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天空上挂着一轮月亮,像黑猫的一只黄眼睛。

    这次安心医院地图内有十五个「行人」,达到了最大值,「游荡者」则是四人,乍一看相差悬殊。

    在谎言之吻的游戏设定里,雾气笼罩的情况下,「行人」会额外获得加成,他们的踪迹传到「游荡者」的感知范围内时会被削减45%,是完成任务的好时机。

    医院后门附近布满树丛,还有很多堆放在此的杂物,随着时间推移,月亮逐渐升高。

    “玩家栏里多了一个没见过的游荡者ID,你们没发现吗?”

    率先出声的是个短发女孩,原本藏在一丛已经枯死的玫瑰后,月亮下她没有影子,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梳理胡须的白兔。

    技能【狡兔】,白兔是感知延伸出的一部分,能够在距离主人三十米的范围内自由跑动,是个相当有用的能力。

    不过她的发问并没有掀起多少涟漪,虽然玩游荡者的人很少,高级别的大家也都熟悉,但好多人都没认真看玩家栏,出现新人很正常。

    “形象是早就有的‘提刀女士’,不算陌生嘛,说任务吧,我这次是……”

    另一人的动作略显不自然,应该是在查看游戏栏。

    “你知道个屁。”

    有人不客气地打断他。

    来人是个黑衣男人,与其他人不一样的是他满身血迹和伤痕,背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模样狼狈不堪。

    这时雾气更浓了,「行人」纷纷自藏身处赶到后院,林林总总居然有十几人,数量可观。

    黑衣男人一屁股坐下,白兔抽动着粉红鼻子,后脚啪啪地敲打起地面。

    “抱歉格蕾丝,我刚从垃圾场爬出来,”黑衣男人揉了揉太阳穴,“不太对劲,我刚刚被这个‘提刀女士’追上时,看到她额头上是绿标,像是刚刚进入游戏。”

    为避免冲突,游戏内玩家不能查看别人的具体级别,一到五级是绿色标签,进游戏就有;六到十级是红色,十级到十五级是黑色,十五级往后是紫色。

    扎克正好是紫标玩家。

    “误打误撞呗,”被黑衣男人打断的那个绿头发忿忿地说,“你们这么紧张干什么?”

    “蠢货,”格蕾丝说,“扎克是内测玩家,现在开服刚一个月,他是第一个达到十七级的,低级游荡者根本打不中他,你看现在……”

    扎克头顶上已经出现了一个血红的“-1”,表示他已经失去一次复活机会。

    如果游荡者选择直接处理尸体,那么被杀死的行人就需要队友救援才能复活,否则每个「行人」都有三次复活机会,被杀死超过三次才需要队友救援。

    现在开局才十分钟就丢掉一条命,对于高级别玩家来说是不可置信的失误。

    “我的任务需要进去,”扎克说,“她就在大门附近移动,主啊,我居然躲不开她,我怀疑是AI或者开了挂,大家多点几次举报,等系统清除了再进行吧。”

    “狗屁,”绿头发依然半信半疑,“虽然游荡者接近我们没有提示,但你还有【替身】可以挡一次,哥们,手生了直说,大伙又不会笑你……”

    “没有那么简单吧。”栅栏边有人轻声说。

    是个白裙子女孩,深色长发遮了半张脸,身材瘦弱,大半个身体都缩在遮蔽物后面。

    她脑袋旁边是个绿标。

    “哪儿啊,”绿头发不屑,“哦对,也可能是谁的小号,可大佬就那么几个,谁闲成这样?我看就是某些人……”

    “闭嘴!”

    然而格蕾丝和扎克几乎异口同声地低喝道。

    绿头发一怔,还想分辨,但就在这片刻寂静中,突兀插入了另一个声音。

    “哗啦、哗啦……”

    一阵锁链在地上拖动的声响,伴随着拖沓脚步声,正由远及近向这边而来。

    “应该是‘守尸人’,”格蕾丝低声说,“大家都别动,他听不见我们。”

    守尸人是本次的「游荡者」之一,他最显著的特征就是缠绕在双手上的沉重锁链。

    从玩家栏里的信息来看,其他两个分别是“药剂师”和“护士长”。

    安心医院是新副本,按照以往的套路,每个地图都有着不可告人的往事,行人玩家的任务是破除这里的“谎言”,找到真相。

    「游荡者」相对来说轻松一些,只需要杀死全部「行人」,维持原地图的秩序不被破坏就好。

    雾气是留给行人玩家的时间,只要操作得当,找好遮蔽物,双眼失明的守尸人不会对他们造成什么影响。

    白裙女孩显然吓得不轻,身体猛地一抖,撞到了旁边的什么东西。

    原本堆放在一起,摇摇欲坠的木箱顿时稀里哗啦地散落一地。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脚步声一停,接着越来越清晰了。

    浓重白雾中一个高大黑影缓缓显露,一张脸被绷带胡乱包裹,头发东一撮西一撮支棱着,身上的制服色泽斑驳,骨节粗大的双手被一条足有普通人手腕那么粗的漆黑锁链牢牢锁住,锁链末端拖在地面上,随着他的脚步摇晃。

    白裙女孩经过开始那一阵慌乱后倒是很快镇定下来,说:“就是他吗?”

    她的声音里甚至有一丝欣喜,而后站直了身体,完全暴露在守尸人的感知范围内。

    她的位置在后门外面,这样无异于送死,但高大的游荡者只是停了一小会儿,随即就像是完全没发现她一样继续行走,几乎和白裙女孩擦肩而过!

    “没事的,”格蕾丝反应过来,“这是你的技能吧?【匿名】还是【伪装】?”

    柳卓极力压抑自己才没笑出声来。

    这不是技能,而是队友之间的默契啊!

    “是的,没事了,”她说,有意回避格蕾丝的问题,“我有个任务要面对他,刚刚差点连累大家,不好意思。”

    把焦块和镜子碎片扒拉到一起后第三个任务就显示完成了,看来并不是打扫两个盥洗室,而是盥洗室里有两个东西需要柳卓清理。

    新手教程说与队友进行合作能获得更高加分,柳卓迅速下楼跟着复活的扎克摸到后院,通过游荡者的队内频道呼叫队友踩点,刚刚与守尸人接触的一瞬间她点击了“联合模式”,足足加了650积分!

    连续跳出的“恭喜!分数增加!”确实叫人心情愉悦。

    “我们老玩家了,这点不算什么,”格蕾丝说,“加个公会吗?一起过副本,危险任务可以一起。”

    柳卓:“……”

    抱歉,她只想悄悄混进行人里趁机完成任务,顺便联合队友一起多赚点积分罢了,再说她根本没技能啊,这怎么圆?

    柳卓说:“抱歉啊,我是新玩家,还不太熟悉游戏呢,拖你们后腿多不好啊。”

    “就当交朋友了,”扎克说,“认识一下,我们俩是高塔公会的。”

    高塔公会排名第一,他的本意是表达实力,换别人就要下跪求带了,但柳卓完全没感觉,只好敷衍地哈哈几句:“我们赶紧过任务吧,我看雾要散了。”

    这下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格蕾丝没说话,心里却多看了柳卓两眼。

    真是个新手吗?怎么感觉她才是哪个大佬的小号?

    沉寂的游荡者队内频道突然蹿出一条消息。

    提刀女士:“这里升得太快了,他们要让我做公会会长啊!”

    守尸人:“?”

    药剂师:“?稍等马上到。”

    守尸人:“先找我,开合作刷分,护士长待在楼里别动,和小刀一起堵他们。”

    医院西侧的大楼走廊细长,像字母I的手写体,柳卓被格蕾丝拉着,和其他两个人一起挨个房间搜索。

    格蕾丝显然在发扬公会精神,不断努力想让柳卓加入,丝毫不掩饰对她技能的热衷。

    “有价值才能生存,”格蕾丝让白兔一跳一跳在前面领路,一边对柳卓说,“你很有价值,我保证你能得到好资源。”

    柳卓打定主意不理会她,找话题打岔分散她的注意力,无意中瞥了一眼任务栏,【发现秘密】后面居然跟了一条小字:

    进度5%

    啊?她刚刚干什么了?

    柳卓立刻说:“等等,我的任务好像动了一下,刚刚那个房间里是什么?”

    一个头上顶着猫耳朵的说:“是什么储藏室来着吧,你要再回去看看吗?我们在前面等你吧。”

    一听就知道是不想因为柳卓而拖累进度,柳卓巴不得这样,连忙说:“好呀,那你们记得等我。”

    格蕾丝却说:“我和你一起去,格林先生可以和他们在一起。”

    ……唉,怎么忘了这茬。

    柳卓无奈地跟在格蕾丝后面,折返回刚才的房间。

    确实是个储藏室,存放着一些仪器和空掉的药剂柜子之类,上面的灰尘已经铺了厚厚一层。

    “是机械义体,”格蕾丝掀起一块被白布遮盖的地方,“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不会吧?”柳卓敏感地追问,“医院里有这个挺正常的吧?”

    格蕾丝奇怪地看她一眼:“要植入或者取出义体只能去银色科技的医院,其他医院没有资格呀,你不是改造人吧?”

    柳卓还没来得及说话,格蕾丝又说:“最近俄罗斯安全部好像在找分化者,说会提供免费护理服务,我想去,我的义体好长时间没保养,接触不良会要命的。”

    嚯,分化者在人群里占比率这么高吗?随便玩个游戏就又碰上一个?

    柳卓说:“加个联系号吧。”

    格蕾丝对她态度的转变有点稀奇:“你也打算去吗?”

    “我的植入体在脑子里,没怎么保养过呢,”柳卓斟酌着说,“以后总归麻烦,冲这个服务也要试试。”

    格蕾丝乐于找个伴,尤其柳卓还是她想拉拢的对象,不过柳卓说自己在国外,回俄罗斯想办理新的联系号,因此暂时单方面交换了号码。

    柳卓揣着这点意外之喜在房间里转悠了一圈,发现接触到某张手术床和残缺的义体时,任务进度就会增加。

    “我的探索进度也涨了,”格蕾丝说,“这个房间确实有问题,我叫其他人来。”

    “有些任务看起来好难啊,”柳卓状似无意地说,“什么‘探索医院的秘密’之类的,我都不知道怎么弄。”

    经过刚才那一遭两人亲近多了,格蕾丝耐心地解释:“每个副本都是这样,我们得探索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也就是游戏的宗旨‘发现真相’,你是新手,不会很难的,大概翻找一下躲开游荡者也就可以了。”

    “是不是级别越高越难呀,”柳卓说,“必须像警察办案一样全都查清吗?”

    “不是的,现在游戏里还没有百分百探索完成的地图,”格蕾丝像引导NPC似的解释,“只要完成任务,大概就能拼凑出真相是什么了,我们这些高级别完成的标准也只是找到几个证物,逃脱游荡者行凶,重新封锁医院就可以。”

    柳卓看看自己的任务栏,眉头拧了起来。

    她当机立断切出了游戏,推门去找维克多。

    不能再玩下去了。

    维克多正被机械臂架在半空中。

    治疗床伸展拉长,变得像是一副刑具,牢牢固定住他的身体,一个半透明的球形仪器罩在他的头部,正在滴滴滴运转,协同电子神经一起重新调整他的外骨骼。

    “这么快,”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闷,“发现什么了?”

    他好像永远都游刃有余,永远能把握柳卓的下一步行动,让她觉得麻烦,可是又不能推开他。

    怎么办?

    柳卓蹬掉鞋,穿着袜子站在维克多眼前。

    “你有办法让我不用测试,”她语气肯定,“既然你口口声声说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那就来试试吧。”

    维克多说:“什么?”

    柳卓拨开他脸上连着的线,指尖扫过被无菌敷料裹住的位置,凑过去堵住了他的嘴唇。

    维克多僵硬的动作表明他完全愣住了,好像和他亲密接触的的不是柔韧的身躯,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皮肉相碰的地方似乎正嗞啦作响。

    柳卓不敢真的压他,其实她对维克多到底行不行这事都持保留态度,然而亲吻只持续了短短几秒钟,维克多手臂肌肉轻微绷紧,挡住了她。

    是一个推开的动作。

    “如果你想这样,有个更好的时机,”维克多说,甚至连呼吸频率都没有改变,“只需要再等一分钟,我的外骨骼就能组装完毕。”

    柳卓撑在床边说:“不行,就现在。”

    她必须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你不知道这是什么,”维克多说,目光一错不错盯着她,“和一个残废……不是享受,就算你愿意,我也不会同意。”

    这下愣住的变成了柳卓:“你的意思是我在强迫你?合适吗?对我用这种词?难道我们从前……”

    仪器叮一声轻响,闪烁金属微芒的外骨骼装置调整完毕,维克多脸上的敷料被机械臂取下,露出来的皮肤仍然不太平整。

    “上来,”他言简意赅,“要什么自己来拿。”

    柳卓心里掀起隐隐约约的火气,想也不想就屈膝横跨坐了上去,解最后一颗扣子的时候才终于反应过来,但此刻下去也不是继续做也不是,整个人就那么定住了。

    维克多冰凉的金属掌心突然贴在她手上:“害怕了?”

    柳卓胸口起伏一阵,索性把扣子揪了下来。

    维克多不仅没生气,相反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往下动作,柳卓一抖,他停住了。

    “你再这样,我就没衣服穿了,”维克多声音很低,“躺下。”

    ……

    第二天五点多柳卓坐在甲板上吹风,凝视着和眼眸同样颜色的天空,恨不得撕碎昨天的自己。

    太混乱了,现在她一闭上眼,脑子里就是维克多被外骨骼遮住一半的脸,还有他的鼻梁。

    要命,柳卓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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