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瑶觉得他的这个想法可笑至极,再懒得搭理,自顾将窗户关好。

    “夜色不早,殿下身子不好,还是早些睡吧。”想了想,她补充道,“我睡地上,明儿一早就走。”

    兰纪晟轻笑道,“卫宁两国战争一触即发,宁国失了莫将军这个庇护,岂会是我卫国的对手?”

    正因如此,莫瑶才更不能离开。虽陛下待她莫家不仁不义,但她也不能弃宁国百姓于不顾!危难关头,她还是会出手的。

    “你是莫将军的女儿?”

    他这话虽是疑问,但语气极其笃定。

    “是,你怎么知道?”

    “这几年宁国唯一被抄家灭门的,就属莫将军。”他指尖轻点着碗边,“投敌谋反......”

    这话瞬间激怒了莫瑶,她掌心往桌上狠狠一拍,木质的桌面瞬间坍塌,连同摆放在上面的陶瓷物,在落地的瞬间变为瓦砾。

    “我再说一次!”她一字一句道,“我爹不是罪臣!他没有叛敌,也更不会谋反!”

    兰纪晟盯着满地狼藉沉默好久,再抬起眼眸看向她时,满眼都是惊喜。

    “你怎么知道?宁国和其国斗争多年,西北七载,你都未曾见过莫将军,怎会知晓他是否叛变?”

    她怎知?笑话!两国齐力灭其国后,她便第一时间买通侍卫,找到了其国战俘。

    叛国之事是真是假,一问便知!

    沦为官奴的这些年,寒冷饥饿苦累她都挺过来了,但从未想过对皇帝动手!

    唯有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可后来任凭她再怎么伸冤,也都是徒劳。

    只得到皇帝轻飘飘的一句,“人死不能复生,朕也不能因为这么一件小事丢了脸面。”

    小事......屠杀她满门,上至耄耋老人,下至襁褓婴儿,若非当年公主用性命保下她,恐怕这个真相,会永远地淹没在历史长河。

    仇恨近乎要将她吞没,如此愚昧的皇帝,就该去见阎王!

    兰纪晟静静地听她讲完最后一个字,脸上再没了方才的戏谑,只有满眼钦佩。

    “要我怎能不恨!”她捏紧拳头,任凭指甲嵌入掌心,眼泪止不住往下落。

    屋内是长久的沉默,直至窗外传来“嗒嗒嗒”的响声。

    瞬间,她汗毛炸立,惊恐地看向窗户。

    声响没停,她胡乱地抹了泪,一步一步蹑手蹑脚靠近窗边,额间冒出些些冷汗。

    窗户被缓慢推开,一只鸽子飞了进来,顿时让人松了口气。

    莫瑶往外张望两下,又急忙再次关上。

    回首,兰纪晟已摘下信鸽脚踝绑着的纸条看了看。

    又起身走向砚台,在新的纸上写下几字,表情凝重地重新绑回去,再次放飞信鸽。

    方才摘下的纸条,被他放在烛火点燃,消失殆尽。

    “什么东西?”莫瑶靠在窗边好奇问。

    “父皇让我传宁国的消息回去。”

    他的回答听得她直皱眉头,总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

    “睡吧,时候不早了。”兰纪晟缓缓走到床边。

    莫瑶的视线一直盯着他那有些瘸的右腿,“你腿有伤?”

    正欲躺下的他动作一顿,漫不经心道,“幼时失足落马,落下了些病根。”

    她点点头,走到书桌前坐下,吹息了蜡烛。

    月明星稀,整个皇宫都静了下来,隐约的呼吸声传进莫瑶耳里。

    她趴在书桌边,实在睡不着。两声乌鸦叫后,她起身走到窗边。

    夜风徐徐,吹散心中惆怅。让她清醒了些,瞧着天色差不多快亮,正要翻身离去。

    敲门声不合时宜响起,惊得她立马蹲下,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殿下,睡了么?”男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兰纪晟撑着床沿坐起身,“门没锁。”

    他这是把她忘在屋内了啊!

    莫瑶惊恐看向正在揉着眼的兰纪晟,连滚带爬将自己藏进屏风后面。

    “吱呀——”

    门被人推开,又很快关上。

    她心里打着鼓,听脚步声,似乎只有一人。

    “殿下,宁国皇帝派人将莫氏祖坟挖了。”他语气平淡,毫无波澜。

    什么!

    莫瑶站起身冲出屏风,快步走到那男人面前。

    “你说什么!”

    靠近后她才看清这人的样貌,正是宴会上一直站在兰纪晟身边的那个黑衣男子。

    “你是什么人?怎会在殿下屋内!”说罢,他拔出腰间的青铜剑。

    “历风,这是刺杀皇帝的刺客。”兰纪晟穿好鞋起身去拿架子上的衣物,“看来他很生气。”

    若是现在点燃烛火,一定能看清她脸色惨白。

    “你方才说,我家祖坟被挖了?”她不信,不信那狗皇帝能这般绝情!

    “嗯,莫家能叫得出名字的将士,皆被悬挂于菜市场门口,任人鞭挞羞辱。”历风点点头。

    她的手无力垂在身侧,都怪她!让祖先的尸身魂魄都不得安息。

    “劳烦借你青铜剑一用。”

    接过历风手中的青铜剑,她往门口冲去。

    兰纪晟眼疾手快拉住她,“他就是挖好了坑等着你跳!你这般冒然冲出去,不仅杀不了他,可能还会将自己折进去!”

    “那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她尖叫着怒吼,满腔愤恨屈辱。

    “我父亲为平西北战乱,丢下年幼的我和母亲,最后因小人污蔑,斩于西北。我哥十七岁下江南治水,被泥沙淹没,可陛下不愿浪费人力财力,我大哥在泥石中挣扎了整整三日,英年早逝。还有我母亲,我看着她被人欺辱后万剑穿心!”

    眼泪滴落在兰纪晟拉的手背上,她声音颤抖,“这么多年来,我过着畜生不如的日子,任人欺辱打骂!我全都忍了!”

    一口气像是堵在胸口,莫瑶想咽咽不下,想吐吐不出。

    “我甚至从未想过背叛宁国!为何要这样对我!”她跌坐在地,剑碰到地板发出清脆的声音,但很快被她哭声盖过。

    “为何这样对我......为何这样对我的家人......”

    兰纪晟的话并没有错,她若是此次去了,必死无疑!

    她怎会不知这些是那狗皇帝逼自己露面的手段,只是,她怎能弃先祖和家人的清白于不顾。

    “本宫帮你。”

    莫瑶蓦地抬头看向他,月色落在兰纪晟身上,像镀了层光。

    “本宫帮你报仇,但绝不是现在。”说罢,他伸手将她扶起。

    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莫瑶慌忙拭去泪。

    “当真么......”

    “宁国的如今,是莫家一寸一寸打下的江山,夺回来不就好了?”他语气稍顿,叹息道,“只是,你不愿背弃宁国。”

    空气陷入长久沉默。

    莫瑶垂下眸,自出生起,父母亲和哥哥就一直教育她要恪守成规,忠于宁国,忠于陛下。

    半晌,那口堵在胸口的气,她吐了出来,“我可以。”

    看着兰纪晟那惊讶的模样,她皱起眉头,“我自幼熟读兵法,又跟着文竹哥哥一起练功,行军打仗我没问题!只是......我是女子,女子也能上战场么?”

    兰纪晟笑了,是那样的暖入人心。

    “女子就比男子差么?战场上以拳头说话,本宫到不觉得你比那些个男子差了。再者,只要你愿意,本宫将陪着你上战场。”

    “殿下!”历风眉目紧锁,开口想劝他。

    他抬抬手,示意历风闭嘴。“你选择投靠本宫,那本宫断然不会再让你饱受欺辱。”

    莫瑶心里一阵暖意,泪水又不自觉浸满眼眶。

    “殿下相助,待莫瑶成功报仇雪恨,来日必当以命相报!”

    天色蒙蒙,皇宫哭声一片,都在惋惜皇后薨逝。

    兰纪晟身体不好,理由充分,样子凄惨,皇帝也无法再过多挽留。

    莫瑶穿着历风的服饰,坐在马车内,眼神时不时瞥向兰纪晟。

    “宫门口有检查,殿下,我......”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兰纪晟打断。

    “放心,本宫有的是应对法子。”

    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魔力,莫瑶真因他这句话定下心来。

    一辆马车逼停了他们,她瞬间紧张起来,手心不自觉渗出零星汗液。

    “殿下,对方自称自己是云敬公主。”历风掀开车帘。

    云敬?是凌云姐!

    莫瑶一颗心骤然放下来,她连忙开口道,“我认识!”

    “就只有她和一个丫鬟在,我瞧过了,再无旁人。”历风道。

    莫瑶下了马车,见到徐凌云的那刻,眼泪夺眶而下。

    “凌云姐,抱歉。”她直直跪下,为昨夜失手杀了她母亲的事感到愧疚。

    徐凌云连忙伸手将她拉起,“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快!我护送你出去!”

    说罢,便将她往身后的马车上推。

    车轮碾过长长的宫廷走廊,二十多名侍卫笔挺守在门口。

    “开门,云敬公主要回公主府。”驱车的丫鬟从怀中掏出一张令牌。

    “抱歉,公主殿下。尊陛下旨意,凡出宫者,皆严查。”

    车内的两人对视一眼,莫瑶不自觉咽咽口水,“怎么办......”

    徐凌云眼珠转转,脱下身上的外衫,披在她身上,挡住了那脖颈处刺眼的刺青。

    “别怕,我在呢。”

    侍卫粗暴地掀开车帘,莫瑶躲在她怀中瑟瑟发抖。

    “检查完了就赶紧放行!本公主贴身丫鬟犯了心悸,若有什么好歹,要了你们的狗头!”她搂着她的手收紧。

    “抱歉公主,请允许奴才们瞧瞧姑娘脖子上是否有刺青。”说罢,他伸手过来想掀开披在莫瑶身上的外衫。

    一阵惨叫,莫瑶滑落在地,翻着白眼,身体止不住抽搐。

    “滚开——”凌云推开那侍卫,蹲下身不停叫着,“青提,青提......”

    见对方没有反应,侍卫脸色大变。

    “不是,公主......不是奴才......”

    “这是自幼就陪在本公主身边的丫鬟!”她怒吼着摘下腰间的金令牌,将侍卫推搡着出去。

    “本公主以父皇金腰牌之令命令你们,速速将他给本公主拿下!”

    宫门被人拉开,兰纪晟检查完后跟在两人身后一同出了宫。

    行至荒野处,才停下。

    “到这应该就安全了。”两人一前一后下了马车。

    徐凌云塞了张地图给她,“按着这个路线走,兴许就能避开那些宫门口的侍卫。”

    “多谢凌云姐。”

    定是今日风大,才会让她几次三番红了眼眶。

    “说什么谢不谢,本就是我父皇对不住你在先。”她轻轻拍着莫瑶手背,依依不舍道,“这些年我甚少在宫中,知晓你受了不少欺负,我才该说抱歉。”

    她接过手边丫鬟递来的银两,“这个你拿去,这次逃出来去卫国找个不起眼的地方活着吧。我能救你一次两次,我必然护不了你一生。”

    莫瑶点头应着,但让她苟且偷生,怕是这辈子都不可能!她势必要将这宁国搅得天翻地覆!

    告别徐凌云后,她再次坐上兰纪晟的马车。

    “她同你说了什么?”

    她将徐凌云给她的钱袋收好,“让我好好活着之类。”

    “为何她要对你这般好?”他微微皱眉。

    “幼时,她喜欢我哥哥,常来府上玩。一来二去,便也熟了,成了结拜姐妹。后来我哥死了,第二年,她便被逼着嫁给了当时第一才子司寇巍昊为妻。”

    莫瑶想想,笑道“她是我姐姐,亦是最好的朋友。”

    兰纪晟点点头,抬手掀开窗帘,看向窗外。

    马车驶过长安菜市场,大门口围满人。

    门口挂满了头骨,有的还粘着些许腐肉,有的已是森森白骨。

    莫瑶捏紧衣角,撇过头去。

    “殿下,能把帘子放下么?”她咬着唇,满脸不甘,“我不想看。”

    “抱歉。”兰纪晟的手重新落回右腿上。

    烈日当空,照得人酷暑难耐。

    莫瑶撑着脑袋昏昏欲睡,昨夜她就没怎么睡觉,如今已然逃出长安,她那颗紧张不安的心总算是落入肚中。

    “再过七县两城就到通州,届时离锦城就不远了。你睡会吧,我们还得在路上行个几天。”兰纪晟劝道。

    闻言,她靠着马车,打了个哈欠,准备稍眠一会。

    一阵吼叫惊醒了她。

    “停下!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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