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五娘就是隔壁谢家长房的小女儿,名叫谢长宁,因为她在谢家行五,所以大家都叫她五娘。

    谢家原是太原府的大族,听说祖上出自东晋的陈郡谢氏,颇为显赫,但后来由于五娘父亲做了些不光彩的事,辱坏了门风,这太原府有头有脸的人家便不再愿意跟谢家有来往,因此嘉容母亲也不太喜欢她和谢家人接触,只是嘉容实在喜欢往谢家跑,张氏又狠不下心来教训女儿,看谢家人待女儿又极好,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当嘉容抱着大灰狗偷偷来到谢家的时候,谢家长房里的几个丫鬟都在外面廊下做着针线活,由于她经常来,这些丫鬟们都认得她,知道她是来找自家五小姐玩的,笑着将她送到谢长宁房门外就离开了。

    房内,谢长宁一边咳嗽着,一边靠在床榻上捧着本书读,她只比嘉容大了半岁,可言行举止却比嘉容稳重很多,也知事许多,只是因自小身子弱,常年一副气血不足的模样。

    “五娘!”

    谢长宁听到声音,开心地从书上挪开目光,正要开口说话,没想到突然咳嗽起来,半天停不下来,嘉容走过去倒了杯水端给她,谢长宁接过喝下,才将咳嗽止住,嘉容看她脸色很是憔悴,担心地问:“五娘你的病还没好么?”

    “本好些了的。”谢长宁叹口气:“昨夜不慎吹了风,便又开始了。”

    嘉容听得忍不住拧起眉头,这时她怀里的大灰狗自己拱出了脑袋,朝谢长宁叫了一声,呜咽着要过去蹭她。谢长宁惊喜极了,扔了书,将大灰狗搂进怀里。

    “你这大胖狗,脖子都快看不着了。”

    “可不是嘛。”

    大灰狗好像听懂了她们两个说它胖的事,顿时不满地凶凶吠了两声,嘉容也凶巴巴地握起小拳头,轻轻捶了它的头一下,大灰狗就是个纸老虎,瞬间不敢再凶了,委委屈屈地往谢长宁身上蹭啊蹭,谢长宁很喜欢嘉容的这只狗,抱着舍不得放,她也很想自己养个,但她的大哥谢安碰不得这些毛茸茸的小东西,一碰就会呼吸困难,全身难受,所以祖母便不许谢家养猫猫狗狗了。

    两人就这样跟狗玩了一晌午,期间又在谢家吃了些点心,谢长宁很感激嘉容能带着大灰狗来跟她玩,将往日舍不得吃的蟹粉酥也忍痛拿出来分享了,刚吃着,便见长宁的母亲,谢夫人过来看女儿,见到嘉容也在,谢夫人微微愣了一下,很快笑了起来:“嘉容又来看我家五娘了呀。”

    见着长辈,嘉容忙放下手里的点心,起身问好。

    自丈夫被下狱砍头后,以前的亲朋好友都与谢家疏远了,也就这个李家的小丫头愿意登门。

    谢夫人捏了捏小姑娘肉肉的小脸,吩咐丫鬟端来方才自己亲手做的糖糕给两人吃。

    一转头,却看到有只狗在她脚边蹭来蹭去,吓了一跳,过了一会儿才认出这是嘉容养的那只西洋狗,想起什么,小心询问道:“嘉容,你方才过来的时候,没让它跑去养荣院那边吧?”

    嘉容马上摇头。

    她知道五娘的大哥碰不得狗。

    所以抱过来的时候一直很小心,没让它乱跑。

    她顿住。

    眼前忽然浮现出五娘那个同父异母的大哥谢安,聋着双耳,独自登上城楼抵抗北虏大军,最后又坐在城防舆案前,无声无息死去的身影。

    她赶紧拍了拍自己的脸,最近一定是睡得太糊涂了,不然怎么会梦见沈总督和五娘的大哥呢!

    虽这样想着,嘉容还是忍不住偷摸瞧了一眼旁边认认真真咬着糖糕的五娘。

    五娘一直都很亲近她那个大哥,上次谢安伤了耳朵听不见了,五娘便闷闷不乐了好些日子,如果知道谢安……

    嘉容不由蹙起眉,随手捡起一块白白胖胖的糖糕放嘴里咬着,一会儿望望五娘,一会儿又瞅瞅谢夫人,小脸上看着心事重重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夫人还只以为是小姑娘今日胃口不好,倒也没多想。

    待嘉容离开后,谢夫人让人将吃食都收了下去,回头看女儿虽玩得有些疲累,面色倒还红润:“今日跟嘉容玩累了?”

    谢长宁嗯了声,趴在谢夫人腿上轻轻闭上眼睛。

    谢夫人轻抚着女儿瘦弱的小身板。

    谢长宁在母亲腿上歇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何事,又突然睁开了眼睛:“对了母亲,糖糕你可给大哥送去了?”

    谢夫人失笑,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还是你跟你大哥亲,什么都想着他,我自然是送去了,不过……”

    不过他又让人退了回来。

    谢夫人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她这个继子还是不能接受她,倒也难怪,毕竟谢安的母亲是被她气过世的……换做是谁都不会接受。

    这些年,她一直都想办法去尽力弥补,只是那孩子跟冰块似的,怎么捂也不动。

    况且谢安平时又都在府学读书,便是回到府里也是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她也找不着什么机会跟他相处。

    谢夫人又不知想起了什么,眉头一蹙。

    可半年前却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她这原本好好在府学里上学的继子,突然从外面受伤回来,她当时闻讯过去一看,差点吓白了脸,他肩头上插了一截断箭,浑身烧得滚烫,好几日不见退热。

    后来,人虽然救回来了,但耳朵也烧出了问题。

    ……

    谢夫人轻抚着女儿,茫茫望向屋外树上扑腾的鸟儿。

    当年老皇帝身患残疾,虽是嫡长子也被父皇嫌弃,过得极其艰难,后来好不容易登上了皇位,他怜悯自己从前的不易,便开始大肆任用一些残疾之士为官,加以宠信。本是怜悯,可到了后来,有些落魄士官为了能够攀上高位,不惜自残身体获取利禄。这些人以自残取信,自然才干空空,只知一昧钻营取巧。他们结成一党,上谄下欺,为排除异己极尽手段制造冤狱,史称“残党”,以致酿成了如今老皇帝被俘北虏之祸。

    前些年,新帝继位,对“残党”的蠹害心有余悸,下旨严禁有疾之人考取功名,入仕为官。

    谢安却偏偏在这个时候伤了双耳,这前途自然也就……

    谢夫人摇摇头。

    低头看向腿上的女儿,小时候,谢安救过落水的五娘,自那以后,五娘便一直喜欢黏着这个大哥了,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想着大哥。

    只可惜,换来的仍是冷漠。

    哄着女儿睡下后,谢夫人便离开了,本打算回去歇着,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往谢家老太爷住的养荣院走去。

    谢安亲生母亲死后,他就被祖母谢老夫人接去了身边抚养,与她这个继母谈不上亲近,但她仍清楚记得自己当年第一次来到谢府时,那个孩子一身素白,站在母亲灵柩前,看她时那冷漠中又透着些许嘲弄的眼神,似乎是在思考,这个其貌不扬,看上去柔柔怯怯的有夫之妇,是如何背着自己夫君勾搭上了他的父亲,又是如何让他的父亲宁愿犯下私通罪名也要将她娶进府的?

    谢夫人低下头去。

    她早年间有过一段婚姻,丈夫是太原府一个下县的猎户,为人暴虐,时常酗酒殴打她,那时候她日夜恐慌,没有安心过一天,直到谢安的父亲谢宣来到下县游学被困山野受伤,被她救下。

    两人日久生情,谢宣知道她的身世后,将她偷偷带回谢家,扛着家人的辱骂,将她娶进谢家,更是在妻子死后,将她扶为继室,那是她过的最幸福的一段时光,可惜好景不长,他们的事还是被发现了,丈夫提刀找上门来,谢宣为了救她,失手杀死了他……

    思绪间,谢夫人已经到了养荣院,下人却告诉她,大公子一早就出了门,并不在家中,谢夫人愣了一下,只好又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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