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攸骑马快到姜府时,听到一阵喧嚣声,武小松拨开人群,姜攸见一妇人坐在门口,拍打着自己的腿又哭又嚎地喊着:“没良心的儿呀,不孝顺你娘,要遭天打雷劈的哟!”一旁站着的黄渡,满脸窘迫愤懑之色,想拉妇人起来,诺诺地说:“娘先起来,地上凉,我身上的碎银可以都给你,娘别这样闹,不好!”

    他娘一把拍开他的手,大声说:“不是你个倒霉鬼闹一场官司,我家哪会落到这般地步,你倒好,跑这当官的家里做了吆三喝四的管家,没有说儿子不管娘的,你给我也找个轻省的差事,不然就是没有良心,我要告你不孝顺!”

    黄渡涨红着脸分辩道:“娘糊涂了,说的什么话!儿子在别人府里当差,也是混口饭吃,怎能瞎咋呼乱指使人呢!”

    “你少糊弄我,我都打听了,你在府里管着一切呢,安排谁当差不是当差?不如叫我来,哪有儿子享福,老娘在外面吃苦的!”那妇人越说声越大,冲着围观人说:“大家伙说是不是这个理?”

    人群里传来一声叫好:“没错,有福同享!”

    黄渡娘得意地笑着,突见到姜攸一身官服,威严的目光扫过来,顿时低下眼睑,待听到“嗖”的一声,抬头见一道马鞭甩过来,“啪”的在耳边炸响,惊得她忙起身退后几步,围观人群的嘈杂声也静下来。

    姜攸语气严肃地说:“何人在此喧哗?管家,你说洗衣房缺人手,这是你找来的人吗?到官府签卖身契了再进来!”

    门里出来两个人,是孙长缨身边的孙嬷嬷和大丫鬟秋芬,孙嬷嬷站在姜攸前面挡着众人,秋芬脆生生说:“瞿庄氏,你后嫁到瞿家的子女都已长大,瞿家家主也健在,你怎么只找前面生的儿子?况且,这儿子因输了官司被判流刑,我家姑奶奶看他是府里旧人,拿钱帮他赎罪,他在府里当差冲抵,此时欠的赎罪银没还完,你如果进府当差,月例银子也要冲抵他的赎罪银!”

    黄母听了,生气地对黄渡说:“你有债要还?真是个天生的穷命!”说完就要走,人群里有人笑道:“怎么不进府去,有福同享,有难也同当呀!”

    “府里要白使唤人,想得美!”瞿庄氏“呸”了黄渡一声,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扭头走了。

    姜攸回到府里,换了常服去见孙长缨,后面跟着表情讪讪的黄渡。

    孙长缨正在孙姨娘处说话,看见这一主一仆进来,先斥责了黄渡,“你要孝顺也得有个分寸,你娘既已改嫁,先就对不起你爹!再则,她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你自己不强硬些,一旦被她拿捏,难道以后处处都忍让吗?先说好,你如果不能处理好此事,姜府的管家不是非你不可的!”

    黄渡脸色一白,连忙跪下认错,表示今后再不会发生类似事情。

    “你心里有数就好,我看你也是当局者迷,上次遇上秋芬家继母来闹事处理应对地挺好,怎么轮到自己就黏糊起来呢!”

    孙长缨换了语气,提点他说:“你这个年纪了,也该讨个老婆,生活上有人照应着,遇见这样娘们之间的叽叽歪歪事,也有人能帮你挡一挡,下去好好想想!”

    这个话锋转的太快了吧,姜攸在一旁有点不解,怎么扯到成家的事了?

    孙长缨已开始数落他,难得的休沐日不在家陪娘用餐,请安就是点个卯,有了空就去“吉庆祥”,虽说已经订亲,也要避嫌……

    姜攸一开始安静地听着,没有反驳她的称呼,是姨娘不是娘,其中的礼数区别大了,等她提到“吉庆祥”,捎带上了凌霜,忍不住说道:“姐姐慎言,我是遵守礼法的人,一向注重规矩,对人清誉有损之事,我是不会做的!”

    孙姨娘拍着长缨的手,笑道:“你弟弟是个懂礼的好孩子,对我也很关心,我喜欢清静,让他不用过来的,你错怪他了。”

    一身素衣的孙姨娘对姜攸说道:“你姐姐说话急躁,没讲清楚她的关切意思,你别怪她,她要回江南了,以后难得上京城咯!”

    “为啥,出什么事了吗?”

    “娘这话说的也急躁了,看来我随了娘的性子,”长缨笑着解释,“没出事,我们退出清都堂的生意,交给你姐夫的二伯那房,我来也是问问你,看姜家的份额你怎么打算?”

    姜攸很疑惑,“为什么退出?你们不做生意,做什么营生呢?”

    “还是我来给攸弟说说吧!”随着话音,谷姐夫带着儿子进来。

    谷姐夫家从曾祖开始经营书坊,从扬州引进雕版印刷,收益颇丰后,曾祖斥资在家乡购置了大片田地,又办私塾教育子孙,到祖父这一辈时,家族兴旺,有为官的、有经商的。

    后因雕版印刷技术的传播迅速,书坊利润下滑,经营者纷纷退出,只有一位叔祖父在支撑,他喜好刻书业,爱收集和钻研雕板,成亲后也不顾家,四处收集不同版本的书籍,妻子去世后更是搬到书坊生活。得益于叔祖父的这份痴迷,书坊撑过了刻书业的衰落期。

    如今叔祖父已年迈,家族决定给他过继一房子嗣,他也想将积累下来的雕版技术传下去,最后他选定谷姐夫的父亲为嗣子,谷姐夫作为这一房的长子,必须回去,和父亲一同守着书坊经营刻书业。

    “只是娘子多年辛劳,得到的成果却要交给二伯家,为夫心中有愧,对不住娘子了!”谷姐夫说完,对长缨深深地作了一揖。

    长缨闪身避过,笑道:“我到没什么,左不过是为了儿子,回去也好,过几年清静日子,让二伯去操心那些麻烦事,看看做生意是不是很简单,对了,你别说我没提醒他,北门外那个贩煤的是走偏门的,最好不要与他有交道,别眼热他挣钱快,有的钱不是我们能挣的!”

    谷姐夫点点头,郑重地回道:“为夫记下了,一定对二伯说。”

    谷家小儿听大人说了半日,有点坐不住,长缨忙叫秋芬带他到花园玩耍。

    姜攸表示,姜家的份额也一同退出清都堂。谷姐夫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不退出也无妨,家族里的亲友入股的不少。”

    长缨建议说:“如果不急用,攸弟不如将钱投到刻书业?”

    姜攸喜道:“那当然好,我正不知退出来再做什么,还是麻烦姐姐姐夫,不过我是外姓,能入股吗?”

    长缨笑道:“谷家的媳妇能,算我的呗!”这是谷家对退出清都堂的长缨,给予的变相补偿。

    过完年,长缨就会长久地呆在江南,以后不能常见面了。孙姨娘安慰她:“我今年刚回来,等我给你爹念满往生咒,过两年我再去江南,你到时可要给我舔外孙哟!”

    长缨脸一红,岔开话说道:“儿子渐渐长大,这几年在私塾进学,过几年该去书院了,夫君经常出门去拜访名士大家撰稿,娘到时一定要来呀!”

    姜攸想起刚才大门口的事,向谷姐夫表示歉意,觉着闹剧是失礼之事。

    谷姐夫“嗨”了一声,说:“哪家没点糟心事,你这个毕竟不是本家亲友来闹,我们家为了叔祖父过继承嗣,闹过好几场,一出比一出荒唐,你这才哪儿到哪儿,真不算个啥!”

    “财帛动人心呀!”长缨轻轻地说,“叔祖父看中夫君的心性好静,才选中我们的,不知遭了多少人眼红呢!”

    孙姨娘有些担心,“那你们……”

    长缨笑着说:“娘放心,刻书是个技术活,幸亏你女婿和叔祖父投缘,早年就跟着学了不少,一般人拿不下来的,眼红也没用!说到底,人人都明白,挣钱多,对族里都有好处的!”

    姜攸玩笑道:“还是姐夫家的姓起得好,谷姓的谷字,是农作物的统称,家族有了粮食,再不用发愁没吃的咯!”

    众人哈哈一笑,谷姐夫赞许道:“攸弟说的有道理呀,姓很重要的,小到家族,大至国号,都有讲究的,‘说文解字’里最有名的一段,隋朝的隋本为随,‘随文帝恶随字为走,乃去之为隋字。隋,裂肉也,其不详大焉。。’”

    谷姐夫昂然而立,侃侃地解说一番:“裂肉指祭鬼神之物,隋字的涵义大不祥,随改为隋,国号被妄改,隋朝很快被取代了。”

    姜攸信服地说:“姐夫懂得真多,的确该做刻书业,以后可以多刻印些书籍。”

    长缨摇头笑道:“你姐夫最爱听这话了,更喜欢收罗些奇怪的东西,看见一块印染在蓝花布上的图案,就想找到那块刻版,说那块版刻的是南戏曲目,能刻印出来就好了,他最后跑到南边去找到几款,倒比挣了钱更高兴!”

    孙姨娘拦住长缨的话头,笑道:“他自小就是个有成算的,你不要管太多,当心人嫌你啰嗦哈!”

    谷姐夫好脾气地说:“表姑别担心,我们从小一处长大,我知道她是好心,不过我们回去了,不能常常来陪你,表姑一定要保重,过两年我们来接你。”

    长缨对孙姨娘说:“在江南伺候你的,来时你都放出去了,身边没个熟悉的,秋芬家是邯郸的,我就不带她回江南了,我将秋芬留给你吧!”

    “你的大丫鬟是你的好帮手,这怎么好?”

    “没事,我还有几个人,她也快二十了,又惦记着这府里的人,我就给她个机会,能不能如愿就看她的缘分咯!”

    姜攸一下子明白刚才的疑惑,“你是说,和黄渡……”

    长缨点点头,笑着说:“我对她说过了,只要都各尽本分,不耽误正经差事,规矩行事就无妨。”

    她和姜攸商量道:“你如今做着官,是不是要带两个人进出,万一遇上麻烦事,没个帮手多有不便,小松还是年纪小了,遇到像今儿这样的琐碎事,他都不知道怎么对嘴,还得你亲自去上场呵斥!”

    见姜攸没有反驳,长缨笑道:“要不,让小松的师兄跟着你吧,和小松一样给你写投靠文书,他师兄们的功夫都不错的。”

    姜攸觉着,自己的确需要找长随,答应道:“改天,让他们到府里来,我看看再决定吧!”

章节目录

在农耕文明的社会背景下,努力生活的故事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红杉妮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红杉妮并收藏在农耕文明的社会背景下,努力生活的故事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