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相思心里咯噔一声,一州的父母官都早早跑路了,这城中百姓会是什么光景?

    谢叙白亦冷了眉眼,吩咐道:“先进去,一切都等天亮了再说。”

    一夜无心安睡。

    待第二日天色大亮,昨夜里昏暗的朝州城便更加分明了。

    大片的房屋被雪压塌,甚至称得上是十不存一,断壁残垣间,只能看到残存着的高门大户屹立,却也都紧闭着门庭。

    此时天亮了,昨夜没人气儿的朝州城才终于有了些动静。

    只见一群百姓,自那勉强称得上完好的房屋里走出。

    他们身形瘦削,脸颊凹陷,抓起地上的雪块便大口吃着。

    唯一令人欣慰的,便是好歹身上还有旧日的厚棉衣可用来御寒。

    城中尚且如此,许相思完全不敢想朝州的郊下如今是什么模样。

    但幸好,还有这么多人顽强的存活着。

    今日又是难得一见的大晴天,高悬的日光照在寒甲上,折射出刺眼的光。

    有近处的流民被这光晃到了眼,麻木的抬起头。

    便见到紧闭多日的府衙大门此刻已被打开,一队铁甲守将列队站开,而在他们前方的,是一对身着狐皮大氅的男女。

    男的气质绝尘,女的娇俏可爱。

    除了男的身上挂了个十分不搭的丑荷包外,两人穿戴均不俗,一看便知是从京中来的贵人!

    那人一时失语,反应过来后竟激动的不知说什么好,豁得起身啊啊乱喊了两声。

    这一叫喊,便吸引了更多的目光。

    这人终于找回了言语,指着谢叙白的方向,眼眶含泪,声音嘶哑道:“来了,京中来人救我们了!我们有救了!!”

    闻言,人群一阵骚动。

    显然,面对突出起来的救命稻草,大家都有些情绪失控。

    人群中一片骚乱。

    还不待谢叙白出兵镇压,便见到几位老者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双手向下压了压,维持着秩序:“贵人既已到了,自不会放任我们不管。这么长时间的苦日子都熬过来了,还差这一时吗?大家先安静下来,耐心些,听听贵人怎么安排。”

    “好,葛老,我们只是一时太激动了。之前还以为这次定然难逃一劫了,没想到上天眷顾,没想到上天眷顾啊!”

    这葛老显然是个有威望的,在年轻人的搀扶下,走到谢叙白旁边:“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我姓谢。”

    葛老面色一变:“瞧谢大人这身打扮,不似普通官员。满朝文武,如今谢姓的大官,老夫只知道一个,莫非您就是,当今右相?”

    “正是。”谢叙白面色不变。

    葛老却忽然脸色灰败下来。

    这位右相他早有耳闻,天子失德,这位右相便是他的鹰犬。

    如今派这样一位奸臣前来,他们还能有救吗?

    葛老不免悲从中来,老泪纵横道:“好一个右相,天要亡我朝州子民啊!”

    其余百姓不知葛老为何这副神色,只是不免被他的悲戚所感染哦。

    一时间,伤心、绝望,种种心绪压上心头,爆出一阵阵压抑的哭声。

    许相思面色不虞道:“老人家,我们好心好意来救灾,你不感谢便罢了,怎么还说这等不中听的话来蛊惑人心。”

    谢叙白却不以为意,语气淡淡道:“葛老,无论你之前对我是如何认知的,今日既是我谢叙白来救灾,你情愿也好,绝望也罢,从此刻起,便只能将生死托付于我一人。”

    他目光锐利,语气坚定:“朝州已是弹尽粮绝之境,我是什么人不要紧,你只要知道,如今能救朝州百姓的只有我谢叙白。不瞒你说,我初来此地,对朝州事务并不熟悉,再加上如今朝州太守逃跑,赈灾一事上我少不得需要你这样的当地大德相助。至于你今日是要全力助我,还是决定为了所谓的是非黑白抵死顽抗,尽由你定,想清楚了就是。”

    这一番话言辞犀利,可细听来不难体会到,字字句句皆是规劝。

    葛老一愣,似乎没想到谢叙白竟是这样的人。

    他稳了稳身子,叹气一声:“也罢,朝州绝境,百姓自苦。危难之际唯有谢大人排除万难前来,老夫实在不该先入为主,恶意揣度大人。”

    他佝偻着腰,借着身旁年轻人的力气,费力拜了下去:“是老夫失言,老夫愿全力配合谢大人救灾,还望谢大人不计前嫌,救我朝州百姓出水火。”

    见一辈子受人敬重的葛老如此行径,朝州百姓都摒住了呼吸。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么快葛老便将来救灾的大人得罪了?

    他们今日究竟还有没有得救的可能?

    在众人忐忑的目光中,谢叙白坦然受了葛老这一礼,随即在百姓鸦雀无声的静默中稳稳开口:“如今朝州城是个什么情况,还请葛老与我细说。”

    呼!有救了!

    葛老又一次老泪纵横,在年轻人的搀扶下起身再拜:“谢大人高义!”

    许相思亦眼睛亮晶晶的看向谢叙白,心中漾满了与有荣焉的情绪。

    如此不卑不亢,如此处变不惊。

    这样的人,却是她的夫君。

    他好像真的不惧污名。

    可受贿弄权是他,救民于水火也是他。

    葛老还在与谢叙白详细说着如今朝州城的境况,似乎感受到了身旁炽热的视线,谢叙白微微偏头,眼神试探的朝许相思看来。

    许相思捂着脸,忙不迭的转身跑进府衙:“我去看看随行的药材,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谢叙白失笑摇头。

    如今朝州城内的境况倒比想象中要好。

    房屋虽大多被雪压塌,但有葛老这些德高望重的老人在,倒也及时安抚了人心,保证了秩序,利用现有的房屋,最大限度的保全了人命。

    旧日的棉衣尚可穿,三五家凑做一处,将炭火也聚在一处量入为出,倒是也没被冻死,只是食物着实短缺,一直靠着吃雪果腹。

    因此,此刻朝州城内亟待解决的,一是食粮,二是房屋重建。

    至于朝州城外……

    葛老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也说不上如今境况如何。

    不过谢叙白心中大抵有数,想来较之威州路有冻骨、易子而食的场面也好不到哪里去。

    相比城内,城外的境况还是更棘手些,他还是亲自率兵前去查探一番方为稳妥。

    城内的中州守军尤为利落,很快便搭起了临时的粥棚与药棚。

    许相思坐镇药棚,为百姓看诊赠药。

    得知谢叙白要出城,她反而一时抽不开身。

    不过如今城内境况还算稳定,谢叙白也不想让她出城去涉险,只将青羽留给她防身。

    许相思跟手中的病号道着歉,嘴里嘀咕着:“等我一下,我得先顾一下我夫君。”

    随即当着众人的面,将药丸暖手套子一股脑塞给了谢叙白,事无巨细的嘱咐他照顾自己,莫要受了寒凉。

    在众人的友善的哄笑声中,许相思终于讪讪坐回药棚,目送着谢叙白出了城去。

    城外的确更乱些,但好在有守军在,这些百姓虽然饿疯了眼,却没闹出什么太大的乱子。

    一连三日都是晴天。

    眼看着雪霁天晴,谢叙白一边命青羽传信南阳王,与其他州县互通有无,一边责令中州守军开始着手房屋修缮的工事。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偏偏第三日夜里,鹅毛大雪兜头落下,井然有序的排布就这样被突如其来地叫了停。

    这场雪好像积攒了几日一般,比许相思他们来时还大。

    许相思坐在朝州府衙,捶着后背望着窗外,语气惆怅:“真不知道这雪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谢叙白背着手看向窗外,语气不甚乐观:“静观其变吧。”

    大雪又一连下了数日,谢叙白入朝州时带来的食粮衣碳被迅速消耗殆尽。

    如今他们只能指望南阳王那头能从其他州县调度来物资,赶在他们弹尽粮绝之前送进朝州来。

    全城的百姓都在指望南阳王能运送来救济,青羽更是一连多日都跑到城外去瞧动静。

    可人没见到,反而带回来了雪上加霜的消息。

    雪太大了,城外的路几乎被大雪封了,想要冒雪进城十分困难。

    果不其然,一连多日城外都没动静,谢叙白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既然南阳王不能将物资送进来,那就只好他亲自出城,将物资押运回来。

    大雪势头不减。

    许相思本不放心谢叙白前去,可如今一城的百姓都在等着活命的口粮,除了谢叙白亲自出马,她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为防止城中再次动乱,谢叙白这次只领了一小队精兵出城,余下的人马尽数在城中镇守。

    若他们脚程够快,想来不出三日便能折返,许相思自顾自的估算着。

    可不出半日,同去的小将便鬓发凌乱的策马而归。

    他神色慌张,趁着夜色进城直奔太守府衙,铠甲缝隙里塞满了雪粒子,几乎是从马上摔下来的。

    许相思听见马儿嘶鸣,披着衣服便冲了出来。

    见到来人,她心下一紧:“出什么事儿了?谢大人呢?”

    那小将被同营的兄弟掺起身,语调带着后怕的颤意:“我们刚出城不久,便在青岩关遭遇了雪崩,谢相他……”

    “他怎么了?!”许相思目眦欲裂,不敢置信的问。

    “我眼睁睁见着,他被雪埋在下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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