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修然并不陌生这个名字,只是这还是裴离被裴家收养后他第一次看清她的模样。

    两人并不多数的几次见面,大多只以他看到角落里扎着头缩在角落里的黑色马尾结尾,与她这样面对面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裴小姐,今天发生的事,我希望你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裴离故作一副疑惑模样,无辜地眨了眨眼:“你是指偷亲我妹妹又被我发现的事吗?”

    ……

    “裴小姐,我并不喜欢和聪明人说笨话。”冷意染上他锐利的眉眼,像雪山上无端抖落的一场冬雪。

    “慕先生这是生气了吗?”裴离莞尔一笑,很是受用慕修然失控的模样。

    “裴小姐似乎很讨厌我。”慕修然瞬时敛去脸上多余的神色,恢复了表情。

    “是啊,相当讨厌。”她丝毫不加掩饰的说出来,脸上依旧挂着灿烂的笑。

    不同于裴皎皎的清纯,裴离的美是艳丽具有攻击性的,像玫瑰园里绽放的红玫瑰,眉目缱绻,一双上挑的多情眼,张扬又肆意。

    可越美丽的东西往往越是可怕,慕修然身在错综复杂的大家庭里,更深晦此间道理。

    “你想要得到什么?”慕修然落下目光,高高在上的俯视着裴离。

    裴离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深,全然不复慕修然见惯的那副低眉顺眼的怯懦模样,眼神明亮生动,像是洗涤过焕然一新的灵魂。

    只可惜那灵魂被恶魔侵占,化作美杜莎恶毒的诅咒:“我想让你们生不如死。”

    ……

    “慕先生觉得我能成功吗?”她挑衅开口。

    两人侧身而立,月色微凉的夜晚,那束清寒的光不偏不倚的打在两人中间,就像将沉沉暮色分开的银河,一明一暗,一个眉眼清冷淡然如霜雪,一个阴鸷乖张艳如妖。

    慕修然率先侧开眼眸。

    “裴小姐,过于张扬的个性,只会让你的处境更加艰难。”

    上流社会没有秘密,裴离的身份早已经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

    裴离颔首,却不以为意:“诚如您所说,可再谨小慎微也不过是苟且偷生而已。”

    “如果你还想继续呆在裴家,就应该学会安分守己。”

    清冷的轮廓下,慕修然依旧高高在上,就像夜晚高悬的明月。

    “裴离你很聪明,但越聪明的人就越应该明白,什么叫做忍辱负重。”

    慕修然的眼底皆是凉意,音线古井无波,不怒自威的压迫倾压而下。

    厚重的积雪要把干枯的树叶折断。

    “呵,忍辱负重?”

    漫不经心的笑意在破碎的瞬间又快速恢复挂在脸上,厚重的面具下,是慕修然也窥探不到的清醒的疯魔。

    “可我要是不想呢?”她随意地向后靠在栏杆上,偏过头注视着慕修然的眼睛。

    “若我偏要和裴皎皎作对呢?”

    “你不会成功的。”慕修然语态坚决。

    在不触及自身利益时,他自然能做到作壁上观,甚至会好奇裴离究竟可以为了她的野心走到哪一步,可一旦触及到自身利益,他一定会让裴离从京市彻底消失。

    “要和我打个赌吗?”裴离勾起唇角,脸上分明是妩媚的笑,眼底却似乎酝酿着一场飓风,凛冽的风要将整个世界掀翻。

    “怎么赌?”

    “就用我的命赌,赌你护不住裴皎皎,赌我会把你们所有人从那个高位拉下来!”

    慕修然眉梢蹙起并不明显的幅度,像是在疑惑裴离为什么偏偏想要自寻死路,把手中本就不多的筹码全部抛却,明明可以隐忍蓄力,却偏要以命画押,奔赴一场乌托邦的黎明。

    殊不知,再灿烂的朝霞也躲不过消散于寒夜的命运,她本就是在进行一场毫无胜算的赌约。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蠢。”嘲讽的笑被压在嘴角,他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儿,却第一次有了正视她的想法。

    “裴离,你是在走一条死路。”他并非规劝,只是在阐述事实。

    一个无权无势的养女,在这个吃人不吐渣子的圈子,下场无非两种。

    或是沉沦为上流社会的玩物,或是失去价值后像个垃圾一样丢回贫民窟。

    慕修然站在顶层,经历重重淬炼剥削的灵魂早已摆脱了纨绔子弟的傲慢自私,冷静沉着的底色,很少会有失控的情绪出现。

    他并不在意裴离的威胁,因为她的力量实在太小,根本无法撼动他分毫。

    裴离的目光轻飘飘落在楼下熟睡的女孩儿身上,只是一眼就被察觉到的慕修然挡住视线。

    这样的场面并不陌生,她曾经历过无数次。

    无论裴皎皎的身前或是身后永远有人庇佑,她可以光明正大的活在万人瞩目的世界中央,可以肆无忌惮的……活着。

    裴离有刹那间失神,她似乎想起自己厌恶裴皎皎的原因——嫉妒。

    可怨憎仇恨的种子是什么时候种下的呢?

    她有些困惑,却又很快明朗。

    大约这颗嫉恨的种子从她丢在那个闭仄吃人的村落时就已经生根发芽。

    在她为了一个馒头被酗酒发疯的男人打的鼻青脸肿像只狗一样求饶的时候,在她以800块钱被那个吸血的老太婆要卖给村里屠户当老婆换弟弟生活费的时候……

    在她熬过的那段艰难时光里,裴皎皎又过着怎样的生活呢?

    她在自己做梦都不敢奢求的房子里,享受着松软香甜的蛋糕,享受着母亲的爱,享受着众星捧月的美好。

    裴皎皎就像明亮的太阳,可她从来不喜欢阳光。

    久居于黑暗的人,灼热的光只会烫伤她的灵魂。

    所以,她上一世才那般迫切又疯狂地想要熄灭那束光,碾碎揉烂后踩在脚下。

    可终究以失败告终,死前的疼痛仿佛烙刻在她的骨血里,哪怕再轻微的挪动,也会皮开肉绽,从骨缝里淌出血来。

    她太疼了,疼的痛不欲生,疼的辗转反侧,让她连死都不得解脱。

    所以哪怕是再来一世,她也巴不得把所有人都拽进地狱。

    那样清楚分明的恶意,连她自己都觉得病态,却又无法控制地沉溺在绝望的深海。

    她年少时曾苦苦追寻过答案,撕心裂肺的质问换来的是冷漠者的无动于衷,黄玉梅用行动告诉她,她是真的恨自己。

    她是黄玉梅灾难的具体像,更是屈辱的烙印,她的存在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

    黄玉梅告诉她,她应该去死,最好死的远远的。

    亲生父亲说她就是个破烂货,小时候就该直接掐死。

    奶奶说她和她那破鞋母亲一样,是个不安分的贱蹄子,要早早打发出去。

    裴皎皎警告她不要靠近自己的妈妈,黄玉梅的女儿只有一个。她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责自己的出现道德绑架了她的母亲,让黄玉梅伤心难过。

    ……

    安静的世界变得喧嚣的可怕,所有人都在推着她走向悬崖。

    只有她自己……

    只有她自己会缩成一团,躲在被子里,噙着泪水一遍遍告诉自己:裴离你很好,一切总会变好的,你要好好看看这个世界,你要努力的活着。

    所以,是死路又如何?这个世界也从未给她留过一条生路。

    强权者位高权重,弹指之间就能让蝼蚁家破人亡,可从没人说过那个位置不可动摇,蚍蜉撼树又如何?不赌一次怎知前路不可行。

    裴离的决定,从不需要别人告诉她该如何走,自以为是的言论不会影响她的判断。

    “慕修然,你有弱点吗?”她状若询问,内心却已经有自己的答案。

    “你在乎裴皎皎,所以你当然是有弱点的。”

    “可我什么都没有,我没有任何弱点。”

    她收起懒散的姿态,冰冷的眸子对上慕修然,是对高位者的挑衅。

    “一个疯子是不会害怕的,慕先生。”

    月色朦胧,屋外不合时宜的蝉鸣惊扰昏沉夜色,卷起的清风刮过少女耳边的碎发,也荡起沉寂湖海圈圈涟漪。

    慕修然挑起嘴角,威胁的目光下竟带着兴意盎然。

    “那我就对你拭目以待,只是最后……”他缓了调子,玩笑中带戏谑,“别哭着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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