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几日便是重阳,院中的草木被几场霜寒打没了精气,唯有前几日被移栽过来的那株芙蓉依旧盎然,花瓣如美人初醉,花枝亦是繁茂,竟有几朵探出了墙头。
秦时安搬了椅子至院墙下,手握着剪刀登高翘首,作势要修剪那几只出墙的芙蓉。
这日,孙娘带众俾来此,端手立在院门处,并未急着入内,她斜睨着秦时安的背影,压眉朝廊庑下扫洒的丫头低问道:“你方才说,姑娘日日迎着秋风站在墙头,只为赏花?”
那丫头点了点头,谄道:“人家到底是高门出来的女子,这雅兴自然与俗人不同,别说是北风了,就算是下雹子,也耽误不了姑娘赏花的兴致。”
“呸,毛都没长全的野鸡,装什么凤凰。”孙娘朝旁啐了一口,这才带人迈了进去。
自大小姐故去,她横竖看这秦时安不顺眼,但又不得不尽侍奉之责,每次来此处,都感觉心窝堵闷,呼吸不畅。
正扒在墙头的秦时安听到动静,回眸一瞧,见是孙娘带人送了棉衣来,正要向舅母言谢,却见那托盘上裹的长衫棉袍,绣的竟都是男子常穿的纹路,尺寸也要比女子夹袄大上几寸。
秦时安握着剪刀,从椅子上提裙踏下,指着那些衣物朝孙娘质问道:“拿这些男人的袍衫来我院中作甚?你们把这里当何处了?”
自那日醒来,她便从院中丫头的口中探听到了那夜贺琰送自己回府的场景,听罢虽觉荒唐,但心思敏锐的她,自然明白贺琰的深意,倒是府中的这些杂碎,口口相传中,她跟贺琰的关系早已变了味儿。
如今竟自行其是的往她院里送这些男子的衣物,这让她如何跟外祖母交代。
秦时安怔神间,却见孙娘换上了一副讨好,道:“要怪就怪那管事房,把今早刑部递来的赦令送到了大夫人的房里,听闻秦大人下月便要释监,正巧赶上入冬,大夫人便让下人们提早给姑娘的父兄赶制了几身冬衣……”
秦时安闻之,手中的剪刀险些滑落,后面的话更是没有听清。
若她不曾破开那舆图的秘密,听到父兄即将出狱的消息,定会欣喜万分,可她偏偏斟破了那个秘密,不小心窥探到了衡王与朝廷博弈的底牌。
她虽不知那底牌到底是什么,却隐隐明白,正是因为父亲手握着这张底牌,所以即便衡王想杀他灭口,朝廷也会设法保下他。
而刑狱便是父兄最好的苟命之处。
如今赦令已下,那张舆图也被自己弄丢,秦家没了舆图做保,一朝出狱,朝廷不会再管父兄的死活,而衡王更不会放过这次灭口的机会。
一阵风起,墙头芙蓉惊晃。
秦时安心绪大动,于骤急的北风中呆伫着,待所有人离去后,才缓缓踱入屋内。
现下想要保住父兄的命,便只能靠自己,可她一个被锁在后宅的女子,要如何在外抛头露面,为父兄奔走呢?
依她所知,贺家依附衡王多年,自然是指望不上的,而消失的景昭身份隐晦,更不知他是在为谁效命,自己唯一能做的,便是抓住身边所能利用的一切,赶在父兄出狱之前,干一件能够重创衡王一党的大事。
张其声势,诱敌折返,让衡王的目光不再只盯着秦家。
如此,许会为父兄抢出一丝生机。
秦时安端坐于案前,深忖的眉间藏有隐隐的绝望。
晨曦透牖,映至她的双睫,若金屑悄覆,她忽而眸色流转,似想起了什么。
起身至妆台旁,打开了外祖母赠予她的妆匣,清点片刻后,发现果真又少了数件首饰。
窗外鸟雀低鸣,她抬头凝了一眼正在打扫窗台的青梅,不由略带嘲意的勾了勾唇角。
往日里她不愿追究这些首饰的下落,一是觉得所丢之物并不名贵,二是考虑到本就寄人篱下,不愿再搅弄是非。
可如今自己无依无靠,正需要几个帮手,替自己出面谋事,这些拿了她财务的小贼们,也该到了还债的时候。
秦时安收回目光,余光却依旧停留在青梅的身上,瞧她心虚的朝这边看来,她故作不知,如往常般将妆匣合起,信步路过对方身侧,踏出屋门,拾阶而下,刻意向着廊庑下平日里多受青梅打骂的两位小奴走了过去。
“会拳脚吗?”
秦时安从袖口中掏出了十个铜板,托于掌心,从两位小奴的眼底划过,“耍一个瞧瞧。”
其中一个小奴见有打赏,忙握拳于胸侧,双腿扎下,卯劲儿耍起了把式,“小奴往上数三代,祖爷爷可是汴郊一带的悍匪,所到之处,财物尽掠,生灵涂炭……”
秦时安歪头打量,见这小子舞的把式不仅无力软塌,还尽是梨园中武生的花架子,心想这些拳脚许是他随主子听戏时学来的,若真置入险境,护不了她不说,或许还会被敌人当成靶子先解决掉。
于是,她转头又问旁边另一位小奴道:“你呢?”
此人先是一怔,遂抬掌覆在身旁小奴的头顶上,正在舞拳的小奴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被对方猛然施压的手掌按的身肢一软,直直跪了下去。
“怎么称呼?”秦时安上下打量一眼对方,见其双眸如电,四肢健硕,仿佛每一寸肌肉都可以开山裂石。
“阿庸。”那人答道。
秦时安将十个铜板塞给了被他按在地上的小奴,遂从袖口中取出了一定银子,递到了阿庸的手中,抬头道:“跟我走。”
阿庸接过银两,揣入怀中,随秦时安穿过廊庑,绕至后院一片无人的竹林旁。
秦时安观四下无人,止步转身,端手停在阿庸面前。
目光扫过对方不断交握的双手,含笑道:“我没见过你。”
“小奴……是新来的。”
秦时安嗤笑一声,凝他道:“林家捅了陵水银饷的篓子,被朝廷罚了三年的俸,这一个月内,又办了两场白事,还要为后宅置冬,府银本已入不敷出,哪有钱招买多余的奴丁。”
女子声音细弱,却令身前男子交握的双手拧得更紧。
“不巧,姑娘我自小习箭,”秦时安朝他摊开自己的掌心,用拇指摸索着指肚上的薄茧,压低声音道:“方才我瞧着你手上的茧子,刚好与我在同一位置,所以我猜,你是箭卒?所以……是贺琰的人?”
如今虽弄丢了舆图,但只要她是秦治的女儿,便不会脱离衡王的掌控,想必贺琰命人监视她,其中自有衡王的授意。
若衡王知晓林家为他搜去的舆图是一本赝品,定然还会寻她的麻烦。
而眼前的男子,便是衡王用来监视她的一只眼,像阿庸这种人,她的身侧还不知藏着多少。
男子在她的质问下,既没有承认,但也无反驳,铜铁般的脖颈似是做了亏心事般耷着,颔首局促道:“主子也是为了姑娘的安全,这才安排我入府。”
“林家知道你是贺琰的人吗?”
阿庸连忙摇头道:“主子给府中的管事塞了钱,不会说出去。”
“好,你来我身边是何目的,我无甚兴趣,但你我之间有一处共识,那便是要确保我的安全。”
“自然。”
秦时安点头,既而道:“可近日有一事,让我有些心神不宁,你既不想让我出事,便去帮我查清楚,可好?”
……
秋阳西斜,日色渐暗。
秦时安于案牍之中抄写完最后一段经文,以秋乏为由,支开了近日来分外殷勤的众婢子们,换上了家仆的打扮后,从床底掏出了那根编掐了好久的草绳,仔细缠在腕上,悄声从西窗下跳出,踩着事先让下人们堆在墙下的冬炭,扒上了墙头。
在她日日赏看的芙蓉旁,耸着一棵参天的老槐,她以赏花为借口,偷偷修理了那老槐的枝桠,留了一根粗杈,在上面栓了草结,其内还藏了一把铁钩。
秦时安将手腕上的草绳解下,一头拴上那钩子,一头紧系在自己腰上,脚踩着墙砖,拽着绳子稳稳攀了上去。
“真能折腾。”
林宅院墙外的不远处,景昭插着双臂,倚在巷口瓦檐下的阴影里,牵唇喃喃。
而此刻,一脸恭顺站在他身侧的男子,正是阿庸。
景昭看着墙头笨拙又小心的身影,朝身旁人道:“她除了让你跟踪青梅,还吩咐你什么了?”
“并无其他吩咐,只是……姑娘她把我当成了贺琰的人,被我顺水推舟圆了过去,此事乃属下擅作主张,未禀二爷,还望二爷恕罪。”
阿庸说罢,偷扫了一眼景昭的面色。
“无妨,”景昭轻描淡写应道,“只是这丫头为何突然针对青梅,难道我不在的这几日,又被那陆氏欺负了?”
阿庸见对方阴寒的眼风忽而刮向自己,丹田一紧,好似自己欺负了秦姑娘一般,于是忙解释道:“林家上下,谁人不知秦姑娘是贺公子的人,陆氏哪有这个胆子?我倒瞧着,秦姑娘如今在林家,俨然已是……”
“已是什么?”
徒然凌厉的四个字,让阿庸缩了缩脖子,将哽在喉间的“贺家少夫人”生生咽了回去,转言道:“如今舆图到手,二爷何必还留我在此……”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却让景昭仿佛吞了一口夹生的粟米,噎在胸腔内,不上不下,难受的厉害。
他抿了抿唇,故作姿态道:“智者处事,必查于微末,你懂个屁。”
阿庸略略点头,好似开悟,“这丫头心机重,又被二爷你骗了,定是恨极了你,没准儿伺机报复,不得不防,小的确实应该留守于此,日日盯紧她,防患于未然。”
一语言罢,又贴心开解道:“不过二爷也不必忧虑,我听大房的孙婆娘说,秦家近日得了圣上的赦令,秦姑娘复得贵女身份,以后攀个贺家侧室的位置也未尝不可,到时嫁作人妇,哪还有功夫寻二爷的麻烦……”
话至末尾,却被对方劈山冷斧般的眸色,削去了尾音。
阿庸咽了口唾沫,虽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但终究是没敢再说下去,想来二爷与那贺家公子向来不对付,今日或许提的频繁了些,惹二爷不快,于是闭了嘴,不敢再言语。
巷风湿冷,卷过二人的布衫,将远处女子身侧的芙蓉摇的乱颤不止。
听闻此花日开三色,晨时洁白,午时添粉,而此刻晚霞初上,正是盛极的灼红。
可墙内之花,虽艳却属于他宅,不可任意攀折。
景昭叉着的双臂下手指暗握,寒笑道:“她吩咐你做的事,你可做完了?”
“还未。”阿庸摇头。
“那还不快滚。”景昭收笑。
阿庸迟疑:“可秦姑娘谁来盯着?”
“自然是我。”
景昭牙槽切切,狠砸下四字,仿佛要将口中的“我”字嵌入那株芙蓉旁的肉身之中。
秦时安搬了椅子至院墙下,手握着剪刀登高翘首,作势要修剪那几只出墙的芙蓉。
这日,孙娘带众俾来此,端手立在院门处,并未急着入内,她斜睨着秦时安的背影,压眉朝廊庑下扫洒的丫头低问道:“你方才说,姑娘日日迎着秋风站在墙头,只为赏花?”
那丫头点了点头,谄道:“人家到底是高门出来的女子,这雅兴自然与俗人不同,别说是北风了,就算是下雹子,也耽误不了姑娘赏花的兴致。”
“呸,毛都没长全的野鸡,装什么凤凰。”孙娘朝旁啐了一口,这才带人迈了进去。
自大小姐故去,她横竖看这秦时安不顺眼,但又不得不尽侍奉之责,每次来此处,都感觉心窝堵闷,呼吸不畅。
正扒在墙头的秦时安听到动静,回眸一瞧,见是孙娘带人送了棉衣来,正要向舅母言谢,却见那托盘上裹的长衫棉袍,绣的竟都是男子常穿的纹路,尺寸也要比女子夹袄大上几寸。
秦时安握着剪刀,从椅子上提裙踏下,指着那些衣物朝孙娘质问道:“拿这些男人的袍衫来我院中作甚?你们把这里当何处了?”
自那日醒来,她便从院中丫头的口中探听到了那夜贺琰送自己回府的场景,听罢虽觉荒唐,但心思敏锐的她,自然明白贺琰的深意,倒是府中的这些杂碎,口口相传中,她跟贺琰的关系早已变了味儿。
如今竟自行其是的往她院里送这些男子的衣物,这让她如何跟外祖母交代。
秦时安怔神间,却见孙娘换上了一副讨好,道:“要怪就怪那管事房,把今早刑部递来的赦令送到了大夫人的房里,听闻秦大人下月便要释监,正巧赶上入冬,大夫人便让下人们提早给姑娘的父兄赶制了几身冬衣……”
秦时安闻之,手中的剪刀险些滑落,后面的话更是没有听清。
若她不曾破开那舆图的秘密,听到父兄即将出狱的消息,定会欣喜万分,可她偏偏斟破了那个秘密,不小心窥探到了衡王与朝廷博弈的底牌。
她虽不知那底牌到底是什么,却隐隐明白,正是因为父亲手握着这张底牌,所以即便衡王想杀他灭口,朝廷也会设法保下他。
而刑狱便是父兄最好的苟命之处。
如今赦令已下,那张舆图也被自己弄丢,秦家没了舆图做保,一朝出狱,朝廷不会再管父兄的死活,而衡王更不会放过这次灭口的机会。
一阵风起,墙头芙蓉惊晃。
秦时安心绪大动,于骤急的北风中呆伫着,待所有人离去后,才缓缓踱入屋内。
现下想要保住父兄的命,便只能靠自己,可她一个被锁在后宅的女子,要如何在外抛头露面,为父兄奔走呢?
依她所知,贺家依附衡王多年,自然是指望不上的,而消失的景昭身份隐晦,更不知他是在为谁效命,自己唯一能做的,便是抓住身边所能利用的一切,赶在父兄出狱之前,干一件能够重创衡王一党的大事。
张其声势,诱敌折返,让衡王的目光不再只盯着秦家。
如此,许会为父兄抢出一丝生机。
秦时安端坐于案前,深忖的眉间藏有隐隐的绝望。
晨曦透牖,映至她的双睫,若金屑悄覆,她忽而眸色流转,似想起了什么。
起身至妆台旁,打开了外祖母赠予她的妆匣,清点片刻后,发现果真又少了数件首饰。
窗外鸟雀低鸣,她抬头凝了一眼正在打扫窗台的青梅,不由略带嘲意的勾了勾唇角。
往日里她不愿追究这些首饰的下落,一是觉得所丢之物并不名贵,二是考虑到本就寄人篱下,不愿再搅弄是非。
可如今自己无依无靠,正需要几个帮手,替自己出面谋事,这些拿了她财务的小贼们,也该到了还债的时候。
秦时安收回目光,余光却依旧停留在青梅的身上,瞧她心虚的朝这边看来,她故作不知,如往常般将妆匣合起,信步路过对方身侧,踏出屋门,拾阶而下,刻意向着廊庑下平日里多受青梅打骂的两位小奴走了过去。
“会拳脚吗?”
秦时安从袖口中掏出了十个铜板,托于掌心,从两位小奴的眼底划过,“耍一个瞧瞧。”
其中一个小奴见有打赏,忙握拳于胸侧,双腿扎下,卯劲儿耍起了把式,“小奴往上数三代,祖爷爷可是汴郊一带的悍匪,所到之处,财物尽掠,生灵涂炭……”
秦时安歪头打量,见这小子舞的把式不仅无力软塌,还尽是梨园中武生的花架子,心想这些拳脚许是他随主子听戏时学来的,若真置入险境,护不了她不说,或许还会被敌人当成靶子先解决掉。
于是,她转头又问旁边另一位小奴道:“你呢?”
此人先是一怔,遂抬掌覆在身旁小奴的头顶上,正在舞拳的小奴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被对方猛然施压的手掌按的身肢一软,直直跪了下去。
“怎么称呼?”秦时安上下打量一眼对方,见其双眸如电,四肢健硕,仿佛每一寸肌肉都可以开山裂石。
“阿庸。”那人答道。
秦时安将十个铜板塞给了被他按在地上的小奴,遂从袖口中取出了一定银子,递到了阿庸的手中,抬头道:“跟我走。”
阿庸接过银两,揣入怀中,随秦时安穿过廊庑,绕至后院一片无人的竹林旁。
秦时安观四下无人,止步转身,端手停在阿庸面前。
目光扫过对方不断交握的双手,含笑道:“我没见过你。”
“小奴……是新来的。”
秦时安嗤笑一声,凝他道:“林家捅了陵水银饷的篓子,被朝廷罚了三年的俸,这一个月内,又办了两场白事,还要为后宅置冬,府银本已入不敷出,哪有钱招买多余的奴丁。”
女子声音细弱,却令身前男子交握的双手拧得更紧。
“不巧,姑娘我自小习箭,”秦时安朝他摊开自己的掌心,用拇指摸索着指肚上的薄茧,压低声音道:“方才我瞧着你手上的茧子,刚好与我在同一位置,所以我猜,你是箭卒?所以……是贺琰的人?”
如今虽弄丢了舆图,但只要她是秦治的女儿,便不会脱离衡王的掌控,想必贺琰命人监视她,其中自有衡王的授意。
若衡王知晓林家为他搜去的舆图是一本赝品,定然还会寻她的麻烦。
而眼前的男子,便是衡王用来监视她的一只眼,像阿庸这种人,她的身侧还不知藏着多少。
男子在她的质问下,既没有承认,但也无反驳,铜铁般的脖颈似是做了亏心事般耷着,颔首局促道:“主子也是为了姑娘的安全,这才安排我入府。”
“林家知道你是贺琰的人吗?”
阿庸连忙摇头道:“主子给府中的管事塞了钱,不会说出去。”
“好,你来我身边是何目的,我无甚兴趣,但你我之间有一处共识,那便是要确保我的安全。”
“自然。”
秦时安点头,既而道:“可近日有一事,让我有些心神不宁,你既不想让我出事,便去帮我查清楚,可好?”
……
秋阳西斜,日色渐暗。
秦时安于案牍之中抄写完最后一段经文,以秋乏为由,支开了近日来分外殷勤的众婢子们,换上了家仆的打扮后,从床底掏出了那根编掐了好久的草绳,仔细缠在腕上,悄声从西窗下跳出,踩着事先让下人们堆在墙下的冬炭,扒上了墙头。
在她日日赏看的芙蓉旁,耸着一棵参天的老槐,她以赏花为借口,偷偷修理了那老槐的枝桠,留了一根粗杈,在上面栓了草结,其内还藏了一把铁钩。
秦时安将手腕上的草绳解下,一头拴上那钩子,一头紧系在自己腰上,脚踩着墙砖,拽着绳子稳稳攀了上去。
“真能折腾。”
林宅院墙外的不远处,景昭插着双臂,倚在巷口瓦檐下的阴影里,牵唇喃喃。
而此刻,一脸恭顺站在他身侧的男子,正是阿庸。
景昭看着墙头笨拙又小心的身影,朝身旁人道:“她除了让你跟踪青梅,还吩咐你什么了?”
“并无其他吩咐,只是……姑娘她把我当成了贺琰的人,被我顺水推舟圆了过去,此事乃属下擅作主张,未禀二爷,还望二爷恕罪。”
阿庸说罢,偷扫了一眼景昭的面色。
“无妨,”景昭轻描淡写应道,“只是这丫头为何突然针对青梅,难道我不在的这几日,又被那陆氏欺负了?”
阿庸见对方阴寒的眼风忽而刮向自己,丹田一紧,好似自己欺负了秦姑娘一般,于是忙解释道:“林家上下,谁人不知秦姑娘是贺公子的人,陆氏哪有这个胆子?我倒瞧着,秦姑娘如今在林家,俨然已是……”
“已是什么?”
徒然凌厉的四个字,让阿庸缩了缩脖子,将哽在喉间的“贺家少夫人”生生咽了回去,转言道:“如今舆图到手,二爷何必还留我在此……”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却让景昭仿佛吞了一口夹生的粟米,噎在胸腔内,不上不下,难受的厉害。
他抿了抿唇,故作姿态道:“智者处事,必查于微末,你懂个屁。”
阿庸略略点头,好似开悟,“这丫头心机重,又被二爷你骗了,定是恨极了你,没准儿伺机报复,不得不防,小的确实应该留守于此,日日盯紧她,防患于未然。”
一语言罢,又贴心开解道:“不过二爷也不必忧虑,我听大房的孙婆娘说,秦家近日得了圣上的赦令,秦姑娘复得贵女身份,以后攀个贺家侧室的位置也未尝不可,到时嫁作人妇,哪还有功夫寻二爷的麻烦……”
话至末尾,却被对方劈山冷斧般的眸色,削去了尾音。
阿庸咽了口唾沫,虽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但终究是没敢再说下去,想来二爷与那贺家公子向来不对付,今日或许提的频繁了些,惹二爷不快,于是闭了嘴,不敢再言语。
巷风湿冷,卷过二人的布衫,将远处女子身侧的芙蓉摇的乱颤不止。
听闻此花日开三色,晨时洁白,午时添粉,而此刻晚霞初上,正是盛极的灼红。
可墙内之花,虽艳却属于他宅,不可任意攀折。
景昭叉着的双臂下手指暗握,寒笑道:“她吩咐你做的事,你可做完了?”
“还未。”阿庸摇头。
“那还不快滚。”景昭收笑。
阿庸迟疑:“可秦姑娘谁来盯着?”
“自然是我。”
景昭牙槽切切,狠砸下四字,仿佛要将口中的“我”字嵌入那株芙蓉旁的肉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