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门的声音很轻,“滴”一声响,门就关好了,这是父亲关门的方式。

    他回家,镜愈从来都不会去迎接,她对这个家的人每一个人都很淡漠。

    她听到粥勺碰到锅的声音,想是他在吃早饭,大概过了半小时,他又出门了。

    手机上镜辉宇发来消息,说奶奶病危。

    医院里,奶奶的病房里围了许多人,奶奶脸色苍白,鼻子上插着氧气管,一头短发花白,脸上有深深的皱纹,她微微眯着眼睛。

    “阿愈和阿宇来了。”三姑姑握着奶奶的手,轻声对她说。

    奶奶慢慢睁开眼睛,望着镜愈和镜辉宇,苍白的脸色见了一丝笑容,她嘴角微微勾着,好似笑也用尽力气。

    她慢慢张开口,连说:“好……好……好。”

    说完,她似是困极,慢慢阖上了双眼,胸膛在均匀起伏,大家都安静下来,大伯和二叔出了门,父亲守在床前。

    长辈让小辈们先回去。

    夜晚九点,悲报传来。

    葬礼上镜愈很沉默,她郑重地跪着磕头上香,她没流一滴眼泪。

    奶奶下葬之后的某一天,镜愈翻开爷爷的书,在上面看到了奶奶的名字和生辰八字,“玉娟盼”,一样用蓝色圆珠笔写着。

    在看到的那一瞬镜愈泣不成声。

    “欸……”那道沉默已久的声音再次在耳畔响起,他长长地叹息,不知为何,镜愈从这叹息里听出了心疼。

    奶奶是文盲,没上过一天学,嫁给了爷爷之后,爷爷教她认字。

    她曾对镜愈说起过去,她说:“反正我可以选好多人,选哪个都一样,我见你阿公是老师,会认字,那就选他吧。一架牛车就把我拉过来了,没有彩礼没有嫁妆没有婚礼,那时穷,什么都没有,我们照样过。”

    奶奶是极温柔的人,从来不对镜愈和镜辉宇恶语相向,但也不是没脾气的人。以前暑假回老家的时候,但凡奶奶做了不合爷爷心意的饭菜,爷爷会说上几句嫌弃的话,家里没人敢顶撞他,只有奶奶敢。

    “又做这种……难吃。”

    “爱吃不吃!不吃我拿去喂鸡!”

    爷爷吃瘪,低头吃饭,下次还敢说。

    奶奶在户口本上的名字不叫“玉娟盼”,叫“迷生”。是当初登记名字的人出的差错,是故意写的,爷爷得知之后十分愤怒,去找登记的人大骂一场,最后还是没能改过来。

    他一直记得她的名字。

    以后还会有谁记得她的名字?

    镜愈的情绪溃不成军,泪眼蒙眬中,又见左手银手镯发着金光,耳边叹气焦急的声音从未淡去,镜愈怕被人听到哭声,她用力用手捂住嘴,压抑着抽泣,在朦胧中,她看清了站在她身边的人。

    他身上有一层淡淡的金光,身体是半透明的,他身着金光灿灿的甲胄,站时如仙山松琼,眉目俊朗非凡,风姿卓越,威武不凡。特别是那双怜悯众生的眼,他悲悯地看着她,站着如松竹般沉默。

    和她梦里的那个将军有八分相似,现实看着,似乎更英俊些。

    镜愈不敢相信这是个“缠着”她的鬼。

    “姑娘莫哭,我是镯神。”他舒展着眉目,对她浅笑。

    “镯神?”

    “是。”

    “你从我手镯里来的?”

    “是。每一个姑娘的银手镯都有一个镯神。”

    “你在我面前现身,不会受天道的惩罚吗?”

    “你爷爷请我来的。”

    “我来到你身边有十五年了。”

    “姑娘不必难过,生老病死乃人生常事,人的出生、境遇没法选择,痛苦不可避免,你已经走了二十一年的长路了,剩下还有大半辈子,自己陪着自己走完这一遭,才不算辜负生命。”

    镜愈听他的话,反而哭得更烈。

    从没人跟她说过这些。

    他说完,没再说话,镜愈抱着双膝坐在床上,他站在床边,沉默地陪她哭至深夜,镜愈哭到力竭,渐渐睡去,可半夜又惊醒,她坐起来,床头的小灯散发着淡淡的光,她将灯调得亮一些,看清了他的身影。

    他坐在她书桌的椅子上,默不作声守着她,一如过去十五年沉默地守在她身边,帮她规避一些潜在危险。

    “你还在啊。”

    “我的使命是守护你。”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也算不辜负恩师。”

    他看见镜愈没再哭,想转移她的注意力,便说:“你想听我的过去吗?”

    镜愈小心翼翼地问他:“我可以听吗?”

    他低头浅笑:“为何不可。”他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镯神也不是谁都能当的,我本是古时的一个小将军,在十八岁那年,遇到了恩师,也就是你爷爷的前世,他教我兵书策论,引我走向正途,知遇之恩大过我的性命,我随着师父一同上了战场,大战告捷,我亦随着师父高升。”

    “可人心险恶,家贼难防,师父家寄住的一对兄妹,我称为亮兄和祺娘子,亮兄嫉妒我的才能,抢了我的军功又买凶杀我,我侥幸夺回一条性命,却伤了右手,作为一名武官,右手不能持枪拿剑等于断送了我的仕途,从此之后我便学着用左手。”

    “可他仍不愿放过我,甚至不惜牺牲他的庶妹,诬告我以强迫妇女之名送我入官府,我被人下药之时,还残存有一丝意识,我守在门口,不许任何人闯进来,祺娘子是个心善的医女,在我落魄重病之时,对我施以援手,不收我诊费,还亲手调羹照顾问直至我痊愈,随后悄悄离去,我苦苦寻觅皆无果,不想我拜入恩师之门,竟在恩师家里遇见她,我感念上天垂怜,可最后,祺娘子名节被毁,自缢身亡,我于狱中,病逝。”

    “可我不甘心,沙场上刀剑无眼我都能全身而退,我得胜归来,最后竟受小人算计至死,我不甘心,我这一身功业,都扫不净这污名。”

    “我在阎罗殿里申冤,神官为我正名,扶我做一名小神。”

    镜愈的注意力完全被他转移了,她听罢,只道:“你那么好,跟着我太委屈你了。”

    他立马摆手,粲然一笑:“不委屈。”

    镜愈抬头看他:“那么,你叫什么名字?”

    他勾起嘴角,道:“郑既匀。”

    镜愈稳声道:“郑将军好。”

    “嗯。”

    镜愈这才发现,他的身影好像比刚看见那会儿淡了好多。

    他不会是网文里写的那种,触碰禁忌出现,然后消失的那种神吧?

    镜愈犹豫着,缓缓道:“你的身体,怎么淡了好多……”

    郑既匀笑道:“我们不能现身于人前,我该回去了。”

    “回去?”镜愈刚问出口,他便化为一道金色的影子,藏进镯子里了。

    镜愈躺在床上,抬起左手,新奇地盯着银手镯看,而后心安地缓缓放下手。

    他说的那句话仿佛还回荡在她耳边:“你爷爷请我来的。”

    镜愈做了一个好梦。

    第二天一早,镜愈收到闺蜜发来的奶茶邀约,她收拾好心情,应闺蜜要求,一起穿着jk出门喝奶茶。

    傍晚回来的时候,镜愈找衣服洗澡,左手拿了内衣,忽然瞥见银手镯,镜愈脸噌地一下全红了。

    他的意思是他一直在,这银镯子,自从她戴上,她就没脱下来过,洗澡换衣服的时候都戴着,镜愈拿睡衣包着内衣内裤,丢在床上,羞恼地喊了一句:“郑将军。”

    银手镯闪了一下亮光,郑既匀从镯子里出来,打了个哈欠,道:“什么事,小姑奶奶?”

    “你一直都在我身边?”

    “嗯,我在的。”

    镜愈脸染上绯红,道:“那……那我洗澡,换衣服的时候,你也在咯?”

    郑既匀脸也红,坚定道:“没有,我躲在镯子里,我看不到!”

    镜愈:“真的?没有偷看?”

    郑既匀认真道:“冤枉,我可是正神,非礼勿视,我有分寸的。”

    镜愈听到他说“冤枉”,想起他前世之死,他是忠贞之人,她不该怀疑他。

    镜愈不好意思道:“嗯,我信你。”说完便抱着衣服去洗澡了。

    他是古人,那势必会保守一些吧,镜愈老老实实穿长裤。

    镜愈洗澡出来的时候,郑既匀沉默地坐在她的书桌前的椅子上,他今天穿了一件淡蓝的圆领袍,袖子有黑色束袖。她进来,他抬头看了一眼,耳朵微红道:“你想穿什么衣服就穿什么衣服,现在是现代社会了,你有穿衣自由,再说了,我们天庭都信息化管理了,你不必顾忌。”

    镜愈低头“嗯”了一声。正要躺下刷视频,他在旁边说:“躺着看手机对眼睛不好。”

    镜愈看他一眼:“知道了。”

    镜愈坐着看。

    不一会儿,他又道:“多看书,少看视频。”

    镜愈放下手机,走向书桌,他忙起身给她让位置,镜愈老老实实看书。等镜愈回神,他已经回到镯子里了。

    夜晚,镜愈睡得深沉,郑既匀偷偷从镯子里出来,蹲在她的床边,认真看着她的睡颜,而后缓缓道:“祺娘子,少哭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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