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将张思端问住了,方才他不知哪来的冲动,一门心思想给叶桐变出个坐垫。

    绣是绣不出来的,别说他一个贵公子,还是个男子,哪里沾染过这些。

    但他心头谨记赵云开“投其所好”的叮嘱,眼看着坐垫无所出,打了个愣,便开始剥身上的皮。

    叶桐又一次被他的动作吸引,直勾勾盯着他,不知他意欲何为。

    就见张思端将身上的华衣美服脱下,铺在地上十分用心地卷成一团,尔后略按了按试下手感,便小心翼翼地移到叶桐身侧,不甚清醒道:“你……垫着……”

    叶桐被他的举动搅得头脑发蒙,没明白他缘何突然如此,只呆愣愣接了,盯着那精巧的纹络道:“……垫屁股底下?你这衣裳很贵吧?会压出褶子的。”

    “……你如今知道心疼了,前些日子将我那妆花绢织就的长袍随意剪了,不见你犹豫半分,还嫌它纹饰太多过于累赘。”张思端虽醉了,叶桐的手笔却还记得清楚,翻起旧账来毫不含糊。

    叶桐一哂:“我那不是不识货嘛,谁知你衣橱里随便拿出一件都是上好的料子,有了那次我怎敢再随意坐你衣裳,万一又是什么妆花绢、雨丝锦的,我可赔不起。”

    “让你垫着就垫着,哪来那么多顾忌,”张思端见她只是捧着迟迟没有动作,心头很不快意,“我又不是怪你,若你喜欢尽可将我橱柜里的衣服全裁了去,不过是些穿旧了的皮,我家还担得起。”

    叶桐摩挲着手中衣料光滑的材质,终是不忍心暴殄天物,又将它塞回张思端手里,“大少爷,别跟我闹了,我这屁股没那么金贵,这么坐着就成,不需要垫什么东西。”

    叶桐温言哄着他,心里却觉得纳闷,往日他一回来便鞋子一甩倒在榻上,要么抱着雪球满屋乱晃,今日怎么突然操心起她来了。

    张思端抱着被退还的衣裳,似是很不甘心,眉端成结拧的极紧,略带幽怨地望向叶桐,“撒谎,你的屁股肯定很疼!”

    叶桐难得被他的关注点激的老脸一红,默然半晌,方道:“……疼什么疼,我的屁股已经死了。”

    张思端歪头凝视着她,似是没明白此话何意。

    “哎呀大少爷,真不用操心我!”叶桐终于站起身来,再不制止,这无聊的对话怕是没了,她对着张思端踮起脚左右转了转,“你看,我都坐这么多天了,不好好的吗?何需垫不垫东西?”

    “快别纠结这个了,你只穿里衣不冷吗?”叶桐夺过张思端手中的衣裳,往下一抖帮他披上,尔后轻揉了揉他的头,“你喝了好些酒吧?要不要吩咐厨房做碗醒酒汤?”

    “不要,我这样很好……”叶桐的温言细语对他很是受用,他眯着眼睛往叶桐手里拱了拱,捕捉她衣袖间若有似无的香气,那动作很像雪球。

    叶桐笑着抚着他,难得将手头的残卷暂时放下,对他这副乖巧的样子生出些兴趣,“今日怎么喝这么多酒?脸红成这样了,心情不好吗?”

    张思端木然摇头,“心情很好……见到你就很好。”

    叶桐噗嗤一笑,“原来你这么喜欢我,往日怎么瞧不出来呢?”

    张思端眉头再度皱起,想说什么,又缄口不言了。

    叶桐摩挲了下他唇下的小痣,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微张的唇上,许是醉了酒的缘故,他的唇色也被染得殷红,气息吞吐间蒙上一层薄薄的水汽,显得双唇饱满湿润,诱人至极。

    叶桐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心中涌出吮一口的冲动。

    察觉到自己危险的想法,她慌忙将张思端推开,整个人也狼狈地后退一步,内心大呼:“色女!你在想什么!他还是个孩子啊!”

    张思端并不了解叶桐内心纷繁复杂的想法,猛然被推开,表情很是失落。

    叶桐深呼一口气,干笑着挠挠头:“那什么,时间也不早了,你该睡了。”

    张思端低下头,闷闷不乐道:“你讨厌我。”

    叶桐登时有些不知如何回答,正踌躇间,只听噗通一声,张思端整个人抱着衣服往下一跪,向她施行一个大礼。

    叶桐:“……”

    她一时看得迷瞪,不知他这是想干嘛。

    就见张思端神智再无清醒,迷迷糊糊间身子软了下去,将头伏在她脚面上再无动静,尔后竟就这么弓着腰、撅着腚睡着了。

    叶桐盯着他出了好大会儿神,往后撤了一步,慢慢挪出自己的脚,让他的脑袋与地面亲密接触。

    犹豫片刻,她走到榻边,抱过一床薄被,轻轻抖开,将张思端捂成一个小山包。猎奇心理作祟,她甚至涌出坐上去试试软不软乎的冲动,出于人性考虑终是忍住了。

    思量定地上铺着层厚地毯,不会轻易冰着他,叶桐便由他这么睡着,自己伸了个懒腰,重新回到书案前。

    约摸两个时辰后,地上的小山包动了动,叶桐余光瞄着,自顾自奋笔疾书。

    不消片刻,小山包的外皮被揭开,一个大号物件从里面拱了出来。

    张思端歪坐着,皱脸适应外界忽然变亮的光线,任由神思游离,直发了半天的怔,尔后噗通一声再度栽倒,蜷腿睡在叶桐脚边。

    叶桐轻笑一声,任由他随意睡哪儿,直熬到天色渐明,才放下纸笔,一个人捶着肩膀疲累地爬到床上。

    第二日,张思端在鸡鸣声中醒来,刚起身脑袋便碰在桌腿上,疼得直抽气。

    待神思彻底清醒了,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钻到了书案底下。

    他坐起来,瞧着身上的薄被打愣。昨日发生了什么他全然记不清了,只记得好似说了什么傻话,但任他浑想,就是想不起来。

    宿醉方醒,头脑还在发蒙,他使劲晃荡脑壳,只觉得额角发紧,胃里好似有一团火在烧,实在难受得很,便不想去回忆了。

    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朝床上望了眼,叶桐难得还没起,他轻手轻脚起来,吩咐厨房准备了清淡的吃食,便一个人蹲在了后院的菜园子里。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一思考就喜欢一个人来这儿,或许是亲自为它们翻了土有了感情的缘故,他隐隐希望这些菜籽快些从土里冒出来,好叫他看看到底怎么长成菜。

    他拿了根棍儿,抱着双腿在菜地里画圈儿,脑海中不由自主翻腾昨晚的一系列画面,最终发现果真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有赵云开“投其所好”四个字在耳边一遍遍回响。

    张思端于是再度开始思量,该如何投叶桐所好。

    然而思量来思量去,他发现这件事并不好办,因为叶桐跟寻常女子实在不同,脂粉钗环从不痴迷,衣着打扮也不上心,似乎钟爱的全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但不知为什么,越是如此,他越想讨叶桐欢心。

    张思端托着腮漫无目地寻思,由开始的野心勃勃逐渐变得有些气馁,因为他发现自己对叶桐偏爱的东西都毫无可帮之处。

    话本只能她自己写,他竟还不如柳南娇,连个素材都给她提供不了。

    至于种地,如今菜园子虽成了,叶桐却将其束之高阁,反而是他日日守在这里如同守着即将出生的孩子一样,可惜它们也不长。

    张思端有时真想将地底下菜籽的根儿刨出来,瞧瞧它们发芽了没。

    如果能发芽,叶桐一定会像他一样满心欢喜吧。

    她虽口口声声嚷着种地,但其实也只是个大家小姐,这些农活恐怕都未做过,不然瞧见那些农具也不会那般稀奇。

    是以她应当也无缘得见菜籽发芽的过程,若有一天这里能长出一片绿茵,叶桐一定开心至极。

    思及此,张思端冷却下来的心又渐渐回温,他迅速蹿了起来,直奔前院而去。

    不多时,赵管家扯着嗓子质疑:“少爷,你要给菜喂药?”

    “对。”张思端一本正经道,“就是那种能让菜种早些发芽的药,你快给我找些来。”

    赵管家欲言又止,止而又欲,最终一言难尽地盯着他,有些无从下嘴。

    “怎么了?”张思端很奇怪,略显急切道,“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没有吗?没有再去买啊。”

    “……少爷,”赵管家终于发话,却说的极艰难,“你种的是菜,不是人,它不能吃药,如果菜吃了药,它,它会死。”

    张思端瞪大了眼睛,似是难以置信。

    赵管家觉得跟这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解释这些,实在费劲,转而直击要点,道:“少爷,你是想让少夫人种的菜长快些?”

    张思端快速点头。

    “那不该去找药啊,”意识到不是什么大问题,赵管家松了口气,“给它施点肥便好啦!”

    “……施肥?施什么肥?”

    “其实就是粪,挑点粪撒上去,保管它们长得极壮实,芽嗖嗖往外冒。”

    张思端对他这个形容满意极了,正欲照做,转念一想要往上撒粪,不禁又有些退却,总觉得那是要入口的东西,怎么能轻易往上浇些秽物,到时怎么下得了口。

    只是他未联想到,他每日盘中的那些吃食,都要经此一遭。

    赵管家见他家小少爷眼瞅着找着了解决之道,喜上眉梢,但那抹笑意还未在脸上挂结实,便转瞬即逝了,忍不住问:“少爷,可还有什么难处?你若是答应,我今日便让小厮挑了粪水去,他们家里都是干惯了农活的,保管给你照看的好好的。”

    “不不不,等一下,”张思端连忙摆手,“我再想想,实在……有些脏。”

    “哈哈哈哈——”赵管家笑得开怀,“粪哪有不脏的,你吃的菜都是这么长出来的。”

    张思端登时皱了眉,“你快别说了。”

    赵管家见他为难,脑子便开始快速地转,以他的推断,叶桐种那两畦地不过是小打小闹,恐怕并不指望真长出什么来,不过是闲来无事怡情所用,是以他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少爷,你若是真嫌恶粪水,不如找人去捡些牛粪来,那牛都是吃草料长大的,拉出来的粪干净呢,尤其是晒干的,也没什么味儿,拿来沤肥正合适。”

    张思端听后表情果然亮了,一脸欣喜地确认:“真的?”

    赵管家笑眯眯的:“当然了,你还信不过老奴嘛。”

    “我这就去。”张思端喜不自禁,起身边往外走。

    “哎少爷,”赵管家慌忙叫,“你别着急,让手底下的人去捡就成了。”

    “不用,”张思端回的果断,“我亲自去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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