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自古是富庶之地,桑海更是物阜民安,盛世繁华。

    琅琊郡守李乐安排的公主行辕,曾是鲁国相国的宅邸,楚灭鲁国之后被一个楚国贵族占为私有。府邸处处精雕细琢、极尽奢华。

    阳陵抵达之前,桑海刚好下过一场雨,此刻草木扶疏,空气里都带着雨后的清新之气,令人一扫疲惫。稍作休整后,阳陵按规矩拜访公子扶苏。

    扶苏对阳陵的态度向来无可挑剔,既有作为长子的威严,也有作为兄长恰到好处的关爱,很符合史书对他“刚毅勇武、仁而爱人”的评价。此刻,扶苏就在和阳陵交谈着路上的见闻。

    “妹妹分炙为羹的事情,已成为佳话,连最近桑海城内的百姓都在谈论了。”

    “兄长此言真实谬赞。阳陵所为,不过于微末之处尽些绵薄之力罢了,实在不足为道,哪里敢称佳话。”

    扶苏笑着摇了摇头:“妹妹切不可妄自菲薄。微末之处,最能彰显真章,愚兄昔日读书时,曾见过‘古之为政,爱人为大’‘人皆可以为尧舜’这样的话,当时虽有所感触,却未能理解其深意,直至今日,看到妹妹所作所为,方知何为‘爱人’。”

    “当时倒是没想到这些,兄长一番话,叫阳陵受教了。只是兄长引用的可是儒家孔孟之言?兄长对此也有研究吗?”阳陵抓住了扶苏话里的关键——儒家——这也是阳陵此行桑海的目的。

    早在阳陵为自己选择第二个有历史光环的人物时,她曾将目光投向刘邦、萧何、韩信等人,然而她派出去探查踪迹的人始终一无所获,唯有张良,名声赫赫。

    这个世界中的张良,家中五世相韩,韩国灭国之后,离开韩国旧都新郑,来到桑海儒家小圣贤庄求学,如今已经是儒家的三当家。

    阳陵并不清楚历史上的张良是否有在儒家求学的经历,但是对于他出生于钟鸣鼎食之家的背景倒是略知一二,如此相似的家庭背景,阳陵几乎断定这个张良就是汉初三杰之一,后世被成为“谋圣”的留侯张良。

    阳陵此行桑海,最主要的就是和张良搭上关系。

    扶苏见阳陵提到儒家,似乎斟酌了一下,如实答道:“愚兄对儒家之言,确实略感兴趣。诚然,帝国素以法家学说为尊,以严苛的律令治理国家,确有其效。然而我以为,儒家的爱民思想,于帝国基业之万世留存,亦具一定助益。”

    听到扶苏这么说,阳陵点了点头:“的确如此,法家律令严苛,就像锋利的刀,可以斩乱麻,定秩序,使国家的运行有章可循。但黎明百姓不能独独依赖律法之严,亦需仁爱的滋养。”

    扶苏见阳陵接话,似是放下心,接着道:“刚柔并济,方能长治久安。若能取儒家爱民之思想,融于法家之治,使律法不失其威严,又兼具仁爱关怀,便不愁帝国基业万世留存,永固不摇了。”

    “所以兄长此次驻足桑海之地,不知是否会到访小圣贤庄?如果能引得儒家入世为帝国效力,实乃为父皇分忧之举了。”阳陵有意引导扶苏。

    “妹妹所言甚是,然而,我也有所顾虑。小圣贤庄虽为儒门圣地,却有诸多旧时六国贵族子弟在此求学。若前往拜访,恐怕落于有心人之眼,会生出诸多事端。”

    扶苏说及此处,看向阳陵,似有未尽之语,斟酌片刻,还是继续说道:“想那六国旧贵,心中或有不甘,或存异心,我们的举动稍有不慎,便可能被其利用,引发不必要的纷争。且儒家的思想,虽有可取之道,然与帝国崇尚的法家亦有不少冲突之处,若贸然行事,恐引起朝堂争议。”

    阳陵深知扶苏所言有理,历史上扶苏就是因为劝谏秦始皇焚书一事失了圣心,被贬到上郡,最终至死也未能回到咸阳,因此涉及到儒家一事,确实不能操之过急,还是得想办法徐徐图之,便安慰扶苏道:“兄长受父皇重托,思虑周全,确实应当慎之又慎,权衡利弊,方可行事。”

    正说着,小宦官通报章邯求见,扶苏见状对阳陵道;“是我令他过来,有些事情安排,妹妹无需回避。”

    章邯进来时,似乎没有预料到阳陵也在,看到她微怔了一下,然后叩首行礼。“末将章邯参见公子殿下、公主殿下。”

    “将军免礼。”扶苏做了个虚扶的手势,“将军舟车劳顿,一路辛苦。只是此刻有件要紧的事情,非将军不能为也,为此才将将军急召此处。”

    “公子殿下但请吩咐。为公子殿下分忧解难,乃章邯之职责所在,分内之事,岂敢言辛苦。”章邯依旧拱手作揖,面不改色。

    “半个月后,我将在海月小筑宴请阳陵公主和相国李斯大人。”扶苏言罢,从榻上起身,走到章邯面前郑重道:“章将军,此次宴会至关重要,务必确保安全无虞。还望将军提前着手精心布置,切不可有丝毫懈怠。”

    “末将领命。”

    半个月的时间过得飞快,比起扶苏处处操心政务,阳陵显得轻松很多。

    琅琊郡守李乐是个稍显世故的中年人,他没有放过结交公主的机会,拜访过阳陵后,让夫人荀氏常往公主府走动。

    阳陵没有拒绝,她在桑海要呆上近两个月,并不是无事可做,所谓安抚六国遗民,也不全是布施祈福等作秀即可。

    始皇二十六年,也就是父皇刚统一六国那年,曾徙天下豪富十二万户于咸阳,此举不仅有效削弱了六国豪族势力,更是为咸阳的繁荣作出了极大的贡献。

    而今四海归一,这项事情却不能停止,桑海富贾众多,阳陵此行若不能劝得些豪富之家搬去咸阳,就显得有些尸位素餐了。

    因此,她正需要一个这样既与当地豪绅相熟,又能和自己亲近的贵妇人。况且李乐虽世故,荀氏却进退有度,和她交谈时让人感觉十分舒服,因此这些时日二人时常待在一块儿,已是十分相熟。

    这期间阳陵见过章邯几次,是在公子扶苏居住的将军府上。章邯的公务非常忙碌,每次都是简单行礼问安后,便来去匆匆,二人并无过多的交流。

    阳陵并不急于这一时,作为上位者,她要是对于拉近二人关系显得太过急切,反而失了水准、惹人非议。她在耐心地等待机会。

    半个月后。

    海月小筑依海而建,景致极佳,齐鲁闻名。扶苏今日宴请的地点就在海月小筑的碧波亭,据说是整个桑海最佳的观海之处。

    阳陵如约赴宴,到达时,恰好在门口遇到了刚下车的李斯。

    “公主殿下。”李斯略微拱手,行了个简单的礼。

    “相国大人不必多礼。”

    有侍从将阳陵和李斯往碧波亭引去,阳陵觉得一旁的李斯有些出人意料地沉默,便随意找了个话题闲聊。“听闻相国大人曾在桑海儒家求学?”

    “正是如此。”李斯回答道。

    “大人的老师可是荀子吗?”

    “是的,微臣与韩非都是荀子的学生。”

    李斯作为嬴政最为倚重的大臣,阳陵和他算得上熟悉,但今天的李斯给人感觉稍显拘谨,和往日有些不同。

    碧波亭很快到了,阳陵无暇多想。扶苏已经等候多时,见二人来了,便起身迎接。

    “是阳陵来的有些晚了。”

    “相国大人的守时在秦国可是闻名的,妹妹和相国大人一同抵达,可见是我来早了。”扶苏笑了笑,吩咐侍从给阳陵看座。

    人已到齐,只见扶苏击掌两下,两个侍女应声抬着一个铜质盨器走上前来。

    阳陵的目光被这铜盨所吸引,笑着问扶苏:“兄长,什么样的佳肴,分量竟然如此之重?”

    扶苏笑而不语,命人打开盖子,一股鲜香扑鼻而来,这才解释道:“沧海映泰岳,鱼翅烹熊掌,这道菜本是齐鲁名菜,海月小筑的用料最为考究,鱼翅是沧海蛟鲨的精选勾翅,熊掌则是燕赵极北的长白雪山半月之纹黑熊的熊掌。”

    “妹妹、相国大人,请。”扶苏向来礼数周全。

    两名侍女应声从扶苏身后出来,身姿袅袅,应该是给阳陵和李斯布菜的人。阳陵从袖子中抽出绣帕,准备进餐。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巨响,犹如晴天霹雳,阳陵脑中“嗡”地一下,下意识扭头寻找声音的来源,只听见耳边传来一阵刀剑没入血肉的声音,回头看来,四周侍卫应声倒地,鲜血从他们的伤口处汩汩流出,染红了地面。

    “公子小心!”李斯提醒道。

    阳陵被突如其来的血腥震得不知所措,突然,刚刚还伏在地上,浑身战战兢兢的侍女悄无声息站了起来,面露狰狞之色,向扶苏伸出双手,还未来得及动作,一片剑光闪过,那侍女的双手便齐齐落地,鲜血飞溅。

    陆陆续续有影密卫从四周包围过来,与周围扮成侍从的刺客打作一团,刺客人数不占优势,很快被清理干净,扶苏见此渐渐放松下来,面色稍缓。

    阳陵已经被吓得浑身僵硬,见扶苏向自己看来,电石火光之间想起了什么,李斯……李斯不对劲……

    阳陵猛地看向李斯,却发现李斯突然从桌底抽出一把短剑。

    阳陵觉得此刻自己的心跳快要停住了,时间仿佛静止了,她看见李斯手中锋利的短剑刃口闪着寒光,她甚至看见了扶苏急剧收缩的瞳孔。

    “嗖”的一声,一把长剑自亭外飞来,力道之大将李斯牢牢钉在立柱之上。

    脚步声由远及近,银灰色的甲胄在日光下耀目得让人睁不开眼,阳陵只能看到绛红色的发带在海风的吹拂下轻轻飘动。

    剑的主人是章邯。

    “末将来迟,请公子公主赎罪。”

    阳陵这才回过神,双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看着章邯走到“李斯”面前,被钉在柱子上的“李斯”露出了阳陵从未见过的凶恶神色。这是个冒牌货,阳陵心想。

    “影密卫捉拿过的刺客可不少,对于你们,我向来很有耐心。”章邯对“李斯”道。

    “是吗?”“李斯”冷笑了一下,突然从他身后散出一阵绿色的迷雾,熏得人睁不开眼睛,待再次看清时,“李斯”不见了。

    阳陵暗暗惊呼,章邯比了一个手势,身边的影密卫尽数出动捉拿刺客去了。

    “这是……发生了何事?”

    阳陵循声看去,真正的李斯,此刻方才出现在了碧波亭。

    “相国大人,现在是辰时三刻。”扶苏对李斯道。

    “什么?公子约定的时间是辰时二刻,为此我辰时刚过就从府中出发,此时绝不可能超过辰时二刻。”李斯有些不可置信。

    “大人府中的日晷被人动过手脚。”章邯对李斯解释道,“只要指针偏差些许角度,就能误导大人延迟出发,从而为这次的刺杀争取原本不存在的一刻钟。”

    “既然如此……大胆章邯,你既然已经掌握险情,怎敢以公子的安危为诱敌之饵!”李斯的反应极快。

    阳陵刚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看向章邯。

    “大人责备得是。”章邯并未作解释,而是向庭外看去。

    “相国大人错怪将军了。”缓带轻裘,来者正是扶苏,“今日若非章将军,扶苏才是生死未可知了。”

    阳陵回首看向左前方,刚才坐在正首的“扶苏”,此刻已经恭敬地伏在地上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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