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宿醉,谢羯脑子迷乱地醒来。

    昨夜吃多了酒和姜竞霜说了什么,他是一概都不记得,只知道自己吃醉成那样,要回谢府,少不得要姜竞霜受累搀扶,心内便有些别扭得过意不去。

    总要去表回歉意。

    他从床上爬起身,跳下床,扯过早备好的衣裳,革带束袍,臂鞲缚腕,穿戴齐整,又随手束了冠,便向凝晖堂去。

    谢羯十五岁从军后,在谢府的日子愈发少了,就算回来小住,也多是狐朋狗友混在一处,嬉笑游玩,很少会关注家中的变化。

    正如现在,他想见姜竞霜,仍旧下意识去凝晖堂,毕竟是早膳时刻,一家人总是在凝晖堂用膳的。

    他掀帘而入,却很意外的没有看到姜竞霜的身影,谢冲一如既往地不在,只有谢芸禾依偎在关婵怀里说着亲密话。

    关婵见他进来,吩咐道:“摆饭罢。”

    谢羯便自然而然地吩咐女使:“去唤表姑娘。”

    女使迟疑地看向关婵,在谢羯起疑前,关婵笑吟吟道:“竞霜要去医馆坐诊,便不与我们一道用膳了,她若在府,只每餐叫人送去就是。”

    谢羯没有察觉出异样,反而有些羡慕姜竞霜,其实他也不耐烦每回用膳,都要从逐鹰院走到凝晖堂,偶尔遇到惫懒不愿用膳时,还要在饭桌上强装喜欢。

    他不喜欢这样,但因为关婵是他的娘亲,他不好直白地说出他的想法,伤了关婵的心。

    他现在只想快些用完早膳,去找姜竞霜。

    只是谢府规矩繁复,餐前净手,餐后漱口净手,之后还要上一道酽酽浓茶,略吃上几口,这段饭才算用完。

    规矩儒雅,却把谢羯拘得辛苦,他耐着心思喝了两口茶,就弃杯起身。

    关婵叫住他:“我有话与你说。”

    谢羯又不得已转回了原点。

    关婵的神色平稳,看不出任何的异样:“昨日你去找竞霜了。”

    谢羯平淡地唔了声。

    昨日那么大的阵仗,给日渐无聊的建康百姓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所有人都在津津乐道,关婵身为娘亲,知道了也不足为奇。

    关婵看他一脸无所谓的神情,便知他没当回事。男孩儿嘛,又是一心一意要建功立业的男孩,在男女情事上总归会迟钝

    些。

    但迟钝是一方面,做得猖狂又是另一回事了,那般大张旗鼓的事,昨日历过一回就罢了。

    她道:“你们的事,在建康传得沸沸扬扬,原本你们就是表兄妹,我见你们兄妹和睦,自是高兴,可是竞霜这个年纪,也要说亲了,你身为表兄,该避嫌处还是要避嫌。”

    关婵就见谢羯皱了下眉尖:“说亲?说给谁?”

    关婵不动声色:“还在相看,女孩子的婚事,终归要慎重些。”

    谢羯赞同地颔首:“是这个理。”

    他略微坐直了身。

    谢羯道:“建康的儿郎便没有我不认识的,竞霜既叫我声表兄,我自然要为她把个关。娘亲这若一时没有好的人选,也不要着急,待我去挑些青年才俊来。”

    关婵闻言,虽不喜谢羯把姜竞霜的婚事大包大揽,终归在她心里,姜竞霜这样一个无父无女,又是庶女所生的女郎,是配不上好姻缘的,谢羯的人脉给她用实在可惜,谢羯若真有意做个好兄长,就该紧着谢芸禾。

    但到底心里还是松了气,她这儿子天生犟种,若果真看上了姜竞霜,再要拆散他们二人,必然需要伤筋动骨,没准还会伤及母子情分,可既然谢羯完全没有看上姜竞霜,事情就简单很多了。

    她不动声色:“慢慢来。”

    并不接谢羯的话茬。

    谢羯也没在意,见她没话说了,便抬手告辞离去,谢芸禾忙起身追他:“哥哥,你哪里去?”

    谢羯一面回她,一面将脚步迈得飞快:“放鹰去。”

    谢芸禾一听就急了,她昨日听到仆从禀报,才知谢羯得了那样大一只海东青,偏他带着姜竞霜风头出尽,却把嫡亲妹妹丢下了,谢芸禾迄今为止,连海东青什么样都没见过。

    若是下回赴宴时,有人问出,她却一问三不知,难免要被嘲讽,于是谢芸禾忙道:“我要去,哥哥你带上我。”

    谢羯连头都没回,只抬起胳膊,屈起手指,挥了挥,示意不想带她,让她回去。

    谢芸禾气呼呼地跺了下脚。

    谢羯哪顾得上管她,他一路灵活地腾挪转飞,踩石踏叶,就怕去迟了,姜竞霜误以为他致歉心意不纯。

    幸好,当谢羯推开蒹葭苑苑门时,那两个在廊檐下翻花绳玩的女使告诉他:“表小姐还在用早膳,小侯爷先坐一坐吧。”

    说着,争相起来给谢羯上茶,谢羯没理会她们,大步跨入,就见姜竞霜娉婷韵致地坐在食案前,慢条斯理地喝粥,谢羯再看她的发髻,仍旧是乌亮素光,一点钗饰都没。

    谢羯皱了皱眉头:“你今日要去济世堂?”

    他如此不见外地闯进来,姜竞霜只能放下碗筷,用巾帕略拭了拭唇角,才道:“今日我休息,表兄怎地来了?快请坐。”

    谢羯道:“既如此,为何仍旧不戴钗饰?”

    姜竞霜愣了一下。

    谢羯已往她的寝舍走去了。

    这便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坏处了,很多时候,在迟钝的那方眼里,是很少会有性别意识的。他们从前可以好到在一张床上睡觉,那么以后也必须可以,如此翻一下妆奁,又算得了什么。

    谢羯抬手就打开了妆奁,看到里面是一排十根的金钗银簪,根根莹润,华美异常。

    他侧过脸:“这不是有簪子吗?”

    姜竞霜的妆奁里确有簪子,但说到底,这都不是她的簪子,只是关婵暂时借给她,让她能在必要时充个场面,不至于丢了关婵的面子。

    既然是暂借,日后必然是要归还的,姜竞霜不敢让它们磕绊毁损了,因此不常戴。

    但姜竞霜没想拿这些事去烦扰谢羯,他是要翱翔天际的雄鹰,不该注视污浊的泥潭。

    她起身,走到谢羯身边,将妆奁合上:“头上戴多了钗饰,难免沉重,少不得头疼,看病坐诊都不方便,我便都摘了下来。日子久了,就习惯了”

    谢羯显然不认可她的做法,揉了揉她滑溜的发髻,道:“小姑娘家家,太过素净不好,不招人喜欢。”

    姜竞霜眉头一跳,抬起眼皮看他,谢羯认真地挑出流云卷草银簪要给姜竞霜簪上,他实在笨手笨脚,动作生疏,也不知该如何簪得好看,偏姜竞霜也不配合他,偏了头,避开簪子。

    谢羯顿了顿。

    姜竞霜语气有些生硬:“我不喜欢发簪首饰,你放回去吧,我也不需要招人喜欢。”

    谢羯垂眼看姜竞霜,姜竞霜神色淡淡,却避开了他的目光,说完这话,转身就走。

    谢羯迟钝地意识到,姜竞霜好像生气了。

    这倒是难得的,姜竞霜的脾气太好了,好到很多人都会觉得这个小娘子是没有脾气的,跟面团一样,任人揉捏。

    所以谢羯第一时间竟不是想着哄姜竞霜,而是把银簪丢回长匣中,很稀奇地追上去,左看右看:“你生气了?你怎么生气了?”

    姜竞霜一顿,语气有些生硬:“我没有生气。”

    她坐回食案前,继续用膳。

    谢羯就趴在另一侧,支着个脸,很好奇地看她。

    姜竞霜都不知道拿他怎么办,但也着实不想理他,垂了眼,慢条斯理地进食。

    谢羯这才慢慢地反应过来,姜竞霜生气了,这可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她不会再笑吟吟地和自己说话,反而连目光都开始躲他,好像很不高兴见他似的。

    谢羯想了又想:“许是你不喜欢那些簪子才不戴的,我带你去金铺打套头面吧。”

    姜竞霜道:“不劳表兄破费。”

    谢羯不在意,他可是谢府的小公子,从小就没有缺过银子,如今又封了爵位,更是不差钱,一套头面真算不得什么。

    谢羯道:“今年谢芸禾及笄,我就给她在金铺订了一套预存着,你好歹也叫我一声表兄,送你一套,不值什么。”

    姜竞霜放下筷子,用巾帕拭了唇,方道:“真不用,我就算得了,也只会摆在那儿落灰。”

    她拒绝得过于坚定,倒让谢羯不好再坚持。

    姜竞霜又问:“表兄这般早来找我,可是有事?”

    谢羯不满道:“有事就不能找你?正好今日你休息,出城陪我放鹰去。”

    姜竞霜:“放鹰?”

    谢羯:“海东青是属于天空的猛禽,不能让它日日在笼中。”

    姜竞霜犹豫不决。

    谢羯道:“海东青放出去,就不必我费心管,左右无事,我便教你骑马。”

    姜竞霜一下子就心动了,学骑马,多好的机会,饶是心里攒的那些小郁气,也因为谢羯这话散去,不必在意了。

    姜竞霜只有一件迟疑:“我没有马。”

    谢羯笑了下,眉眼浓烈张扬:“我有马。”

    这回大捷,他轻率八百轻骑,夜半奇袭了胡人营帐,不仅得了猛禽海东青,还套回来了许多宝马良驹,皇帝大喜,也赏了

    谢羯一些,都养在御赐的庄子里。

    说起御赐的庄子,谢羯自赐下后都没有瞧过一眼,今日反而得了机会。

    谢羯道:“庄子靠近禁苑,有大片的跑马场,也放了很多野物,很方便我去跑马狩猎。”

    这御赐之物很合谢羯心意,皇帝是真的有心。

    他催姜竞霜:“快收拾起来,我们早些去,也能多玩一会。”

    姜竞霜被他说得心动不已,忙起身准备,谢羯还要回逐鹰院提海东青,二人便议定在西北处角门见面。

    然,二人在屋里商量,那声音便叫坐在外头的那两个翻花绳的女使听了去,二人眼珠一转,其中一个就起身,跑去寻了谢芸禾,泄密给了她听。

    谢芸禾听得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海东青,她没有见过,亲兄长新得的庄子,她也没有去过,如今都要白白被姜竞霜抢了先,她如何甘愿。

    谢芸禾立刻让人备好马车和用具,自己却先去西北角角门截了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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