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不假,户部如今确实没钱了,但不是和绛娄打仗打的,而是十几年累计下来的结果。

    不等皇帝开口,庾砚清道:“新政施行,短期上看,财政支出确实会大大增加。但长远来看,若此法可行,于地方治理有益,贪官污吏不行,国家何愁不复?”

    这上朝就像打牌,这户部尚书是个皮蛋,庾砚清就是个尖。这位当朝太傅一发话,朝中一时间反对声便渐渐小了下来。

    皇帝闻言,眉眼柔和了许多,道:“太傅所言极是,昔有燕昭王重金求士,方有‘提携玉龙为君死’的千古佳话,今朕便效仿先贤,撒网于天下,集有才能之士,治理国家。”

    殿中臣下闻言,“陛下圣明。”

    下一秒,一直沉默的太后却发话了。

    如今尖已经出了,便得打个二出来。

    皇帝登基,是束连己扶持,皇帝在打江山时受了伤,落了病根,卧床了半年,是太后把持朝政。皇帝恢复后,太后以皇帝大病初愈,不宜太过操劳,不熟悉政务为由,在旁听政了多年。

    束琉棠浑浊的眼睛看向皇帝,声色未变,俨然压的是泰山不变之势。

    她说:“皇帝要效仿先贤,这是好事。新法用到各个地方父母官上面,于推进治理有益。可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上战场和治理国家不一样,皇帝想监督武将,却处处掣肘,战场上瞬息万变,若是让有些经验不足的延误了战机,岂不是伤了老臣的心?”

    此言一出,堂上静默一片。

    萧胤脸色亦是发寒,没有反驳。

    下一秒,束琉棠笑道:“这幕僚的选举,还得是有贤才能堪当大用的啊。”

    她看起来倒真的是在为大珉国家治理着想。

    半晌。

    萧胤开口:“母后放心,朕会完善考核制度。”

    这一次,太后没有出言反对。毕竟如果不是出了吴明的事,新法的推行对于她来说,不痛不痒。一番波折下来,这件事便算是翻篇了。

    “诸位若是没有别的事,便退朝吧。”

    “陛下。”

    赵行舟开口:“还有绛娄派使臣来求和一事,还需陛下定夺。”

    萧胤闻言,一默,须臾:“诸位怎么看?”

    这一次,萧胤是实打实的在征求意见。

    “陛下。”

    这次出声的是名主和派。

    那老臣道:“眼下刚与绛娄打完仗,财政上已是支出不少,实在不适宜打仗了啊。”

    那户部尚书老皮蛋闻言,颤颤巍巍道:“老臣记得,前些日子那西禾国库里尚存有一些银两。”

    户部尚书做到这个分上,也算是兢兢业业了,三句不离钱。

    另外一个也道:“这绛娄刚刚和西禾打完,眼下正是国力空虚的时候,此时不乘胜追击,更待何时?”

    禁军统领陈誉闻言,奇了:“先前要官聘幕僚,户部畏畏缩缩掏不出银两,眼下要打仗了,户部又不知何时惦记起西禾国库里那点银两了?”

    此言既出,主和派又围了上来:“如今西北战事未定,西禾刚刚收复,国内忧患未解,人家就是看中了我们这点,才来求和而不是投降。何况这西禾的定远侯刚刚战死,他徒弟虽说也算是将才,可毕竟刚刚打了败仗,军心不稳。如今朝和也算是弹尽粮绝了,西禾皇宫如今就是个空壳子,补给上用的是我大珉的国库。在钱财和兵力上,都不宜大动干戈啊,还是休养生息为上。”

    “言之有理啊。”殿下又是窸窸窣窣一阵讨论。

    “母后以为呢?”这次黑桃二先问了红桃二。

    束琉棠闻言,揉了揉眉心,道:“打仗的事,哀家也不知道,皇上自己决断便可。”

    这是不插手的意思了?

    萧胤闻言,道:“眼下西北战事未定,内忧外患,确实不宜再打仗了,既然如此……”皇帝语音一顿,深吸一口气:“崔士林!”

    那礼部尚书往外一站: “臣在。”

    “着礼部准备相关事宜,迎接绛娄使臣。”

    “臣遵旨。”

    半月后,绛娄的使臣入了玘云。

    彼时正值元宵节。

    玘云城内。烟火纷纷,豪华的马车悠悠使过,留下满路芳香。悠扬的凤箫声四处回荡,玉壶般的明月渐渐西斜,鱼龙灯飞舞,笑语喧哗,叫卖声此起彼伏。

    “猜灯谜,送灯笼咯!”小贩扯着嗓子吆喝。

    准古尔看着眼前的火树银花,灯火倒映在他浑浊的眼睛里,宛如一簇熊熊燃烧的火焰,他目光动了动,道:“太繁华了,这样的景象,绛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

    绛娄四面临海,可外贸却迟迟难以发展,加上地域狭小,山地广布,资源匮乏,只能向外扩展土地。

    坎吉道:“会见到的,大珉有句古话,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么大的一艘舰艇,燃料也要消耗殆尽了。”

    准古尔闻言,转过头来与坎吉对视,二人俱是眯了眯眼。

    大殿上。

    歌台暖响,春光融融。

    那舞姬水袖轻展半遮面,莲步款款,只待乐曲奏起,暗含力道的水袖向外一抖,台上的姑娘们便如莲花般绽放,裙摆如流光般倾泻而下,举手投足间俱是风情万种。

    坐在高处的萧胤道:“使臣莫要拘谨,今日放开吃。”

    “久闻大珉地大物博,今日得见玘云城,繁华热闹让人惊叹,如今又见这宫殿金碧辉煌,玉盘……”准古尔一顿,一旁的随从提醒道:“玉盘珍羞。”

    “哦——呵呵。”准古尔一笑,继续道:“这精美佳肴,许多道食物也是见都没见过,实在是让我等大开眼界啊。”

    大殿上不少人已窃窃私语起来,“还精美佳肴呢,这南边的蛮人怕是书都没读过几天。”

    言及此,席间已隐隐传出笑声。

    “可不是,我泱泱大国,岂是这等蛮夷之地能比的?”

    准古尔是习武之人,耳力要比常人尖的许多,即使如今殿上管弦呕哑之音嘈杂,但他还是听到了。

    一旁的坎吉握住杯子的手一紧,刚要发作,却被准古尔拦了下来。

    准古尔朝坎吉摇了摇头,用眼神提醒他不要节外生枝。

    坎吉眯了眯眼,冷哼一声,回过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又重重砸在了桌上。

    那眼神说不出的阴戾。

    “你们王身体可还强健?”皇帝举杯。

    “劳王上记挂,一切都好。”准古尔亦举起酒杯,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如此便好,替我像你们王问好。”

    准古尔哈哈一笑,道:“那是一定的。”

    房内。

    “绛娄的使臣入宫了?”暮翎绾面对梳妆台,侧着头,将耳环摘了下来。

    坠子在镜上映出一小点光斑来。

    “嗯,有一会儿了。”时至站一旁道,面上不可避免的染了些恚色。

    她没入大珉时,还当有多厉害,没想到是个怂蛋,这绛娄都给打到残血了,这样都能和。

    但她没把这些话搬到明面上来,如今人多眼杂,她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时至在暮翎绾身边待久了,一点小心思怎么会瞒的过她。暮翎绾朝时至勾了勾唇,安抚道:“时至,你不明白,能灭了西禾的,不单单凭这些人。可我与他们,迟早会清算一二,我们来日方长。”

    时至闻言,点了点头,朝暮翎绾露出了一个笑容。

    “司祭,陛下传了口谕,宣您入宫呢。”

    门外细声传来声音。

    “皇帝怎么会这个时候召您入宫?”

    暮翎绾亦是敛了神色,她看了一眼时至。

    时至收到眼神,抬脚打开屋门。

    屋外那人一身太监装扮,很是面熟,好像是裕德瑞手底下的。

    待看清屋外人面容,时至语气客气道:“怎么是您来?裕公公呢?”

    那太监满脸陪笑道:“今日宫宴,裕公公在陛下身边不离步的,就遣了奴婢来传。”

    时至垂了垂眸,随后道:“公公稍等片刻,我家主子更了衣便来。”

    时至门关到一半的时候,顺便回头,目光已看向暮翎绾,随后转身上前。

    “司祭,去吗?”

    “既然派了人来传了,那便一定是得去的了。”暮翎绾垂眸思考一阵,随后她招了招手。

    时至见状附耳过来,二人耳语一阵。

    趁着说话的功夫,暮翎绾已起身,她发髻未乱,时至帮她简单整理了一番,换了一身衣服。

    房门再度被打开。

    “公公久等了。”暮翎绾微笑道。

    “不敢,不敢。”那太监连声道。

    二人跨出阁楼。

    暮翎绾环顾了一眼四周,面上微微奇怪:“公公,未传轿辇么?”

    那太监低下头,道“今日宫宴,圣上吩咐,不宜行轿辇在宫中随意出行,劳烦司祭移步。”

    “哦?还有这等说法。”暮翎绾微微一笑,看向那太监。

    那太监把头低的更低。

    暮翎绾见着他,面上虽然还在笑,可抬眸时,眼中已闪过一丝冷意,她转头看了一眼时至。

    时至心领神会,暮翎绾依旧往前走,时至却不着痕迹的落了她半步。

    “今日宫宴,不知陛下唤我,所为何事。”暮翎绾道。

    “这……奴婢也不知啊。许是和朝和有关呢,原先三个国家里能说的上话的,总要聚一聚才是。”那太监恭维道。

    不料暮翎绾闻言却是一笑,面上却是很受用的样子,道:“公公这般会讲话,怎的才是个小太监呢?”

    黑暗里,宫闱墙角下的几簇草丛发出窸窣的声响,野猫躲在丛中,露出一双泛着绿光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外边。

    那太监一愣,头低的更低,谄笑道:“这上头有的是人比奴婢厉害,奴婢也就凭着一张嘴来讨好主子了。司祭快些赶路吧,陛下等着呢。”

    暮翎绾闻言,点了点头,把步伐迈的更小了。

    那太监暗暗心急,却也不敢出声催促。

    宴上,歌舞声未停。

    提着酒壶的宫女穿梭在宴席间。酒酿如流水般在壶间传递。

    白瑾卿坐在偏位上,下一秒,原先站在外面的离枝匆匆进来,待一眼扫到白瑾卿坐的位置后,小跑到白瑾卿身边,附耳说了什么。

    白瑾卿面色不变,眼底却闪过一丝寒意,他不动声色的放下了筷子。

    这么快就坐不住了。

    下一刻,他朝皇帝躬身拱手行了个礼。

    萧胤注意到这边,他手中捏着酒杯,见状点了点头,又把目光移到宴席上了。

    白瑾卿得到皇帝许可,退出了宴席。

    坎吉在一旁未说话,酒水一杯一杯的倒。

    不一样,太柔了,远不如绛娄的酒水醇厚。他心道。

    他心中烦闷,那精巧的杯子装不下他眸中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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