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笙连夜回京，他毕竟不能每天出城，因此临走前还托了丹霞观知院玄清多加照料。玄清毕竟是男子，为此特地寻了个山下的农户大娘前来照顾裴卿云的日常起居。
年轻人伤势恢复得快，再加上张玉笙带来的疮药颇好，大半个月下来，裴卿云已经能够起身走动了。
六月就在裴卿云枯燥的养伤生活里一点一滴流逝，更加炎热的七月已然到来。
这日，张玉笙拎着包袱在院前下马。裴卿云与大娘有说有笑地坐在屋里剥竹笋，见了他来，高兴不已。
“大娘回去吧，卿云已能够自理起居，过两日我就要送她回老家了。”张玉笙一面进屋一面说道，从怀中摸出银子算作资费，“这些日子麻烦你了。”
大娘应了，收了钱，很快收拾东西离开。
裴卿云知道自己离开在即，笑容也跟着一点点淡了下去。
“本来该让你多休息几日的，但过几日就是先皇后祭辰，今上久郁不乐，太子殿下自请出宫为国祈福，昨日已经到了丹霞观。我前两日忙于军务，实在抽不开身前来。”
届时丹霞观上下都得扫榻相迎，在一个月内谢绝香客。裴卿云虽然住在玄清知院这处僻静的私宅里，与前山搭不着边，但张玉笙总归放心不下。
裴卿云拎得清其中关键，自己当下身份不明，如果贸然冲撞难免生事。
好就好在丹霞山占地足够广泛，前后山相距甚远，裴卿云只要不往前山瞎转，也不会有太大的麻烦。
“我给你带来了行李盘缠，还有路引，你明日打后山走，避开人群。”张玉笙说着，从包袱里抽出一张小小的竹片，上刻着姓名户籍等内容，裴卿云拿来一看，那竟是一份符证。
在盛京里头要做出一份让官府一时查不出问题的假符证，既要银钱又要人脉，一不小心就让人吃黑了。张玉笙为徒弟已经尽了全力，裴卿云眼眶一热。
张玉笙好似没有发现她的情绪变化，自顾自地说道：“这个包袱里还有一封信，是我写的托书。你见到了我的同门师兄，给他看信就是，他一定会收留你的。你记住，无论如何要在苏州扎根，以后在那找个喜欢的男子，师兄会为你安排婚事的。”
“谢谢师父。”裴卿云吸了吸鼻子，虽然努力忍着，但眼泪依旧不争气地往下落。
张玉笙好似才看到小女孩的悲伤，他那张满生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些笑容，想要摸一摸女孩的头发，终究是没有伸出手。
“我年近半百，膝下唯有一子，却在十八岁那年生孩子没了。后来收了徒弟，也就你不娇纵，算得上勤奋刻苦，我也只不过盼着你能有个安稳前程罢了……我得走了。”
他说着，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裴卿云快走几步抢在他前面，主动解开缰绳。
“徒儿为师父牵马执蹬。”
少女穿着一身普通的淡青色衣衫，干干净净地站在阳光下。这样一个清澈诚恳的女孩，怎么会傻到跟着一个男人私奔？即便作为师父的张玉笙愿意相信她，但既定的事实却不再相信她了。
他踩蹬上马，终究放不下心要多嘱咐几句：“今后恐无相见之期，卿云，万事须谨慎！瞻前顾后些无妨，千万不要贸然行事，也别再轻易相信任何人。牢牢记住这个教训！”
张玉笙没有时间多作停留，交代完这些，旋即扬鞭而去。
他走了。裴卿云呆呆地在原地站了很久。酷暑已至，七月的午后阳光炽烈，不多时就晒得皮肤发烫。裴卿云望了望师父离开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下。孤零零的影子被拉得老长，从今以后，她竟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裴卿云从口袋里摸出那枚竹片，上刻着“张薇”二字，她将竹片慢慢握紧。
次日午饭过后，裴卿云收了东西，预备启程。
丹霞山的午后一片寂静，她对周围环境不熟悉，只能按着大概方向在竹林中穿行。她在闺中时也曾听闻丹霞山貌以翠竹成林闻名，却怎么也想不到竹林茂密如海，绿荫连绵，她走了半个多时辰，竟还在林中打转。
这就不太妙了。
日光被繁盛的竹叶隐去泰半，林中气候适宜，偶有微风吹拂，被汗水濡湿的背心得到了一些安抚。裴卿云深吸一口气，强压着心内的焦躁，侧耳细听，除却风掠青竹的飒飒声，似乎还有涓涓的水声。
若能跟着水源一路走，不知能不能走出这里？
一面想，一面循声而走。走不多时，终于在重复的绿意里找到了一条溪流：很窄，两三步就能跨到对面，两旁长满了葱郁的灌木与青苔。裴卿云小心翼翼地蹲下，解下了腰间水囊。
有溪流的地方没有树荫遮挡，她没一会就被晒得浑身发热。两耳灌满了淙淙的水流声，她放好水囊，伸手捧起一掬水，扑在脸上降温。
裴卿云全神贯注地洗着脸，忽闻十丈开外传来一阵树叶摇动的簌簌声，其中夹杂着凌乱的脚步声。裴卿云眼皮一跳，陡然转身，下意识一摸腰间，才想起自己没有任何防身之物。
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的不是人就是野兽。她弓着背蹲低，试图用身前的灌木尽量隐藏自己的存在。
树枝被粗鲁地扯开，一个人从林中横冲直撞地钻出来。大约没想到溪边有人，那人赶紧停住脚步。溪边泥泞不堪，烂泥陷脚，他为此险些摔一跤，连摆了几下，才稳住身形。
那人身量实在高大，乍一看怎么也得有八尺余高。裴卿云所谓的遮挡动作完全失效，对方的身影严严实实地从上往下盖住了裴卿云，她像一只暴露在阳光下的兔子，根本没有躲藏的余地。
两人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比起他的身量，更惹眼的是他的着装：顶戴芙蓉白玉冠，身穿直领大襟玄青色道袍，腰间用一根绸制细带束着。他额上带汗，发丝凌乱，袍袖被随意地卷到肩膀上。大约是走了很多路，正不停喘着粗气。
裴卿云看着他，心道莫非是丹霞观中的道士？
相比裴卿云的谨慎，对方好似没怎么打量她似的，虽有惊诧，但很快喘匀了气息，客气地拘礼道：“小道吓着姑娘了。”
裴卿云勉强点点头示意，答道：“无妨。”
“总算找到水源了。”道士自言自语道，他很讲礼貌，慢慢地走到裴卿云的下首位置，撩水来洗手。洗过了手，他试着弯腰去捧水来喝，奈何这条溪流水势实在太低，几下也喝不尽兴。裴卿云见状，把身边的水囊递过去。
“这于理……”
“山野之人，不讲究这些，道长请用。”
道士闻言开朗一笑，接了过来：“多谢。”
虽然这么说，但他却没有直接对着水囊口饮用，而是直接将其倾倒，张嘴接着。那水泼了一半在他的脸上、衣襟上，他却浑然不顾，形意不拘，喝得痛快至极。
裴卿云一直看着他的动作，细细观察着这个人。好个俊俏的道士，浓眉入鬓，一双微微吊梢的丹凤眼，被水濡湿的睫毛上下翕动。他的唇角好似天然上弧，整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这张脸实在过于出色了。目光掠过他衣上的纹样，裴卿云没有作声。
道士喝过水，重新将水囊灌满，双手递回。裴卿云沉默着接过，她见道士预备要走了，赶紧抢着问道：“我奉家父之命来丹霞山上香，也怪我贪恋竹海风景，不小心迷了路，在这儿转了半天都走不出去。道长若方便，可否指条下山的路？”
这是她刚才就想好的理由，错过了这个道士，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下山。
道士用衣袖揩干脸，闻言愣了愣，有些尴尬地答道：“小道也不认识。”
察觉到裴卿云的讶异，道士又说：“小道昨日在观中闯了祸，师父罚我今日到后山来采草药。我很少来后山，也迷路了。”
裴卿云抿抿嘴，一时没有答话。这个来历不明的道士头上的玉冠、衣上的纹样，处处显示了他身份不俗。说他是丹霞观里哪个位高权重的道长还差不多！但裴卿云没打算拆穿他。
“那我们就顺着溪水往下走吧？结伴而行，也比孤身一人在后山走路安全些。”裴卿云大方地邀请道，在安全下山之前，她不想再生事端。
道士立即答应了，他掰了一根树枝握在手里，走在前头。裴卿云跟在他身后，有人在前面开路，这就好走得多。
两人沿着溪水而行，且闻林中啾啾鸟鸣，淌石而过的水流叮咚作响。风声飒意之中，清爽的青草气味悄悄钻进鼻息之间，润人心脾。
道士顾着她在身后，走得不是很快。裴卿云看着他的身影，想起师父教自己判断一个人有没有学过武，主要从“动迅静定”四字着眼。眼前这个青年道士，步履虽然还算稳健，但因过度疲累的关系，气息隐隐有不足之状，走在他后面的裴卿云听得非常清楚。
因为对方暴露了底细，裴卿云原本与陌生人相处所生出的些许害怕，渐渐弥散了。
她紧走几步，与道士并肩同行，悠声问道：“还不知道长尊号，在哪位仙师座下修行？”
“小道名号守真，”道士顿了顿，轻轻喘匀一口气，才答：“乃本观第七代宗师玄虚子的徒弟。”
裴卿云点点头，展颜而笑，露出几颗雪白的牙：“小女子记住了，改日得空来观中进香，一定亲谢道长引路之恩。”
“小道如何当得起姑娘一谢，”守真见她盯着自己瞧，坦然地迎上她的目光，“不知姑娘名讳？过段时间观中办平安道场，小道一定为姑娘添香祈福。”
“我叫裴……”她险些瓢了舌头，赶紧把后面的音吞下去，“张薇，蔷薇的薇。”
她见守真面色如常，好似并未听出什么异样。两人目光再度交汇，如电般一触即分。裴卿云暗自腹诽：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出来，但显然，就算他看出来了也并不打算说破。他们俩作为萍水相逢的陌路人，十句话里都凑不出一句真的，怪好笑的。
守真为她拨开横路的枝杈，说道：“陟彼南山，言采其薇。姑娘的名字极好，小道记下了。”
这个道士——裴卿云愈发想笑。
丹霞观里竟有这样风流的货色，真是与众不同。
年轻人伤势恢复得快，再加上张玉笙带来的疮药颇好，大半个月下来，裴卿云已经能够起身走动了。
六月就在裴卿云枯燥的养伤生活里一点一滴流逝，更加炎热的七月已然到来。
这日，张玉笙拎着包袱在院前下马。裴卿云与大娘有说有笑地坐在屋里剥竹笋，见了他来，高兴不已。
“大娘回去吧，卿云已能够自理起居，过两日我就要送她回老家了。”张玉笙一面进屋一面说道，从怀中摸出银子算作资费，“这些日子麻烦你了。”
大娘应了，收了钱，很快收拾东西离开。
裴卿云知道自己离开在即，笑容也跟着一点点淡了下去。
“本来该让你多休息几日的，但过几日就是先皇后祭辰，今上久郁不乐，太子殿下自请出宫为国祈福，昨日已经到了丹霞观。我前两日忙于军务，实在抽不开身前来。”
届时丹霞观上下都得扫榻相迎，在一个月内谢绝香客。裴卿云虽然住在玄清知院这处僻静的私宅里，与前山搭不着边，但张玉笙总归放心不下。
裴卿云拎得清其中关键，自己当下身份不明，如果贸然冲撞难免生事。
好就好在丹霞山占地足够广泛，前后山相距甚远，裴卿云只要不往前山瞎转，也不会有太大的麻烦。
“我给你带来了行李盘缠，还有路引，你明日打后山走，避开人群。”张玉笙说着，从包袱里抽出一张小小的竹片，上刻着姓名户籍等内容，裴卿云拿来一看，那竟是一份符证。
在盛京里头要做出一份让官府一时查不出问题的假符证，既要银钱又要人脉，一不小心就让人吃黑了。张玉笙为徒弟已经尽了全力，裴卿云眼眶一热。
张玉笙好似没有发现她的情绪变化，自顾自地说道：“这个包袱里还有一封信，是我写的托书。你见到了我的同门师兄，给他看信就是，他一定会收留你的。你记住，无论如何要在苏州扎根，以后在那找个喜欢的男子，师兄会为你安排婚事的。”
“谢谢师父。”裴卿云吸了吸鼻子，虽然努力忍着，但眼泪依旧不争气地往下落。
张玉笙好似才看到小女孩的悲伤，他那张满生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些笑容，想要摸一摸女孩的头发，终究是没有伸出手。
“我年近半百，膝下唯有一子，却在十八岁那年生孩子没了。后来收了徒弟，也就你不娇纵，算得上勤奋刻苦，我也只不过盼着你能有个安稳前程罢了……我得走了。”
他说着，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裴卿云快走几步抢在他前面，主动解开缰绳。
“徒儿为师父牵马执蹬。”
少女穿着一身普通的淡青色衣衫，干干净净地站在阳光下。这样一个清澈诚恳的女孩，怎么会傻到跟着一个男人私奔？即便作为师父的张玉笙愿意相信她，但既定的事实却不再相信她了。
他踩蹬上马，终究放不下心要多嘱咐几句：“今后恐无相见之期，卿云，万事须谨慎！瞻前顾后些无妨，千万不要贸然行事，也别再轻易相信任何人。牢牢记住这个教训！”
张玉笙没有时间多作停留，交代完这些，旋即扬鞭而去。
他走了。裴卿云呆呆地在原地站了很久。酷暑已至，七月的午后阳光炽烈，不多时就晒得皮肤发烫。裴卿云望了望师父离开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下。孤零零的影子被拉得老长，从今以后，她竟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裴卿云从口袋里摸出那枚竹片，上刻着“张薇”二字，她将竹片慢慢握紧。
次日午饭过后，裴卿云收了东西，预备启程。
丹霞山的午后一片寂静，她对周围环境不熟悉，只能按着大概方向在竹林中穿行。她在闺中时也曾听闻丹霞山貌以翠竹成林闻名，却怎么也想不到竹林茂密如海，绿荫连绵，她走了半个多时辰，竟还在林中打转。
这就不太妙了。
日光被繁盛的竹叶隐去泰半，林中气候适宜，偶有微风吹拂，被汗水濡湿的背心得到了一些安抚。裴卿云深吸一口气，强压着心内的焦躁，侧耳细听，除却风掠青竹的飒飒声，似乎还有涓涓的水声。
若能跟着水源一路走，不知能不能走出这里？
一面想，一面循声而走。走不多时，终于在重复的绿意里找到了一条溪流：很窄，两三步就能跨到对面，两旁长满了葱郁的灌木与青苔。裴卿云小心翼翼地蹲下，解下了腰间水囊。
有溪流的地方没有树荫遮挡，她没一会就被晒得浑身发热。两耳灌满了淙淙的水流声，她放好水囊，伸手捧起一掬水，扑在脸上降温。
裴卿云全神贯注地洗着脸，忽闻十丈开外传来一阵树叶摇动的簌簌声，其中夹杂着凌乱的脚步声。裴卿云眼皮一跳，陡然转身，下意识一摸腰间，才想起自己没有任何防身之物。
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的不是人就是野兽。她弓着背蹲低，试图用身前的灌木尽量隐藏自己的存在。
树枝被粗鲁地扯开，一个人从林中横冲直撞地钻出来。大约没想到溪边有人，那人赶紧停住脚步。溪边泥泞不堪，烂泥陷脚，他为此险些摔一跤，连摆了几下，才稳住身形。
那人身量实在高大，乍一看怎么也得有八尺余高。裴卿云所谓的遮挡动作完全失效，对方的身影严严实实地从上往下盖住了裴卿云，她像一只暴露在阳光下的兔子，根本没有躲藏的余地。
两人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比起他的身量，更惹眼的是他的着装：顶戴芙蓉白玉冠，身穿直领大襟玄青色道袍，腰间用一根绸制细带束着。他额上带汗，发丝凌乱，袍袖被随意地卷到肩膀上。大约是走了很多路，正不停喘着粗气。
裴卿云看着他，心道莫非是丹霞观中的道士？
相比裴卿云的谨慎，对方好似没怎么打量她似的，虽有惊诧，但很快喘匀了气息，客气地拘礼道：“小道吓着姑娘了。”
裴卿云勉强点点头示意，答道：“无妨。”
“总算找到水源了。”道士自言自语道，他很讲礼貌，慢慢地走到裴卿云的下首位置，撩水来洗手。洗过了手，他试着弯腰去捧水来喝，奈何这条溪流水势实在太低，几下也喝不尽兴。裴卿云见状，把身边的水囊递过去。
“这于理……”
“山野之人，不讲究这些，道长请用。”
道士闻言开朗一笑，接了过来：“多谢。”
虽然这么说，但他却没有直接对着水囊口饮用，而是直接将其倾倒，张嘴接着。那水泼了一半在他的脸上、衣襟上，他却浑然不顾，形意不拘，喝得痛快至极。
裴卿云一直看着他的动作，细细观察着这个人。好个俊俏的道士，浓眉入鬓，一双微微吊梢的丹凤眼，被水濡湿的睫毛上下翕动。他的唇角好似天然上弧，整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这张脸实在过于出色了。目光掠过他衣上的纹样，裴卿云没有作声。
道士喝过水，重新将水囊灌满，双手递回。裴卿云沉默着接过，她见道士预备要走了，赶紧抢着问道：“我奉家父之命来丹霞山上香，也怪我贪恋竹海风景，不小心迷了路，在这儿转了半天都走不出去。道长若方便，可否指条下山的路？”
这是她刚才就想好的理由，错过了这个道士，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下山。
道士用衣袖揩干脸，闻言愣了愣，有些尴尬地答道：“小道也不认识。”
察觉到裴卿云的讶异，道士又说：“小道昨日在观中闯了祸，师父罚我今日到后山来采草药。我很少来后山，也迷路了。”
裴卿云抿抿嘴，一时没有答话。这个来历不明的道士头上的玉冠、衣上的纹样，处处显示了他身份不俗。说他是丹霞观里哪个位高权重的道长还差不多！但裴卿云没打算拆穿他。
“那我们就顺着溪水往下走吧？结伴而行，也比孤身一人在后山走路安全些。”裴卿云大方地邀请道，在安全下山之前，她不想再生事端。
道士立即答应了，他掰了一根树枝握在手里，走在前头。裴卿云跟在他身后，有人在前面开路，这就好走得多。
两人沿着溪水而行，且闻林中啾啾鸟鸣，淌石而过的水流叮咚作响。风声飒意之中，清爽的青草气味悄悄钻进鼻息之间，润人心脾。
道士顾着她在身后，走得不是很快。裴卿云看着他的身影，想起师父教自己判断一个人有没有学过武，主要从“动迅静定”四字着眼。眼前这个青年道士，步履虽然还算稳健，但因过度疲累的关系，气息隐隐有不足之状，走在他后面的裴卿云听得非常清楚。
因为对方暴露了底细，裴卿云原本与陌生人相处所生出的些许害怕，渐渐弥散了。
她紧走几步，与道士并肩同行，悠声问道：“还不知道长尊号，在哪位仙师座下修行？”
“小道名号守真，”道士顿了顿，轻轻喘匀一口气，才答：“乃本观第七代宗师玄虚子的徒弟。”
裴卿云点点头，展颜而笑，露出几颗雪白的牙：“小女子记住了，改日得空来观中进香，一定亲谢道长引路之恩。”
“小道如何当得起姑娘一谢，”守真见她盯着自己瞧，坦然地迎上她的目光，“不知姑娘名讳？过段时间观中办平安道场，小道一定为姑娘添香祈福。”
“我叫裴……”她险些瓢了舌头，赶紧把后面的音吞下去，“张薇，蔷薇的薇。”
她见守真面色如常，好似并未听出什么异样。两人目光再度交汇，如电般一触即分。裴卿云暗自腹诽：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出来，但显然，就算他看出来了也并不打算说破。他们俩作为萍水相逢的陌路人，十句话里都凑不出一句真的，怪好笑的。
守真为她拨开横路的枝杈，说道：“陟彼南山，言采其薇。姑娘的名字极好，小道记下了。”
这个道士——裴卿云愈发想笑。
丹霞观里竟有这样风流的货色，真是与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