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没太在意此事,曹二郎开始隔三差五地上门,有时送新鲜瓜果,有时送本游记或食谱的书籍,偶尔遇见凌霜,目光不直视地行礼然后避开。凌霜谢过他之后,委婉表达武举之期就要到来,不希望耽误他的备考,他的回应是感激地表示,自己能中举,一定不会辜负期望的。凌霜一时无语,索性告知卓枫,让他应对,自己不露面。

    大雨过后秋意凉,“吉庆祥”里没卖完的夏季料,被加工成直衫搭售,因便宜很受欢迎。凌霜见此很开心,没有形成积压就好,她翻看自己记载的客流和布料需求。

    此时的衣料穿着有身份限制,平民百姓以布、棉为主,店铺里销路好的,是纱缕纺得紧密的松江细布,浆染均匀的芜湖布,以及仿花机织出的各式花纹布。凌霜琢磨有些进价高的布料,是否也制作为成衣销出去,去库存还能加快资金周转,尽快找到盈亏平衡点,可以使得“吉庆祥”的运转良性且高效。

    凌霜回忆脑海里的财务知识,在纸上随意地算着。小翠进来回禀道:“曹家表少爷来店里,说咱家铺子的名字改一下更好,秋掌柜正接待着他,问小姐的意思?”

    印象里的曹二郎很有礼,怎么说出这么冒失的话,真是稀奇事。

    “吉庆祥三个字寓意好,可字面上,看不出店铺做什么营生,如果加上绸布庄,客人不进门就知道是卖布料的,”曹二郎仍然是一身素色的葛纱袍,腰带束身一系,越显得蜂腰猿背,他潇洒地轻摇折扇,对凌霜娓娓道来:“我娘在大同镇开了家小饭馆,起初叫‘曹家汤饼’,主要卖些汤面条炊饼,生意一向不错,养大了我们几个,现在还卖些饭菜,就改名叫‘曹家饭菜香’,光顾的客人说这名字好,看着就想吃饭了,所以我想,店铺不论大小,一看店名就让人有印象最好!”

    秋掌柜点头赞同道:“表少爷所言极是!”见凌霜没有反对,提议说:“一事不烦二主,要不就请表少爷题个匾额?”

    曹二郎矜持地笑道:“我写几个字无妨,只是不适宜放在店铺门楣当招牌,挂在内堂算了。”

    秋掌柜歉意地拱手道:“谁不知道曹公子善词章、工篆书,‘落笔洒篆文’,连大学士都夸‘笔法妙天下’,是老朽的提议唐突了!”

    凌霜心里嘀咕,曹二郎的文采已经这么出名了吗?

    站在书案前的曹公子神态轻松,挥洒自如地写了几个字,每个字似乎是一笔写就,字形别致、圆润简洁,可凌霜一个字都不认识,只好尴尬地夸赞道:“曹表哥的字,结构对称又很灵动,仿佛会跳舞呢!”

    “篆书的字体,讲究疏密均衡的韵律美,表妹真是一语中的,看来很有天赋,以后有机会,可以学一学的,”他差点就要直说“我教你吧”!面容如玉的曹公子眼神热切,让凌霜有点无措,幸而秋掌柜接着请教曹公子,转移了话题。

    凌霜见状问起武举之期,曹二郎意有所指地说:“武举要考的功夫,重在平时,至于策论么,也不难,不用整天抱着书本啃,”他收起折扇,随手拎起腰间系着的骨雕说,“我的功夫是边关实战过的,这个骨雕就是战利品,在这里与人交手,我还没输过的!”胜券在握之意,溢于言表。

    那天,“吉庆祥”的招牌没有变,凌霜说也许因为店名含糊,客人会好奇什么买卖,就进门来看看,“而且,我打算将些销路差的布料,裁剪制作为成衣,以成本价卖出去,虽然付点手工费,能淘换出资金再进些新货。”

    秋掌柜有点担心,“别家的布店曾经这样做过,但成衣的销路好像不行,销路差的多半是贵重的好料子,成衣价格不会很低,能买得起这样料子的,家里有专做女红的,不一定看得上别人做的”,秋掌柜笑着说:“寻到好料子进货蛮难,且进价会越来越高,万一成衣不好卖,就扁担没扎、两头失塌咯!”

    哎呀,忘了这是商业不成熟的时代,生产力不发达,不是想买什么就能买到,凌霜思忖,先前想到的“盈亏平衡点”之类,对小本生意不合用,找到稳定的进货渠道很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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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纵贯三千余里的大运河,串连起各个地区,生活在运河边的人们,得益于南来北往的运力,跑买卖的人家比较多。

    临清县的一户谭姓人家,老太爷带着两个儿子过活,老人早年间勤谨辛劳,挣下钱送儿子们到私塾念了几年书,盖了个两跨院。孩子大了各住一个跨院,张罗着给他们成亲后,自己积劳成疾一病而去,老人去世前嘱咐二人和睦互助,指望着家业发达。

    殊不知树大分丫,老大跑小买卖喜欢带上老二,老二嫌奔波辛苦,到镇上的商铺里当了伙计。所以兄弟二人比邻而居,却各有心思,等老二一家将跨院赁出去,搬到镇上住了,两家渐渐的不太来往。

    谭老大心知兄弟看不上自己,奈何自己没本事,看别人倒腾碗碟器具赚钱,自己奔波几年没挣到什么钱,他苦闷地只是喝酒,老太爷有位许姓旧友看不下去,说他道:“世侄如此一味窝在家里,有多少积蓄也经不住日常嚼谷,不如随我去金陵买些布,回来到镇上再出手卖出去,刨去路费,虽不能挣大钱,但只要勤快些,积少成多,维持你们的开销还是可以。”

    一席话听得谭老大又惭愧又惊喜,哪会不答应?对着许叔作揖道谢,两人去河边找了个侯姓艄公定下他家船只,约好次日出发。

    谭老大回家后心里高兴,对媳妇说:“我要和老二说说,等我跟着许叔跑熟了,趟出路子,和他开个铺子,我管进货他管卖,咱两兄弟还在一处住,也亲热些!”

    他媳妇蔡氏笑道:“你为你兄弟考虑的不错,他是不是这样想呢?不如你先跟着许叔跑几趟再说。”

    谭老大看了他媳妇一眼,说:“你妹妹在京城里的大官家当差,去年给你捎些衣服头油,等我挣了钱,先给你扯一身新衣裳,也让你长长面子。”

    “居家过日子的,讲那些个虚面子做啥!”见夫君脸色不好,蔡氏忙说道:“我爹娘都不在了,妹子给人当丫鬟,积攒点东西给我,是她一番心意,等年根底下,我给她捎些我做的针线去就是了。”

    “嗯,今年过年祭祖时,咱要好好办,让老二眼热,哈哈哈!”

    谁知次日就生变故。

    蔡氏寅时中(凌晨四点)起早做饭,伺候谭老大吃饭出门后,插门栓睡回笼觉。辰时(九点钟)有人拍门拍得山响,伴随着一阵“大娘子”的叫声,将蔡氏惊醒,原来是侯艄公叫门,说许先生在渡口久候谭老大不至,遣他来叫人。蔡氏听了惊呼夫君早就出门,怎会没见到人呢?侯艄公回报给许先生,他也是大惊,忙招呼众人四下里找寻谭生。找了两三天都不得,许先生怕担了干系,到县衙呈状报案。

    临清沈知县将一干人带到大堂审问,各人陈述自己的经历。先审蔡氏,她说夫君凌晨吃饭后带银出外,后面就是侯艄公来叫门;再审侯艄公,说谭、许二人头日定下自己的船,次日只见许先生,久候谭老大不到,许生让自己去叫,到了谭家敲门叫“大娘子”,片刻之后谭家门才开,左邻右舍都可为证;再次审了谭家街坊邻居,都说听见了艄公敲门及两人应答,问及谭老大出门,俱答没见他出门;最后审许先生,沈知县说他知道谭老大携银外出,必定是他谋财害了命却故意来告官。

    许先生辩称:“我一个人两双手,如何谋他一人?且我比他富,看在他爹的面上,想带携他一二,岂会做此事?”蔡氏也作证说:“许先生是公爹好友,主动提出帮扶我家夫君,万没有行此事之理。”

    沈知县此前先在赵府为幕僚,后到盐城当县丞,将女儿嫁给吏部文选司郎中丁大人为续弦,虽然正五品在京城不起眼,却有实权,看中运河边的临清县城市繁荣好做官,很快为沈县丞谋划到此地做知县。

    沈知县看堂下的几个人各有道理,说是不是侯艄公害的?侯艄公直叫屈,说他的船边上停了一帮子船,怎么害?且是许先生到船边叫醒他的。倒是自己去谭家敲门,谭家大娘子说睡着未醒,迟迟开门,她又说夫君早出门了,邻居都说不知,十分可疑。

    沈知县听得点头,对蔡氏严刑讯问。蔡氏一个柔软女子,这几日以泪洗面,觉着天都塌了,捱不得酷刑,只说夫君已死,愿随他去,招认了此罪。沈知县一喜,再问她尸首在何处,蔡氏直说“我身赔他命,何必追究!”

    沈知县见她经不起再用刑,又得了她的口供,取了侯艄公和四邻的证词,于是签字画押将蔡氏收监,审结了此案报上去。谭家老二得信,回去将老大的屋子收拾了,让媳妇给蔡氏送了包衣物,门一锁仍回镇上过活。

    蔡氏在狱里回想一番,心里不甘,把自己的一身衣裳送给看女牢的婆子,托她给京城里的妹子带信,希望妹子能来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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