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上午只有高数课,早上第一大节,离上课还有不到半个小时,我决定不回宿舍去拿躺在书包里的高数课本和纸笔,反正在大阶梯教室,好几个专业一起上,人多,没有课本,我直接坐后排得了,平常就跟听天书似的,今天肯定会睡着。

    站在树下,旁边是川流不息地来往于食堂的人群。就着薄脆香辣的鸡蛋灌饼,嘴角流油,我简略地把昨夜在医学楼地下室发生的怪事给百里讲了一遍。不过我略去了陈风几次想要套我话的事实。百里听得倒认真,难得没有插嘴。

    “所以你说到底会是谁这么恶趣味,把我们关在那里?我觉得不像单纯的恶作剧。”

    “不好说。现在这世道,无聊的人很多。”

    “你说,会不会是......那个人,那个‘尸鬼’。”我喝尽热豆浆,热流在肚腹中流淌,却不禁打个冷颤,因为我想起来昨夜在地下书库听到的那奇怪的声音。那悲哀的悠长的叹息,好像把地狱恶鬼的肺腑都给掏空了。但在这件事情上,百里的看法居然跟陈风出奇一致,他也觉得那是有人在故弄玄虚,装神弄鬼。

    “话说回来,你们俩怎么会跑到那么老破旧的小破楼里去,还跑到地下室,就是幽会,也不用选那么怪僻的地方吧。”

    我瞅了百里一眼,他对我的不满装作无知,只好笑地看着我。我咬口鸡蛋灌饼,含糊不清地说:“是葛主任安排我们去的,前几天他让我帮着陈风更新那几幢教学楼里的中英文标识,那老医学楼虽然很旧了,现在也还在用,又没废弃,昨天那一楼还有医学院的学生在上课呢。”

    百里皱眉沉思。“又是葛洪......”

    我若有所悟地说:“葛主任?难道昨天都是他故意的安排?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未必是他。昨晚你们俩被困,很可能就是有人恶意的玩笑。不过,现在好像有一团迷雾,让我看不清,英语系主任葛洪在这一切复杂的谜团中扮演的角色.......

    “每个人的角色......”他轻轻地补充道。

    “百里你又在念诗了。现在又不是你民国时候大学里起的白话文诗社。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不需要懂。”

    “可你刚才还说每一个人扮演的角色。那么在这么些稀奇古怪的当中,我是不是也即将扮演,或者说已经扮演了什么角色了啊?”

    百里瞅我一眼,没再接话。半晌,他方说道:“还有一件事情,正好给你说道说道。上次我让你去图书馆费力找的那两本南大建校初的校史册,不是莫名其妙消失了吗,好不容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有一本让我找到了。”

    “真得!?”百里正单手撑着树。激动中,一时没在意,我也扶上疙瘩凸凸的树干,正碰到百里的手,他的皮肤触手冰凉,像水一样,我下意识地缩回手。

    “被人藏起来了。相当小儿科,虽然费了我不少功夫。你猜藏在哪里?”

    我摇摇头,表示想不出来。

    “呵呵,图书馆档案室在地下一楼,那本校史被藏在了顶楼六楼男厕所一个抽水马桶的里面,用塑料袋封得好好的,严丝合缝,死死卡住。难为他竟然能想到这么一个地方,怕不是古惑仔的港片看多了吧。”

    “难道是个男生把这本校史藏起来了?”

    “未必。趁人不注意的时候,谁都可以进出那个男厕所。倒是可以调监控,查查有没有可疑人员进出。这个学校的学生不爱学习,图书馆看书上自习的人一向不多,六楼主要是外文借阅室,那里人更少。不过,即使只查六楼厕所外面的走廊监控,工作量也是很大。”他又皱起眉了,“我只怕时间不够......”

    我认真地嚼着鸡蛋灌饼,仔细听着。理论上拥有无限时间的吸血鬼,居然说起“时间不够”。这传达了什么信息?

    “最让我不解的是,如果我所猜不错,有人故意把这一本校史档案藏起来的时间,应该是前些日子,五十年前那个叫沈丽君女孩的失踪疑案在校园网上传得纷纷扬扬的时候。或许这两册校史档案里隐藏着与那失踪迷案有关联的不为人所知的什么信息,所以那时候我才让你去图书馆档案室找有关于那个时期的校史册。谁知竟找不到。我开始也以为放错了地方。被我在六楼厕所找到一本后,才发现原来这背后有人费了心思。我把那本1969-1973年的校史认真看了几遍,不出我所料,里面除了些平淡的事实,基本都是歌颂学校功德的陈词滥调,没有什么实质意义,对沈丽君的失踪案根本提也未提。所以什么要费尽心机把这个时段的校史辑掩藏起来?这是最让我不解的地方。而且每套校史档案都是一辑两个册子,两个复本,内容完全一样,现在找到一本,另外一本去哪里了......”

    “会不会藏在图书馆某个书架上,毕竟,隐藏一棵树最好的地方就是在森林里,或者要不然干脆被带出了图书馆。”我忍不住插嘴道。

    “不好说。据我观察,图书馆的安保做得比较到位,上次我假装凑巧把一本没借阅的书带出去,马上就在一楼大厅出口被保安发现了。当然,除非他把书上的感应磁条撕下来。至于藏在某个书架上,我怀疑他会不会冒这种风险......既然他把这本表面无害的校史册看得这么严重的话。而且,现在最让我介意的不是另外一本校史册藏在哪里,而是谁......是谁这么费尽心机......他为什么要把两本完全一样的校史档案分开?或许这些都可以归结为同一个问题——找到了另外一本校史册,就找到了那个人。因为我怀疑,另外一本校史就在那个人手里......”百里一边摩挲下巴,一边喃喃地说,简直像在自言自语。

    随着百里的分析,我的思绪也纷纷乱转,头脑里始终脱不开葛主任那戴着玳瑁眼镜的形象。男厕所,外文借阅室,英语系主任,安排我和陈风去老医学楼,寒尸毒......

    “百里——”我忍不住轻轻地说:“葛主任......是不是还是他嫌疑最大?”

    话虽如此,想到葛主任那戴着玳瑁眼镜的严肃方正的国字脸,确实像百里评论的那样,很难想象他会这些谜团当中扮演什么样的离奇角色......倒是他和高数小齐老师秘密幽会,搞地下情,唉,真是道貌岸然,人不可貌相。

    百里不耐烦地摆摆手,“葛洪现在的角色具有迷惑性,多说无益。”他一只手插进深色工裤的口袋,居然掏出一方丝帕,拿在手中轻轻把玩。我好奇地打量着,这不是他之前声称的什么来自爱琴海厄克里特含有魔法的那方蓝色斜纹丝帕,是浅白的帕子,绣着浅淡纹饰。没想到他穿着一身普通粗糙的快递工装,口袋里竟还藏着这样细致的东西。话说回来,高挑的他穿着深色的工装,虽然非常帅气,可他打扮成这个样子,昨晚干嘛去了?又是去执行他自己的秘密任务?刚才他说他昨天半夜四点多回到学校,发现我不在宿舍,到处找我,幸亏他鼻子“比狗还灵”,在老医学楼的地下室发现了我的“味道”。那么他前半夜干嘛去了?我怀疑他又去了酒吧。因为他的深色工装上沾满了烟酒气味,不需要“狗鼻子”,也能闻出来。那么他为什么又打扮成快递小哥的模样?他每次穿这种衣服,似乎是为了伪装,为了某种目的。因为我们俩第一次见面,他也是打扮成这样子,跟踪,然后突然袭击了我。他总说自己很忙,的确,虽然作为吸血鬼体力惊人,他最近偶尔也会不经意地露出疲态,但不像生理的疲惫,更像是心理的压力,他似乎另有急迫的心事。他神神秘秘的,究竟在北邬这座小城忙什么?肯定不全是因为学校潜藏的尸鬼问题,甚至这个事件可能只占用了他时间的一小部分,因为他自己亲口说过,他无法分散太多精力来进行调查。他显然另有秘密的行动。

    “啧啧!可惜了我这月纹帕子,不过本少爷实在看不下去了。”百里的话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他把那方月纹帕子递过来,“把嘴擦了,你嘴角的辣椒酱红得都可以冒充我们了。”

    “你们是谁?”

    “你说呢?”他咧咧嘴,做出张牙舞爪的鬼怪模样,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当然,现在唇边没有那两颗尖锐的吸血鬼獠牙。他褐色的眼眸闪着淘气的意味,像个爱捉弄人的大男生。

    “别吓我啊,你把你对白色獠牙藏哪里了?”我满不在乎地说,没接他的手帕,掏出纸巾抿了抿嘴,又把露出汤汁的塑料袋扔到旁边大树下的垃圾桶里,趁着气氛,我故作轻松地说:“所以啊,你说,昨晚到底怎么回事?会不会真是那个坏人?他为什么要困住我和陈风?葛主任又怎么回事?难道他真得故意安排我们去更新什么标牌,引诱我们去老医学楼?难道是他把我和陈风锁在地下室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葛主任,你说过他身上有尸毒的味道......难道他跟那......那“鬼”真有什么关系?”

    此时我和百里正站在环绕食堂楼的黑色柏油路边缘,路边石上的石子步行道上耸立着数株粗壮的法国梧桐树,晚春时节,都长出嫩绿的新叶,但还悬荡着去年冬日的棕黑桐铃。柏油路上,很多学生已经吃完饭,正络绎不绝地向教学楼区走去。百里没有回答我连珠炮似的疑问。他只轻轻搂住我的肩膀,说道:

    “小丫头,绕来绕去,你又绕回葛洪身上。我给你说过,我跟踪过他很多次,暂时没有发现有用的端倪。你只要不跟他走得太近就行。”他松开我的肩膀,伸个懒腰,“啊呀,今天早上一不小心,哥哥我又给你说得太多。和你这个小人儿呆一起太久,我简直快忘了我的身份;和我这个吸血鬼待在一起太久,你也别忘了你的身份。”

    说着,他向眼前的人群大手一挥:“你属于他们。你是一个人类,一个学生,一个姑娘。你现在的任务,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偶尔谈个恋爱,因为某个臭屁小子伤伤心,大哭一场,该吃吃,该喝喝,恋爱,学习,循环.......”

    “百里,我知道你唠里唠叨地说这么多,是不让我掺和,让我远离危险,可是昨晚......”我忍不住插嘴道。

    “停,停!”

    “可是........”

    “停。有哥哥在,万事安心。做好你该做的事情,才不会给我添麻烦。”

    “好吧。”我确实不愿给他添麻烦,只好作罢。

    “上课去吧,不要迟到,小心挂科。”

    “别被你乌鸦嘴啊,我高数真危险了。那我走了。拜拜!”

    没走两步,又被百里昔叫回来。

    “拿着。”他又递来那方月纹帕子,“用吧。好歹有个姑娘样子。这帕子平常我白搁着不用,也是浪费可惜了。”

    我讪讪地接过,帕子柔软,沾着熟悉的阳光和甜柚的气息。

    “好好留着。”百里看着川流的人群,浅淡地说:“这是我娘的。”他的神情突然又变得深沉起来,甚至带着忧郁。好看的褐色眸子,微卷的黑发,像只受伤的小狗儿。

    “什么?!!”我惊讶的喊声引来旁人侧目,我赶紧压低嗓音,急忙把帕子递回去:“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要,还给你,快拿回去。”

    他摆摆手,“东西白搁着,也是浪费了。送给你了。好好用吧。省着点儿。必须手洗。”

    我打量手里精致的帕子,百里显然以前非常爱惜它,历经一个世纪的月纹手帕,质地仍然很柔顺光滑。我突然觉得手里沉甸甸的。

    在老医学楼地下室关了一夜,又上了一整天的课,忙忙碌碌,到晚上很早就睡了,睡得很沉,几乎无梦。可是从早晨起床开始,我又开始不断地纠结。

    明晚就是那场我和陈风准备已久的英语辩论赛决赛了。我还参加吗......我跟陈风准备了那么长时间。他给了我那么多好的建议......辩论的技巧,学习英语的窍门,翻译的方法......他真得帮了我很多......他对我那么好......我为什么总让他伤心......我想找他,我要找他说清楚......我浑浑噩噩地走在教学楼区涌动的人群中,直到在一幢教学楼的台阶下停住脚步,才意识到自己走错了,这里不是英语系上课的人文楼。不知不觉中,我竟然走到了陈风的国际金融系上课的教学楼下。我麻木地凝视写着“经济管理学院”字样的白底黑字的楼牌,无视身边不断投来的好奇的目光。黑洞洞的走廊里,走着不少学生,陈风在其中吗?他在哪间教室上课?甚至他今天早上有课吗?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毕竟我是他什么人呢?一个只是让他不断失望的......

    “从今而往,不要再来烦我。”

    他昨天说得很明白了。那么决绝。

    “哎哎?苏原,告诉你个劲爆消息。”我刚在播放听力录音的电脑桌前坐下,田彩拿着课本凑过来,挡着脸,“你听说了吗?葛主任、许丽、还有高数的齐老师,他们三个......”田彩边悄悄跟我说,边打量前面讲台坐在主控电脑桌前的许丽老师。

    “怎么了?”我迷惑地问。

    “原来许丽老师传说中的潇洒老公是葛主任,保密工作做得真好,然后高数的小齐老师,她第三者,已经被学校处分了,所以昨天高数是其他老师代课。”田彩非常快速地一口气说完,因为这时上课铃响了,她戴上耳机,向我暧昧地笑笑,又坐端正,拿起课本,一本正经地看向讲台。

    什么?......

    英语系主任葛老师和南大的医学研究生兼助教小齐老师,俩人婚外情,这我早就知道了,上次雪天在游乐场,我和陈风亲眼撞见过,但没想到,听力许丽老师和葛主任他俩原来是夫妻......心念一动,我想起上次在葛主任办公桌上看到的那副合照,天安门城楼前,年轻的意气风发的葛主任,亲密地搂着一位戴着墨镜的黑色长发女子,那女子身姿窈窕,青春靓丽.......记得去年第一次上许丽的课,我把已届不惑的她错当成了二十多岁的年轻老师,她那时保养得很好,现在想来,确实跟照片上的女子有些相像......耳机里已经传来许丽的声音,她正指示大家根据即将播放的BBC新闻录音,找出事件发生的时间、地点与人物,她坐在主控电脑前,脸色蜡黄,马尾蓬乱,眼角的皱纹很重,老了许多,怪不得她最近这段时间状态这么差,脾气怪僻......原来她真得情场失意.......很久前就曾听闻,她与老公是学生时期恋爱,老公对她非常好,二人甜甜蜜蜜,相恋多年,对婚姻洒脱而享受,没要小孩,做了财产公证,对待夫妻关系很看得开,之前班里很多女生羡慕她活得潇洒,人生美满.......这是怎么回事,原来许丽的得意老公竟然是葛主任,而这样一位志得意满的人生伴侣竟然另觅新欢,背叛情意.......许丽,葛主任......葛主任身上沾了尸毒的气味,很多次,若有若无......百里怀疑过他,跟踪过他,但没抓倒过现形,葛主任生活单纯,除了学校和家之间的两点一线,就是跟高数小齐老师幽会......小齐老师,她是公共基础课老师,之前因为尸毒陷入嗜睡症的两位体育老师,也是公共基础课老师,但百里在齐老师身上只发现过很浅的尸毒气息,高度怀疑还是由葛主任身上沾染,所以葛主任还是重点怀疑对象......葛主任,跟那只怪物似的尸鬼到底是什么关系?许丽老师,她会不会有危险?我得赶紧告诉百里。

    耳机里不断地传出好听悦耳的标准英音,但我脑子一团浆糊,什么都没听懂......手机微信“叮咚”响了,我下意识地拿起手机,心里咯噔一下。陈风竟然又给我发微信了。我以为他再也不会联系我了。但微信的内容有点儿奇怪:

    “中午下课,去趟主楼,六楼,校长办公室。”

    我的思绪更乱了。为什么陈风要我去校长办公室?如果他也不想参加明天的比赛了,没必要找校长,直接找英语系主任葛洪就行了......我想起来校长莫兰那张优雅美丽的脸。这学期我还没见过她。其实,在南大,一共我只跟她接触过两次。第一次是在去年九月的新生开学典礼,我站在高台上,从她手里接过奖学金的奖状,那时候陈风也在台上,我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拒绝了他伸过来的手,拒绝加入学生会,那时候他的眼睛如此黑亮,迅速将我秘密捕获.......还有一次,我紧张地坐在校长办公室,给莫兰递交单人宿舍的申请,那天她穿着充满女人味的黑色连衣裙,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黑裙子很特别,腰身绣着大朵的黑色玫瑰,她还戴着大颗圆润的白珍珠项链.......

    陈风约我去找莫兰是为了什么呢?堂堂的大学校长会亲自过问谁参加或者不参加辩论比赛的小事儿吗?.......难道是?!我心里一紧,想到昨天早上我和陈风从医学楼地下室爬上来时碰到的那几个医学生。难道我和陈风在老医学楼地下室被困住一夜的事情已经传开了?可能性不大。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陈风不会主动跟学校当局汇报这种事情,他或许觉得那是恶作剧,无关紧要,并且,他非常在意隐私,上次他在游乐场因为我受伤,他曾经严厉禁止我跟任何人提起。这种跟我单独在医学楼的地下室里共处一夜的事情,孤男寡女,按照他的性格,他绝对不会跟别人提及的。

    但是,大清早从一座几近废弃的老楼的地下室里出来,灰头土脸,状态不佳,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很奇怪。那几个医学生会不会到处乱说?还有地下室门上那把被百里扭断的铁锁,一看就知道是人为的强行破坏。陈风当时肯定也看出来了,而且他好像早有些隐约模糊的怀疑。那天晚上,困在医学楼地下室里,他曾意所指地说,肯定会有人费力找我.....现在想想,他是指的百里昔吗?

    陈风早就怀疑我和百里的关系了。他甚至调查出了百里作为南大国际交换生的身份其实是伪装。之前他因为在意我,没有揭穿百里。但他一直一直怀疑我和百里的真实关系,还有百里留在南大的动机。

    他误会了。误会了......

    陈风万万不会想到:百里是吸血鬼......而我只是曾经被百里袭击过的受害者。误打误撞地,我和吸血鬼百里昔竟然成为了朋友。对于普通人类来说,吸血鬼只存在于书籍、电影和想象之中。

    可所有这一切,我无法告诉你啊!学长......我痛苦地想。耳机里富有磁性的男声英音结束了,空留着嗡嗡作响的盲音。

    从今而往,不要再来烦我。

    他已表示得断然明确。

    从主楼华丽的螺旋楼梯出来,向右穿行部分走廊,就是校长办公室。南大的校长办公室占据了六楼的半壁江山,低调而奢华。事实上,整层六楼都与其他楼层不同,整条走廊铺设着厚实紧密的花色地毯,吸收了足音,墙板是深棕橡木,雕刻着古雅花纹的厚重木门,嵌着鎏金铭牌。楼梯左侧是同样阔大的会议室,平时紧锁,据说只有召集校董会时才开启。莫兰并未将她的校长办公室布局做出大的改动,而是承袭了过往的风格。这间极大的屋子,与其说是办公室,不如说更像个大图书室,两面墙皆是胡桃实木书架,由地面直到天花板,结实厚重的书架,密密麻麻插满各式各样图书,其中有不少是拥有烫金书封的大部头。另一面是长长的、诺大的落地窗,俯瞰学校的灌木花园,天气好的时候,灿烂的阳光透窗而入,晒在办公室最深处的那张胡桃木写字桌上。莫兰会在桌角的水晶花瓶里插一束鲜花,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是大束绿叶衬托的白色百合给奢华厚重的氛围添了些雅致。

    等我到六楼时,陈风已经在莫兰办公室门外候着了。双开的雕花橡木门虚掩着,隐约能听见里面说话的声音。陈风立在门边,穿着新换的白色衬衣,笔挺的深色裤子,衬衣扎进腰里,衣袖卷到肘部,清爽干练。我站到他的对面,挨着墙,依稀可以闻见他身上传来的清淡的芦荟香气。那是他惯用的硫磺皂的味道。我突然紧张起来,心脏尴尬地咚咚敲鼓,因为我的身上也有味道,是甜柚、阳光和玫瑰的香气,十分浓烈。陈风肯定也能闻到......昨天百里又警告过我,要我务必按时回宿舍涂上红颜的香水,那香水是他特制,里面加了他的一滴血,可以抑制他想吸我鲜血的冲动(经过医学楼一夜,昨天早上跟百里在一起,吃鸡蛋灌饼的时候,我身上红颜的味道已经很淡了)。“要不然,我可不能保证能控制住自己。”他假装坏坏地说。

    “嗨!”我小声地打起招呼。

    陈风无动于衷,抱着双臂,一脸冷漠。他眼神黑亮,但里面没我。

    “呃,校长为什么叫我们过来?是因为咱们在医学楼被困的那天晚上吗,她已经知道了吗?”我尽量用平缓的、温和的语气说。

    他瞥我一眼,干脆扭过头去。那一眼里满是嫌恶。

    “好吧。我知道了。那我不多说了。”我受伤地说,“我只想求你件事儿。一会儿能不能,不要告诉校长,前夜咱们在地下室的事儿,尤其是......昨天早上,那把扭断的锁......还有我们出来后碰到了百里,我同班同学......”说到这里,我看到陈风挑了挑眉,我赶紧改口,以示诚意:“百里确实不是真的我同学,你早就知道了。现在情况太混乱,我保证,将来,我会告诉你,我会把一切统统告诉你。只是现在,我不能,这些不在我的掌控之中......你现在可能会觉得我讲的话莫名其妙,你可能完全不能理解。请你相信我。”

    陈风的眉头深锁,眼中的不耐烦快满溢出来。

    “总之。对不起。还有,求你帮帮我,不要跟校长揭穿百里伪装的交换生身份。”

    “为什么不说得更明白些?”他终于冷冷地道,“你是想让我帮他,那个叫百里的男人。”

    “是。”看到陈风阴沉的脸色,我忙说:“也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百里他是......是我的朋友。因为一些原因,他需要暂时留在这个学校,留在北邬这个城市。”

    “为什么?”

    “这个......我不清楚。真的。”我真得不知道百里为什么会来到北邬,来到南大。他一直在隐藏什么。

    陈风扬了扬眉,显然不买账。“如果换做别人,”他看着空气,口吻冷淡,缓缓地说,“你早就被当成了疯女人。随意轻信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男人,把他当成知己好友,为他保守秘密。但在这件事情上,我有其他的看法。你没有疯......陷入恋爱的女人,头脑发热,很正常。”他冷冰冰地说。

    “你错了!你......错了!我对百里绝对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他对我也没有,绝对不可能有,他是......”他是吸血鬼!陈风这种别扭至极的说话态度让我差点儿说漏嘴。

    “是什么?”

    “我的朋友。”我无奈地说。

    陈风冷笑,没有评论。这时,从莫兰的校长办公室里清晰地传出了说话的声音,里面正在谈话的人似乎突然变得情绪激动。“那女人是个疯子!疯子!小齐她是无辜的!凭什么让她退学!如果要处分,处分我好了!”这个熟悉的男中音居然是葛主任。另一个是校长莫兰。她也提高了音量,但声音更温和,说的内容不甚明晰,断断续续,应该是在竭力安抚葛主任。

    瞅我一眼,陈风走过去,轻轻将两扇橡木门合上,里面两人的话语立刻变得嗡嗡闷闷,听不见清了。但莫兰和葛主任对话的内容不难猜测。并且隔着门板,时不时还能听见葛主任的大喊大嚷,“疯子”两个字不时地异常响亮。英文系的堂堂主任,博学多才的葛老师,如此大失风度,竟然是为了他受到处分的小情人。他口口声声的“疯子”是指他的结发妻子吗?我不禁为许丽老师感到悲哀。

    陈风站在橡木门旁,冷着脸,不发一言。葛主任、许丽和小齐老师的三角绯闻在学校传开了,连田彩都知道了,学生会主席的陈风向来消息灵通,肯定也知道了。因为儿时的阴影,他对这种事情绝无好感,上次落雪时在游乐场,我们偶然撞破幽会的葛主任和小齐老师,他对待情感不忠的憎恨态度已经表现得清楚无疑。现在,被迫候在校长办公室外面,听一个中年男人诅咒结发妻子,为情人开脱,他心情肯定更阴沉。我该怎么求他呢?求他不要暴露百里在南大的伪装身份。这样做可能会带来一系列想不到的连锁反应。因为除了尸鬼,百里在北邬还有其他的敌人,比如那个神秘人,白衣白帽,手持镰刀,形似死神,曾经在百里狩猎时,趁其不备,给过他致命伤害。吸血鬼的百里,在神秘人的眼中,或许也是恶魔,是猎物。陈风只知道百里伪造了学生身份,但身为普通人类的他绝对万万想不到背后的恐怖真相。

    我打量陈风的脸色,犹豫着说:“学长——”刚开口却被打断。橡木门“砰”地被推开,葛主任怒气冲冲地闯出来,鬓发微乱,脸面赤红,情绪紊乱,他对我和陈风视若无睹,直接大步流星地走向了电梯。等葛主任消失在电梯里,陈风在莫兰办公室门外稍作停顿,然后敲了敲两扇橡木门敞开的那扇,径直走了进去。我只好跟着,打算一会儿如果陈风当真谈及百里的问题,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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