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宿舍坐了一夜,至少我以为如此。大约黎明时分,在窗外一片鸟叫声里,我朦胧睡去,梦魇连连。最后一个清晰梦境,是那个自称百里的神经病来追杀我,一身白衣,满脸红血。

    "我要杀了你们俩......"

    百里张牙舞爪扑来,我居然没有躲藏,只是微弱抗辩:"陈风不是我的男朋友。"

    "谁?"百里歪头一笑,"你什么时候脱单了?别做梦了,没人喜欢你!"

    "你刚才说杀了我们俩。"

    "我是指你心里住的那俩货,唧唧歪歪吵个不停的那俩。"

    “你怎么知道他们?”我狐疑地问。

    “因为......你忘了”他阴恻恻地说:“吸血鬼会读心......”两颗雪白獠牙自红唇透出,眸子金黄,他张开嘴,向我脖颈咬来。

    一声尖叫,脖间剧痛。醒来发现自己和衣歪倒在宿舍床头,眼镜都没摘。不像梦里那样,伤口现在不过轻微刺痛,贴着两枚创可贴。昨夜我已在厕所镜子前反复确认,脖间血迹伤口的确赫然是两个尖锐牙印。

    看一眼手表,我跳起来,距离今天上午一个半小时的第一节大课开始,我已迟到四十分钟,即使现在狂奔到人文楼,课间休息也马上结束,很快就开始下半节小课。

    衣服来不及换,匆忙扎个马尾,站在洗手间镜子前,我不自觉地摸上脖子里的创可贴。

    “继续安安静静地过你的校园生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那个怪物的话如在耳边。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对我做这种事情?我该怎么办......思虑过无数遍的问题萦绕心间。或许我该报警,每次拿起手机,昨夜情景浮现眼前,那个叫做百里的家伙,他明显非人类的惊人速度,唇边时有时无的獠牙......警察会相信我吗?任何人会相信我吗?

    摸一摸创可贴伤口,微微刺痛,我抑制住把创可贴撕下来再次确认的冲动。

    镜子里我的眉头紧锁,面色发黄,憔悴,疲惫,困惑。再想下去,我会疯的。

    不管怎样,现在必须尽快逃离冷冷清清的十三号楼,去人多的地方。找来一条蓝色围巾小心缠绕脖间,清点好课本,背起书包,我快步向人文楼出发。

    等赶到人文楼二楼教室门口,里面果然又开始上课。周一上午大课是英文系主任葛老师的英美文学,我站在门口,听到葛主任清朗的男声,正在谆谆介绍爱伦·坡和暗黑恐怖小说。

    这不是我第一次上课迟到,却是第一次在葛主任的英美文学课迟到,而且,手表显示,我已经迟到整整一个小时。

    我心虚地推开门。

    “所以,通过厄舍府的崩塌,爱伦·坡意图用阴森恐怖的物象,来塑造人类变态心理的崩坏......”

    葛主任的讲授戛然止住,教室所有人都在看着我,包括那个家伙,坐在教室第三排靠正中的位子,我上课惯常喜欢的位置。

    他今天显然经过精心修整,微卷的黑发,啫喱定型,露出宽阔额头,黑白细条纹笔挺衬衣,结一条深色领带,配着深棕复古西装,与他橄榄色皮肤相得益彰。他优游悠哉地坐在那里,帅气逼人,像一本时尚杂志封面的校园模特。

    夸张地灿烂微笑,他悄悄把右手伸到胸前,向我欢快摆手,算是打过招呼。

    此人正是百里。昨夜袭击我、自称吸血鬼的那个怪胎。

    我僵在教室门口,百骸冰凉,头脑轰鸣。

    “苏原!如果不打算进来,还请你轻轻退出去,不要忘记关门!”葛主任语带不满,透过斑纹玳瑁框眼镜盯着我,目光严厉。

    教室后头响起一片轻微硒笑。

    硬着头皮,我麻木、机械地往里走,在教室第一排离门口最近的位子坐下。

    所有人都恢复课堂常态,除了我,或许还有他,百里。

    我心不在焉,直勾勾盯着黑板,葛主任的话一个字都没听懂。能感受到来自背后的目光,如芒刺在背。

    他或许像昨晚那样,在打量他的猎物。我战战兢兢地想。混乱的思绪里,我甚至想象出他在课堂上,公然向我露出白色獠牙的狰狞模样。

    捏着水笔,心烦意燥在空白的笔记本上戳打。腕上电子表的数字时间,一秒一秒地改变,缓慢异常。下课铃一响,没等葛主任讲完论文作业的注意事项或者什么不确定的类似内容,因为我抓起书包,狂奔而去。

    黑色柏油路积雪已除,我奔命急冲,一口气跑到主楼东侧的白杨大道。等不得不停下时,这才注意到四下静寂无人,高大的杨树笔直刺破蓝天,威严、肃穆。

    脚步疲软,慢慢向前走,贪婪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混乱与空白交替在脑中出现,直到一个声音打破沉寂。

    "走得这么心急,害我点儿赶不上你。"懒洋洋的身影自前方粗大树干后面转出,双手抱胸,浅笑吟吟地看着我。嘴唇挺翘,像是撒娇讨好,又像受了委屈。

    我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一步,一步,往后退,接着转身拔腿就跑,没跑两步,额头结结实实撞到一个人的胸膛,我向后趔趄,几乎摔倒,被那人一把拽住胳膊,紧紧搂入怀中。

    甜美的柚子香气扑鼻而入。抬头看见一双忧郁的褐色眼睛,装满委屈与不安。

    "我又不会吃了你。"他嘟哝着说。

    我打了个冷颤。"放开我......"声音沙哑,在他怀里拼命挣扎,却还是被肌肉结实的胳膊钳制住。

    "你必须认真听我说!昨晚是个意外!我绝对不会再伤害你!我向你发誓!"他语气热切、急促。

    "但是,我的秘密,我们俩昨晚的秘密,你绝对绝对不能跟任何人透露,为了你自己的安全!"

    我奋力抽出胳膊,想要抠他的眼睛,却被他紧紧捏住手腕。

    "认真点儿!别胡闹!"他严肃地说。

    呼吸紧促,胸口越来越闷,我下意识地反抗,扭动手臂,甚至忘记呼救。

    "苏原!"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身影。

    我只觉双手一松,挣脱了百里的钳制。远远前方,大草坪尽头西侧,红色砖路与黑色马路的岔口,主楼侧门台阶上,陈风站在那里,脸色阴郁。

    跌跌撞撞向前跑,用尽最后力气。

    陈风走下台阶,也快步向我走来。短短几十步,好像一生那样漫长。

    那一刻我失去所有念头,只想来到他的身边。

    这种几近疯狂的样子,大约让陈风吓一跳。他轻轻扶住我,诧异地问:"你怎么了,苏原?那个人是谁?"他眉头轻皱,越过我看向前方。

    扭头看去,那个百里正顺着白杨大道渐行渐远,不紧不慢,已到拐弯处,很快隐入图书馆前侧的白杨树后消失不见。

    我情不自禁地紧紧抓住陈风的两只胳膊,盲目、激动。

    "学长!我......学长!”我语无伦次,上气不接下气,情绪激烈,头晕目眩。

    下一刻我只模糊听到陈风急切地大吼我的名字,隐约记得自己倒在了他的怀里。

    醒来时,我躺在校医院的床上,左手挂着点滴,陈风在旁边坐着。偌大病房只有我们俩,末冬阳光斜照,辉煌灿烂,从对面窗户透进来,洒下一地斑驳。

    “你醒了。感觉还好?”陈风注视着我。

    我轻轻点头,没说话,眼泪却流了出来。一夜的紧张不安,持续的歇斯底里,现在只剩疲惫。

    他抽出纸巾,默默替我揩掉眼泪,不知为何,这一动作让我突然感到莫名的委屈和久违的放松,我开始不能自已地低低抽噎。挣扎着坐起来,接过陈风递过的纸巾盒。他故意别过脸去,装作看手机。

    就这样,我坐在床头抽噎不止,尽情发泄,而他就在一旁默默坐着,侧对着我,眉头紧锁。

    等病床地下扔满纸巾,我的情绪也渐渐平复。

    陈风转过身来,温和地看着我:“快中午一点了,吃点儿东西吧。下午的课我帮你请了假,吃完饭再休息会儿,一会儿我有课,下了课三点多我来接你回宿舍。”他一边说,一边帮我支起病床上吃饭用的折叠小桌,把原来在床头柜上搁着的一个塑料袋拿来放下,紧系的袋子里是一个圆圆的饭盒,盒盖揭开,温热的饭香喷薄而出。

    他甚至很贴心地帮我把一次性饭勺摆在右边,因为我左手挂着点滴。

    我顺从、机械地捡起饭勺,舀一口米汤,还没咽下,又开始掉眼泪。

    “对不起......学长,我吃不下......”放下饭勺,我的眼泪像扯断线的珠子,一滴滴落进饭里,我赶紧扯几张纸巾摁到脸上,闷闷半躺回床头。

    陈风闷声坐着,半天没说话。等我擦干眼泪鼻涕,他看着我的眼睛,幽幽说道:“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你这样掉眼泪?”

    我一时未解他话中含义。

    他叹口气,茫然盯着手机,说道:“那个人叫......百里,是吧。你们......”说到这里,他语气纠结,面带痛苦之色。然后他好像下定决心,抬头看着我。

    “本来想等下午回宿舍再问你。”他口气变得温和,表情认真,“苏原,请你告诉我,那个百里,他是不是......”他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地问:“他是不是对你动粗了?”

    我楞楞听着,头脑混乱。陈风,他难道发现了什么?

    杀了你那个小男朋友,陈风,杀了你们俩......

    清脆男声在脑中回荡,那个神经病百里是这样威胁我的吗?我麻木、空洞地想。

    “你一直不说话。是不是还想维护他?可你右手腕的淤伤怎么回事?”陈风眉头紧皱。

    机械地抬起右手,手腕赫然淤紫,是昨晚留下的痕迹,我下意识地拽拽围巾,这才惊觉脖子是空的,蓝色围巾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和书包一起,整齐叠放在床脚。

    陈风不满地看着我这一系列盲目迷惘的动作,他瞟一眼我脖间的创口贴,严肃认真地说:“听说那个百里上学期一直休学,这两天刚回学校。不知道你们俩怎么认识的,认识了多久。不过,如果他真得喜欢你,真得......”说到这里,他的脸上再次浮现那种痛苦纠结的神色。

    “如果他真得在乎你,他绝不会伤害你。不要为不值得的人落泪。”

    我这才明白陈风误会了。他误会了我和百里的关系。在白杨大道,百里强行搂住我的那翻模样,确实很容易被人误会为吵架的情侣。

    “不是!学长......不是!他不是!”我焦急争辩,“那个百里他是神经病,他说他是......”

    就在这时,他出现了。百里,鬼魅一般。

    他站在洒满阳光的对过窗户后面,面带微笑,修长手指放到唇边,向我做出噤声的姿势。

    我歇斯底里地抓紧被子,身体不听使唤地发抖。陈风疑惑地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可窗户那里已空无一人。

    “你在看什么,苏原?”

    “快走,你快走!”

    陈风一脸诧异,不解地看着我。

    “学长,求求你!离开这里!不要管我!你快走!!!”我哀切地说。

    这种悲哀的态度肯定让陈风误会更深。他不再看我,脸上现出恼怒的情绪,皱着眉愣了一会儿,最终不置一词,默默起身。离门口几步远,他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淡淡说道:“有事给我电话。”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他眼里那种受伤的神情让我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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