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要看他啦，”沈玄羽关掉电脑站起身来，她看着易成，补充道，“他是我的学生。”
半夜翻墙离校的学生。
四周电脑屏幕忽明忽暗的光映在易成的眼睛里，似是夜晚波光粼粼的平静海面，可只有他知道，海面之下暗藏波澜，易成笑笑：“噢，这样啊，沈老师可真敬业。”
“易成。”沈玄羽轻声唤他的名字，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尽管他们已经见过两次面。
“嗯？”
“你现在还有钱吗？”
易成咽下一口唾沫，顿了顿，“有一点，先还你一部分行吗？”
他的海死掉了。
“我不是催你还钱，其实，你不用还，”沈玄羽的手指攥着校服，“你要是还缺钱的话可以找我。”
沈玄羽盯着易成，他没有任何回应，机械一般转回去戴上耳机。
随后她阔步朝门口走去，在前台的位置停下来，那个男生正用手撑着太阳穴，斜眼看不断闪着光的电脑屏幕。
余光注意到一抹蓝白的身影，他才挑眼向上看。
“那个，你好，请问现在老板在店里吗？”沈玄羽刚才边走边拉上拉链，此时的校徽正规整地立在校服上。
“你找他干嘛啊？”男生微蹙眉头，紧接着凑过头来压低声音，“你接不到单了？”
沈玄羽一头雾水，接单？什么接单？
“新来的接不到很正常，”男生展开一张揉皱的泡泡糖纸和一支短小的铅笔，语气有点不耐烦的感觉，“你写下名字和联系方式，到时候叫他多派点单给你。”
“‘他’是老板吗？”沈玄羽接收到一记“那不然呢”的眼神，随即提笔往白花花散发着薄荷气味的纸上写字。
她回学校的路上还时不时拿出手机瞄两眼，想着网吧老板什么时候才联系她，虽然联系方式是靠撒谎得来的。
前两天刚下过雨，初晴的夜晚有点闷热，沈玄羽脱下校服，借着路灯看清校徽的样式。
模糊的印象里，校徽是红线细描的一栋教学楼，今夜她仔细地看，才发现教学楼两旁还各有一株幼苗和一棵大树，用一条红线连接着，完美融合在教学楼里。
沈玄羽用食指轻轻抚摸右边凸起的大树，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在治学大楼右侧小树林中心的桂花树。
高二第一个星期的周日晚上，沈玄羽碰见在桂花树下吃泡面的易成。
易成蹲着，嘴里塞满泡面，看清迎面而来的人后，慌忙问道：“同学，你……是在哭吗？”
沈玄羽到校以来的一个星期里都没有去过小树林。
因为那儿的桂花曾落在她乱跳的心上，花香曾卷着月色钻进她的肺里。
*
“诶，易行。”
易行单手插兜站在厕所门口，另一只手玩手机，闻言他抬起头来。
“向哥。”
“你哥人呢？我刚还看见过他，眨个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唔，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易行试着在回忆里搜寻到他哥的身影，无果。
不过他这个人来去如风，找不到也正常，网吧一般都不归他管，向林先管得最多，易行找到机会摸着肚子龇牙咧嘴地投诉：“不是我说，向哥，你货架上的零食都过期多久了？我跟我同学吃过都拉肚子了，喏，他人还在里面蹲着呢。”
向林先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着解释：“怪我，我忘记处理那批过期的零食了，你下次要是嘴馋，就去对面的小卖部买吃的。”
“明明之前吃了都没事的，”易行先是小声嘟囔，后来越说越大声，“向哥，你前台对面不是还有很大的空位吗？去进点零食卖卖啊，玩得正兴奋是个人都不想跑大老远——哥！你在这啊！”
一只手臂突然搭在向林先的肩膀上，吓得他抖了抖。
“我去！”向林先转过头对上易成的视线，“你真是个祖宗，来无影去无踪。”
易成收回手臂，笑着问两人：“你们是在厕所前开会吗？”
向林先从裤兜里摸出一张泡泡糖包装纸：“阿成，你来的刚好，你给这个妹子派点单子，育才的，看起来很文静乖巧的样子。”
易成接过纸条，刚要打开来看，易行的脑袋凑过来挡在眼前。
“谁啊？我看看认不认识。”
易成弹开他，折起纸条揣进裤兜里：“这么晚了，玩也玩够了，给我滚回学校去。”
易行一听到易成要干他走，立马捂着肚子弯下身子，状似痛苦：“哥，我刚刚吃坏肚子了，现在还疼着，宿舍的床我睡不习惯，回去睡觉等于彻夜失眠啊。”
易成深深地看他一眼，拍过向林先的肩膀，走了。
易行露出得逞的笑容，向林先摇头，无奈地笑道：“你啊，就知道对你哥用苦肉计。”
“谁让这招百试百灵呢，”易行又扭头冲厕所里喊了一声,"张修空！你等会儿自己回去吧！我要回家了!"
*
“找到了，”易成在柜子里好一顿摸索，终于找到一盒写着治腹泻腹痛的药，他翻着盒子上看下看，“还没过期，可以吃。”
易行捧着一杯温水坐在补丁无数的沙发上，看着房间门框上的刀痕发呆。
打架就打架，还拿刀来耍，夫妻俩真是有“判”头啊。
“只吃一粒，”易成递过来药盒，坐在易行身边，“宿舍的床再睡不惯也得惯，住宿费不能白交。”
易行捏起药丸放入口中，顺进半杯水，点点头。
“易行，你现在上高中了，不能还是像以前一样只想着玩，你得考上大学，以后过更好的生活……”
易成干巴巴地讲着从小到大老师跟他说的这串话，他很少会说大道理，因为比起整日将道理挂在嘴边，他更习惯踏实地直接去干。
但这是他的亲弟弟啊，他不可能养他一辈子，不可能让他走他走过的路。
易行喝掉剩下的水，委屈巴巴：“哥，我现在是病号，我想吃面。”
不想听大道理。
“梦里吃。”易成的走心劝告以失败告终，他站起身来，接着坐回去。
“易行，你认识沈玄羽吗？”
“好耳熟的名字啊，”易行抱着被子倒在沙发上，“饿晕了想不起来。”
“你想吃什么面？”
“她是我的数学老师，也是班主任。”易行快速坐起来回答，“什么面都行。”
“听说她是A大的研究生，自愿来到育才的，我们当然不信，这就叫大材小用，哥，我这个成语用得好吧？”
“还没正式上过课，不过今晚她给我们上过班会课，感觉人还蛮不错的，温柔知性，就像大姐姐一样。”
“不过她居然来教我们二十八班哎，都不教一班二班，我也不知道领导咋想的。”
“还有，沈老师结过婚了。”
易成呼吸一紧。
“她亲口说的？”
“你也很震惊，对吧？不过她也只是提过一嘴，后面我们追问关于她老公的事，她只说是保密。”
“你在这吃，我出去透透气。”
易成关上大门，一路向前直走，到达虹荣桥。
他站在桥的顶端，望着下面流动的水流。
此刻，易成希望自己是一个感性的人，能够说出心里的感受，能将情感赋予给外界，哪怕只是一株草，一棵树。
可是他只能默默难受着，甚至他也说不上来到底哪里难受，有多难受。
沈玄羽结婚了。
沈玄羽爱着一个人。
沈玄羽被那个人同样地爱着。
易成眼看着一滴水从眼前坠落，那是他的眼泪。
知道自己流泪的瞬间，他的第一反应不是震惊，不是酸涩，而是释怀。
倒不是对自己对沈玄羽感情的释怀，而是对父亲那句“你就是一个冷血的畜牲”，母亲说的“我才没有你这样不哭不笑的鬼儿子”的释怀。
易成没舍得抹去眼泪，他好不容易成功哭出来一次。
原来哭的过程也很难受，感觉就像是将心里的难受撒把盐再重锤榨成汁，所以流出来的泪是咸的，心是痛的。
且让河流载着他的眼泪，随便注入一片海洋，留下他永恒的悲伤。
半夜翻墙离校的学生。
四周电脑屏幕忽明忽暗的光映在易成的眼睛里，似是夜晚波光粼粼的平静海面，可只有他知道，海面之下暗藏波澜，易成笑笑：“噢，这样啊，沈老师可真敬业。”
“易成。”沈玄羽轻声唤他的名字，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尽管他们已经见过两次面。
“嗯？”
“你现在还有钱吗？”
易成咽下一口唾沫，顿了顿，“有一点，先还你一部分行吗？”
他的海死掉了。
“我不是催你还钱，其实，你不用还，”沈玄羽的手指攥着校服，“你要是还缺钱的话可以找我。”
沈玄羽盯着易成，他没有任何回应，机械一般转回去戴上耳机。
随后她阔步朝门口走去，在前台的位置停下来，那个男生正用手撑着太阳穴，斜眼看不断闪着光的电脑屏幕。
余光注意到一抹蓝白的身影，他才挑眼向上看。
“那个，你好，请问现在老板在店里吗？”沈玄羽刚才边走边拉上拉链，此时的校徽正规整地立在校服上。
“你找他干嘛啊？”男生微蹙眉头，紧接着凑过头来压低声音，“你接不到单了？”
沈玄羽一头雾水，接单？什么接单？
“新来的接不到很正常，”男生展开一张揉皱的泡泡糖纸和一支短小的铅笔，语气有点不耐烦的感觉，“你写下名字和联系方式，到时候叫他多派点单给你。”
“‘他’是老板吗？”沈玄羽接收到一记“那不然呢”的眼神，随即提笔往白花花散发着薄荷气味的纸上写字。
她回学校的路上还时不时拿出手机瞄两眼，想着网吧老板什么时候才联系她，虽然联系方式是靠撒谎得来的。
前两天刚下过雨，初晴的夜晚有点闷热，沈玄羽脱下校服，借着路灯看清校徽的样式。
模糊的印象里，校徽是红线细描的一栋教学楼，今夜她仔细地看，才发现教学楼两旁还各有一株幼苗和一棵大树，用一条红线连接着，完美融合在教学楼里。
沈玄羽用食指轻轻抚摸右边凸起的大树，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在治学大楼右侧小树林中心的桂花树。
高二第一个星期的周日晚上，沈玄羽碰见在桂花树下吃泡面的易成。
易成蹲着，嘴里塞满泡面，看清迎面而来的人后，慌忙问道：“同学，你……是在哭吗？”
沈玄羽到校以来的一个星期里都没有去过小树林。
因为那儿的桂花曾落在她乱跳的心上，花香曾卷着月色钻进她的肺里。
*
“诶，易行。”
易行单手插兜站在厕所门口，另一只手玩手机，闻言他抬起头来。
“向哥。”
“你哥人呢？我刚还看见过他，眨个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唔，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易行试着在回忆里搜寻到他哥的身影，无果。
不过他这个人来去如风，找不到也正常，网吧一般都不归他管，向林先管得最多，易行找到机会摸着肚子龇牙咧嘴地投诉：“不是我说，向哥，你货架上的零食都过期多久了？我跟我同学吃过都拉肚子了，喏，他人还在里面蹲着呢。”
向林先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着解释：“怪我，我忘记处理那批过期的零食了，你下次要是嘴馋，就去对面的小卖部买吃的。”
“明明之前吃了都没事的，”易行先是小声嘟囔，后来越说越大声，“向哥，你前台对面不是还有很大的空位吗？去进点零食卖卖啊，玩得正兴奋是个人都不想跑大老远——哥！你在这啊！”
一只手臂突然搭在向林先的肩膀上，吓得他抖了抖。
“我去！”向林先转过头对上易成的视线，“你真是个祖宗，来无影去无踪。”
易成收回手臂，笑着问两人：“你们是在厕所前开会吗？”
向林先从裤兜里摸出一张泡泡糖包装纸：“阿成，你来的刚好，你给这个妹子派点单子，育才的，看起来很文静乖巧的样子。”
易成接过纸条，刚要打开来看，易行的脑袋凑过来挡在眼前。
“谁啊？我看看认不认识。”
易成弹开他，折起纸条揣进裤兜里：“这么晚了，玩也玩够了，给我滚回学校去。”
易行一听到易成要干他走，立马捂着肚子弯下身子，状似痛苦：“哥，我刚刚吃坏肚子了，现在还疼着，宿舍的床我睡不习惯，回去睡觉等于彻夜失眠啊。”
易成深深地看他一眼，拍过向林先的肩膀，走了。
易行露出得逞的笑容，向林先摇头，无奈地笑道：“你啊，就知道对你哥用苦肉计。”
“谁让这招百试百灵呢，”易行又扭头冲厕所里喊了一声,"张修空！你等会儿自己回去吧！我要回家了!"
*
“找到了，”易成在柜子里好一顿摸索，终于找到一盒写着治腹泻腹痛的药，他翻着盒子上看下看，“还没过期，可以吃。”
易行捧着一杯温水坐在补丁无数的沙发上，看着房间门框上的刀痕发呆。
打架就打架，还拿刀来耍，夫妻俩真是有“判”头啊。
“只吃一粒，”易成递过来药盒，坐在易行身边，“宿舍的床再睡不惯也得惯，住宿费不能白交。”
易行捏起药丸放入口中，顺进半杯水，点点头。
“易行，你现在上高中了，不能还是像以前一样只想着玩，你得考上大学，以后过更好的生活……”
易成干巴巴地讲着从小到大老师跟他说的这串话，他很少会说大道理，因为比起整日将道理挂在嘴边，他更习惯踏实地直接去干。
但这是他的亲弟弟啊，他不可能养他一辈子，不可能让他走他走过的路。
易行喝掉剩下的水，委屈巴巴：“哥，我现在是病号，我想吃面。”
不想听大道理。
“梦里吃。”易成的走心劝告以失败告终，他站起身来，接着坐回去。
“易行，你认识沈玄羽吗？”
“好耳熟的名字啊，”易行抱着被子倒在沙发上，“饿晕了想不起来。”
“你想吃什么面？”
“她是我的数学老师，也是班主任。”易行快速坐起来回答，“什么面都行。”
“听说她是A大的研究生，自愿来到育才的，我们当然不信，这就叫大材小用，哥，我这个成语用得好吧？”
“还没正式上过课，不过今晚她给我们上过班会课，感觉人还蛮不错的，温柔知性，就像大姐姐一样。”
“不过她居然来教我们二十八班哎，都不教一班二班，我也不知道领导咋想的。”
“还有，沈老师结过婚了。”
易成呼吸一紧。
“她亲口说的？”
“你也很震惊，对吧？不过她也只是提过一嘴，后面我们追问关于她老公的事，她只说是保密。”
“你在这吃，我出去透透气。”
易成关上大门，一路向前直走，到达虹荣桥。
他站在桥的顶端，望着下面流动的水流。
此刻，易成希望自己是一个感性的人，能够说出心里的感受，能将情感赋予给外界，哪怕只是一株草，一棵树。
可是他只能默默难受着，甚至他也说不上来到底哪里难受，有多难受。
沈玄羽结婚了。
沈玄羽爱着一个人。
沈玄羽被那个人同样地爱着。
易成眼看着一滴水从眼前坠落，那是他的眼泪。
知道自己流泪的瞬间，他的第一反应不是震惊，不是酸涩，而是释怀。
倒不是对自己对沈玄羽感情的释怀，而是对父亲那句“你就是一个冷血的畜牲”，母亲说的“我才没有你这样不哭不笑的鬼儿子”的释怀。
易成没舍得抹去眼泪，他好不容易成功哭出来一次。
原来哭的过程也很难受，感觉就像是将心里的难受撒把盐再重锤榨成汁，所以流出来的泪是咸的，心是痛的。
且让河流载着他的眼泪，随便注入一片海洋，留下他永恒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