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卿觉得自己睡了很久，梦到了许多许久未见的人。那些斑驳的记忆在眼前闪过，又溶入洛水，奔腾着消失了。
她又回想起了重生前的那一刻。
那日北鄞新帝迎着千万人的恭贺，而她只是为他庆贺的一名舞姬。萧贺权已经死了，她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去北鄞皇宫走这一遭。
但她还是去了。也许只是想见见萧贺权死在了一个什么样的人手上。
北鄞新帝与她差不多年岁，容貌俊朗。她本想杀他，却没料到他拦住所有冲上来的府兵，任她把刀架在脖颈。她看清了他的眼神，觉得如此熟悉——
那是她日日对着铜镜时露出的目光。
只有深渊，没有光亮。
沈清卿迎着这样的目光醒了。
面前的少年郎坐在木轮车上，裹着鸣珂青衫，眉目深邃，眼中无波，却含着笑，肤若凝脂，唇若涂丹，如朗月入怀，春晓之花。
这是萧祈。
北鄞的那个废物王爷，未来的北鄞新帝。
她没急着开口，一低头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然干了，但还是男子打扮。
“主子主子，他醒了！”
沈清卿轻咳一声，对那蹦蹦跳跳的小孩说道：
“是你救了我？”
小孩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又摇摇头：“符黎的确救了你……不过，是主子让我救的。”
屋内默了半晌。沈清卿缓缓坐起身，打量起四周，发现并不是府院的建构，倒像是客栈。户牖开了一半，透进来的晨光却不及屋内二分。她迎目一扇巨大的鸣珂屏风，而萧祈瘦削的影子就在屏风上闪。
符黎看看这个不说话，又看看那个也不说话，一时间摸不清自己还要不要再说话。
“我救了人，没想到却连一句道谢也没能听到。”
沈清卿好像这才看到身旁还有一个人，浅浅笑了下，语气却极淡：
“王爷违背我的本意救我性命，我如何再对王爷言谢呢？”
闻言，符黎急地跳脚：“你怎么这样对主子说话！”他未说完，却被木车上的人一个抬手止住。
沈清卿看着他倾下身摸那小孩的脑袋，动作间说不尽的温文尔雅。
“符黎乖，且去买你最爱吃的糖葫芦来。”
小孩只得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沈清卿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神色有些暗——她从不知晓北鄞新帝还有这幅模样。只在她愣神的片刻，那道润朗的声再次打破了安静。
“原来姑娘识得我的身份。”
萧祈在笑。
“你不该救我。”沈清卿错开他含笑的眼睛，看着自己被包扎过的手。
“你想多了。”萧祈就推着木轮，移到桌边给自己斟了一碗茶，“洛水这些天渡了太多人，我家王府离洛水近，万一多你一个把我的屋淹了，我找谁去哭？”
若不是听到“王府”两字，沈清卿真有些怀疑面前的人是不是萧祈。
她无声地攥紧了手，“你想要我替你做什么？替你卖命？”
少年郎放下茶盏，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你小子瘦得跟纸片似的，能替谁卖命？”
沈清卿沉默，认真地想了想以她前世的武功，面前的人够不够她杀一壶。
“放我离开。”
“若我说不呢？”
沈清卿不想理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刀摆在一旁，正要去拿，萧祈就推着木轮子就挡在了她面前。
“通体青色，刀身如同邪月。”少年弯了弯眼角，把刀拿在手中，“这可不是普通的刀。”
少年的眼睛冷了些。
“小子，这刀你从哪拿到的？”
这当然不是普通的刀。刀面泛着蓝，熔了上等的瑾瑜打造，刀柄缠着东方既白染的块头巾。这是南聿第一亲卫队青冥军的佩刀，是临行前，青冥军主帅洛玉棠送给她防身用的。
“萧祈。”沈清卿冷冷地看着他，“虽然你救了我的命，但这非我所求，更非我所愿。我不会感激你，更不会替你做事。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
她声音清冽，不卑不亢地站着。
少年静静地凝视了她一会，轻叹：“世间寻死之人无非二者。其一，求而不得，不求自得。其二，挣于命途，囿于轮转。”
“王爷想说什么？”沈清卿冷笑，逼近了他，“若我是前者，你不能予我所求。若我是后者，王爷还能替我改命不成？”
“你既知晓我是谁，应该知道前者于我不是难事。”萧祈神色不变，“若你是后者，命途或顺或逆，全在你一念。”
沈清卿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王爷可知，这世上的事，并不都在人为——”她伸手就要夺刀，却不料少年虽困于木车却行动自若，一手拂动木轮身子灵活地躲过。
沈清卿不语，思忖以自己现在的这具身体，硬抢能有多少胜算。
她没能想太久，屋外忽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紧接着就有人大喊：
“……奉命缉拿南聿逃犯，给我查！”
屋外很快传来越来越响的脚步声。沈清卿一惊，神情没来得及掩饰被萧祈看得一清二楚。
少年郎的面上依然是如沐春风般的笑容，说出来的话却如同千尺寒水：
“你果然是南聿之人。”
到了如此生死关头，沈清卿却一点点冷静下来。她冷冷开口：
“无论如何，一旦我被抓住，那么私藏叛贼、通敌叛国的罪就会落到王爷身上。这是亏本的生意，王爷不会不知道。”
“我本是寻死之人，丢一条命是得偿所愿。王爷不同……王爷惜命，不会让自己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落下罪名。”
两人挨得极近，沈清卿甚至能闻到萧祈身上的淡淡的沉香。青冥刀冰冷的刀尖轻挑起她的下巴，沈清卿微微蹙眉，抬眼的一瞬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
“你好像……很了解我？”
他话音落下，屋子的门被“唰”得推开，沈清卿夺过青冥刀闪身站至木轮车后。闯进来一群带刀护卫，领头的官员是右骁卫吴千华，他看清了屋中情形，自然也认出了木轮车上的人。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王爷。”
“我来看洛河风景，听说此处的酒楼最好。”
吴千华心道，传言萧祈喜欢在各地游玩，无所事事，不理朝政，没想到是真的。
“卑职奉命捉拿南聿叛贼，还请王爷莫怪。”
萧祈笑笑：“吴大人例行公务，我不打扰。”
一群人搜寻了一番自然没有什么结果。临走之时，吴千华无意间注意到萧祈身后低垂着眼睛的侍从，脚步一顿，忽然说道：
“王爷身后这人倒是面生。”
沈清卿不发一言，握着刀柄的手紧了又紧。
萧祈抿了口茶，“新收的侍卫，胆小怕生，不善辞令。怎么，大人对他有兴趣？”
吴千华微微眯起眼睛盯着那人。
“既然大人不放心，不妨仔细查探一番。”萧祈笑了笑，“只是没想到本王的一个小侍卫也能引起吴大人如此兴趣。”
吴千华听出他的意思连忙行礼，“是卑职冒犯了。既然是王爷的人，想必身手一定了得，改日吴某再来府上与之切磋一二。”
“能得到骁卫大人的指点，是他的荣幸。”萧祈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站在身后的人，像是不经意间开口，“不知道大人这次捉拿的是何人，搜查竟如此严密？”
骁卫顿了顿道：“王爷恐怕不知，刚刚传来消息，南聿国君沈秋明自裁，南聿……国灭了——”
掌心传来一阵刺痛，包扎好的伤口因为她过度用力又渗出了鲜血。她死死盯着跪在地上说话的人，青冥刀在手中颤抖得快要握不住。
她原本以为，有些事情提前知道了，总该看得开一些，犯过的错就不可能再犯。
但她现在知道了，不是这样的。
萧祈继续在问：
“南聿皇族还留有活口吗？”
“留在南聿的都被杀了。皇子沈琷被一箭穿心，公主沈清卿失踪……”屏外的声音顿了一顿，又道，“消息有些延误，不知真假。听说前日，东宫太子妃难产去世了。”
“……捉拿南聿叛贼要紧，我就不耽误大人公务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萧祈温润的嗓音才缓缓从身前传来。
“我算不算救了你两命？”
沈清卿抬起头看他，屋外的霞光却不偏不倚砸进她的眼睛里，她看不清眼前的人，也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她忽然说不出话。龙骨仿佛被敲断了，又一段一段嵌入血肉里，疼得发不出声，却强迫她直着背。
于是萧祈替她开了口：“我知道，你想报仇——”
“你懂什么！！！”
他话未说完，面前的人忽然以极快的速度拔出刀抵在他的脖子下。他看清了她苍白的面颊，看到了一双通红的眼睛，带着数不尽的痛苦与不甘，目眦欲裂。
小王爷没有躲闪。眼前的景象一点点与前世重叠。
他笑了。
他竟然笑了。
萧祈极缓地移了下身子，那霞光便被挡住了大半，整个人也从阴阳交界移到了明处。她的眼睛还在失焦，但她知道，叫她看不见的，不是那轮天日。
一只冰凉的手捉住她的手腕，将她手中的刀送得离脉搏更近了一些。丝丝鲜血顺着刀面流到她手中，与她掌心流出的血液融合。
“我知道你想复仇……我能帮你。”
她又回想起了重生前的那一刻。
那日北鄞新帝迎着千万人的恭贺，而她只是为他庆贺的一名舞姬。萧贺权已经死了，她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去北鄞皇宫走这一遭。
但她还是去了。也许只是想见见萧贺权死在了一个什么样的人手上。
北鄞新帝与她差不多年岁，容貌俊朗。她本想杀他，却没料到他拦住所有冲上来的府兵，任她把刀架在脖颈。她看清了他的眼神，觉得如此熟悉——
那是她日日对着铜镜时露出的目光。
只有深渊，没有光亮。
沈清卿迎着这样的目光醒了。
面前的少年郎坐在木轮车上，裹着鸣珂青衫，眉目深邃，眼中无波，却含着笑，肤若凝脂，唇若涂丹，如朗月入怀，春晓之花。
这是萧祈。
北鄞的那个废物王爷，未来的北鄞新帝。
她没急着开口，一低头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然干了，但还是男子打扮。
“主子主子，他醒了！”
沈清卿轻咳一声，对那蹦蹦跳跳的小孩说道：
“是你救了我？”
小孩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又摇摇头：“符黎的确救了你……不过，是主子让我救的。”
屋内默了半晌。沈清卿缓缓坐起身，打量起四周，发现并不是府院的建构，倒像是客栈。户牖开了一半，透进来的晨光却不及屋内二分。她迎目一扇巨大的鸣珂屏风，而萧祈瘦削的影子就在屏风上闪。
符黎看看这个不说话，又看看那个也不说话，一时间摸不清自己还要不要再说话。
“我救了人，没想到却连一句道谢也没能听到。”
沈清卿好像这才看到身旁还有一个人，浅浅笑了下，语气却极淡：
“王爷违背我的本意救我性命，我如何再对王爷言谢呢？”
闻言，符黎急地跳脚：“你怎么这样对主子说话！”他未说完，却被木车上的人一个抬手止住。
沈清卿看着他倾下身摸那小孩的脑袋，动作间说不尽的温文尔雅。
“符黎乖，且去买你最爱吃的糖葫芦来。”
小孩只得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沈清卿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神色有些暗——她从不知晓北鄞新帝还有这幅模样。只在她愣神的片刻，那道润朗的声再次打破了安静。
“原来姑娘识得我的身份。”
萧祈在笑。
“你不该救我。”沈清卿错开他含笑的眼睛，看着自己被包扎过的手。
“你想多了。”萧祈就推着木轮，移到桌边给自己斟了一碗茶，“洛水这些天渡了太多人，我家王府离洛水近，万一多你一个把我的屋淹了，我找谁去哭？”
若不是听到“王府”两字，沈清卿真有些怀疑面前的人是不是萧祈。
她无声地攥紧了手，“你想要我替你做什么？替你卖命？”
少年郎放下茶盏，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你小子瘦得跟纸片似的，能替谁卖命？”
沈清卿沉默，认真地想了想以她前世的武功，面前的人够不够她杀一壶。
“放我离开。”
“若我说不呢？”
沈清卿不想理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刀摆在一旁，正要去拿，萧祈就推着木轮子就挡在了她面前。
“通体青色，刀身如同邪月。”少年弯了弯眼角，把刀拿在手中，“这可不是普通的刀。”
少年的眼睛冷了些。
“小子，这刀你从哪拿到的？”
这当然不是普通的刀。刀面泛着蓝，熔了上等的瑾瑜打造，刀柄缠着东方既白染的块头巾。这是南聿第一亲卫队青冥军的佩刀，是临行前，青冥军主帅洛玉棠送给她防身用的。
“萧祈。”沈清卿冷冷地看着他，“虽然你救了我的命，但这非我所求，更非我所愿。我不会感激你，更不会替你做事。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
她声音清冽，不卑不亢地站着。
少年静静地凝视了她一会，轻叹：“世间寻死之人无非二者。其一，求而不得，不求自得。其二，挣于命途，囿于轮转。”
“王爷想说什么？”沈清卿冷笑，逼近了他，“若我是前者，你不能予我所求。若我是后者，王爷还能替我改命不成？”
“你既知晓我是谁，应该知道前者于我不是难事。”萧祈神色不变，“若你是后者，命途或顺或逆，全在你一念。”
沈清卿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王爷可知，这世上的事，并不都在人为——”她伸手就要夺刀，却不料少年虽困于木车却行动自若，一手拂动木轮身子灵活地躲过。
沈清卿不语，思忖以自己现在的这具身体，硬抢能有多少胜算。
她没能想太久，屋外忽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紧接着就有人大喊：
“……奉命缉拿南聿逃犯，给我查！”
屋外很快传来越来越响的脚步声。沈清卿一惊，神情没来得及掩饰被萧祈看得一清二楚。
少年郎的面上依然是如沐春风般的笑容，说出来的话却如同千尺寒水：
“你果然是南聿之人。”
到了如此生死关头，沈清卿却一点点冷静下来。她冷冷开口：
“无论如何，一旦我被抓住，那么私藏叛贼、通敌叛国的罪就会落到王爷身上。这是亏本的生意，王爷不会不知道。”
“我本是寻死之人，丢一条命是得偿所愿。王爷不同……王爷惜命，不会让自己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落下罪名。”
两人挨得极近，沈清卿甚至能闻到萧祈身上的淡淡的沉香。青冥刀冰冷的刀尖轻挑起她的下巴，沈清卿微微蹙眉，抬眼的一瞬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
“你好像……很了解我？”
他话音落下，屋子的门被“唰”得推开，沈清卿夺过青冥刀闪身站至木轮车后。闯进来一群带刀护卫，领头的官员是右骁卫吴千华，他看清了屋中情形，自然也认出了木轮车上的人。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王爷。”
“我来看洛河风景，听说此处的酒楼最好。”
吴千华心道，传言萧祈喜欢在各地游玩，无所事事，不理朝政，没想到是真的。
“卑职奉命捉拿南聿叛贼，还请王爷莫怪。”
萧祈笑笑：“吴大人例行公务，我不打扰。”
一群人搜寻了一番自然没有什么结果。临走之时，吴千华无意间注意到萧祈身后低垂着眼睛的侍从，脚步一顿，忽然说道：
“王爷身后这人倒是面生。”
沈清卿不发一言，握着刀柄的手紧了又紧。
萧祈抿了口茶，“新收的侍卫，胆小怕生，不善辞令。怎么，大人对他有兴趣？”
吴千华微微眯起眼睛盯着那人。
“既然大人不放心，不妨仔细查探一番。”萧祈笑了笑，“只是没想到本王的一个小侍卫也能引起吴大人如此兴趣。”
吴千华听出他的意思连忙行礼，“是卑职冒犯了。既然是王爷的人，想必身手一定了得，改日吴某再来府上与之切磋一二。”
“能得到骁卫大人的指点，是他的荣幸。”萧祈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站在身后的人，像是不经意间开口，“不知道大人这次捉拿的是何人，搜查竟如此严密？”
骁卫顿了顿道：“王爷恐怕不知，刚刚传来消息，南聿国君沈秋明自裁，南聿……国灭了——”
掌心传来一阵刺痛，包扎好的伤口因为她过度用力又渗出了鲜血。她死死盯着跪在地上说话的人，青冥刀在手中颤抖得快要握不住。
她原本以为，有些事情提前知道了，总该看得开一些，犯过的错就不可能再犯。
但她现在知道了，不是这样的。
萧祈继续在问：
“南聿皇族还留有活口吗？”
“留在南聿的都被杀了。皇子沈琷被一箭穿心，公主沈清卿失踪……”屏外的声音顿了一顿，又道，“消息有些延误，不知真假。听说前日，东宫太子妃难产去世了。”
“……捉拿南聿叛贼要紧，我就不耽误大人公务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萧祈温润的嗓音才缓缓从身前传来。
“我算不算救了你两命？”
沈清卿抬起头看他，屋外的霞光却不偏不倚砸进她的眼睛里，她看不清眼前的人，也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她忽然说不出话。龙骨仿佛被敲断了，又一段一段嵌入血肉里，疼得发不出声，却强迫她直着背。
于是萧祈替她开了口：“我知道，你想报仇——”
“你懂什么！！！”
他话未说完，面前的人忽然以极快的速度拔出刀抵在他的脖子下。他看清了她苍白的面颊，看到了一双通红的眼睛，带着数不尽的痛苦与不甘，目眦欲裂。
小王爷没有躲闪。眼前的景象一点点与前世重叠。
他笑了。
他竟然笑了。
萧祈极缓地移了下身子，那霞光便被挡住了大半，整个人也从阴阳交界移到了明处。她的眼睛还在失焦，但她知道，叫她看不见的，不是那轮天日。
一只冰凉的手捉住她的手腕，将她手中的刀送得离脉搏更近了一些。丝丝鲜血顺着刀面流到她手中，与她掌心流出的血液融合。
“我知道你想复仇……我能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