若地摇着折扇,步履矫健地行走在人群中,虽没有锦衣玉饰,自有君子气度,醒目得让人一眼可见。

    凌霜不觉脱口而出,“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书生仿佛觉察到动静,迅速往醉仙楼上扫了一眼,凌霜缩头不及,瞬间撞上书生的眼神,那桃花眼中的和煦温柔,仿若一阵春风拂面,就听到小翠喃喃自语:“天呀,他看到我啦,他真好看呢!”

    凌霜扯回小翠,关上窗户轻斥道:“不要瞎讲,乱说什么呢!”小翠回过神来笑道:“当着别人我不会乱说的,不过刚才那个书生,很好看的对吧!”

    “行了,不要说些没用的,快看看姑母来了吗?”

    凌霜心里好笑,前世的媒介多,抬眼可见花样美男,对美人已经脱敏,到了此地,乍见如此风貌的佳人,倒令凌霜惊艳了!

    岂料随后的见闻,书生的卓绝文采更令凌霜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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