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安榆服侍沈薇楠起身,见她脸色红润,便知已是大好。

    “姑娘晨起先用了朝食,方嬷嬷做了蒸蛋,上头淋了豉油,清淡又有滋味。”

    一听今日有蒸蛋吃,沈薇楠瞪大了眼睛,忙不迭的把脚往鞋里送,不见一点昨日的病气,看的安榆心中高兴。

    飞快的盥洗完,沈薇楠早坐在了案桌边上,安榆给她拿了勺,又用手散着蛋羹的热气。

    沈薇楠一面吃着,觉得香弹滑嫩,一面突然奇怪道:“方嬷嬷昨日不是和小娘去了通觉寺吗?怎的还给我做起蒸蛋了?”

    正说着,方嬷嬷搀着程姨娘从外头进来了,程姨娘手里同样也端了碗蒸蛋,调笑道:“你个小没良心的,昨日要不是安榆救了你,怕是我再怎么往回赶也没用了,太太也真是心狠,将这家中四四方方看的如此严实,也不知是在防着谁。”

    说罢,她将蒸蛋递在了安榆面前:“幸亏你这丫头当真机灵,平日爱打听的毛病倒派上用场了,连王妈妈的孙子发热了都晓得。”

    转而她似有试探:“只是不知道那王妈妈是如何得了意愿意相助咱们的?”

    说着,众人的目光都好奇的放到了安榆身上,她张了张唇,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含糊过去:“也……也没什么,只是帮着王妈妈做了些要紧的饭菜而已。”

    安榆素日会做饭,这一点程姨娘是知道的,只是她们碧落斋从没得过什么好东西,能尝到安榆的手艺也极为有限,因此这么多年,都不知她厨艺不凡。

    唯有方嬷嬷抬头看了她一眼,转而没说什么,做自己事去了。

    程姨娘也没追着详问,安榆能和灶房的王妈妈搭上关系也是好的,碧落斋没吃过什么像样的好玩意,沈薇楠在长身体,她讨好老太太也是因为这个,无非是想要日子过的更好些。

    “对了,大爷那边早些来人给话,说今日晡食几个院里的都去正院里用,说是三哥儿回来了。”

    安榆对这位三少爷却是没有多大印象。

    大爷有三个儿子,长子沈骁过完年就要去军营历练,平日是个冷言少语的武人,安榆只在新年宴席上见过。次子沈青霖刻苦用功,常在书房,不出来走动,安榆不去外院,很少能见到他。

    幼子沈信,安榆却是从进府便没瞧见过。

    听闻他幼时便有神童的名号,大爷一次将他带进宫时,被圣上问了个刁钻的问题,小小年纪的沈信沉稳理智,竟是将圣上听的连连称叹,立马点其做了太子伴读,以至于这么多年来很少回府,后头新来的对他都不熟悉。

    不知怎的,安榆突然想起自己昨日做的那道牡丹酥花,似乎就是献给三少爷的。

    想到这,她颇有些忐忑不安,沈信是太子伴读,宫中用物奢靡华贵,想必他定是什么好的都见识过了,万一若他觉得不好吃……

    虽知道王妈妈不会供出自己,可安榆总有几分心虚。

    “小娘,三哥哥要回来应当不干我们什么事吧,为何全院的人都要去,太太不是最厌恶我们这些偏房的?”

    沈薇楠努着嘴,嘴里含糊不清的嘟囔。

    程姨娘勾了勾唇,目光清浅:“她自是不会平白无故的想要瞧见我们,便是想要咱们瞧见她的风光了。”

    沈薇楠停了勺子,有些闷声:“可我不想见到五妹……”

    大爷有两个女儿,除了四姑娘沈薇楠,便还有一位五姑娘沈净楠,是苏姨娘生养的。

    苏姨娘肚子争气,孕育了一儿一女,二少爷沈青霖便是她所生,儿女都标志,在府中地位也愈发稳固。

    安榆也觉得头疼,只因这五姑娘沈净楠并不是个好相与的,常常寻了机会便来奚落讥讽他们碧落斋的人。

    安榆只得安慰道:“姑娘别太忧心,不是还有梅姨娘吗?她向来与苏姨娘不对付,想必到时候都轮不到咱们说话,五姑娘便要被那梅姨娘气坏了。”

    想当年,老爷不知从哪带进一外室,生得艳丽光辉,妩媚至极,正就是梅姨娘,一时间盛宠不停,风头盖过了当家太太霍氏。没得办法,霍氏从身边人濯了个贴心的出来,正是苏姨娘。

    苏姨娘容貌不及梅姨娘,却胜在比梅姨娘有福气,原看着是不如梅姨娘,可日子长了,儿子女儿都在身边,比那空荡荡一个人不知要神气多少。

    只是霍氏不曾想到这苏姨娘是个有野心的,偷着怀上两个孩子,在府中腰杆子硬了起来,便又想出制衡的招数,这回挑了个顶顶听话老实的,便是程姨娘。

    只是她没料到,这程姨娘怂包的劲正撞了大爷的雷点,觉得无趣乏味,没多久便厌了,养在府里只当是给口饭吃。

    安榆心想,从前家中聚会,他们四房向来是不说话单闭嘴的,这次估计也是,单凭那两位斗嘴便精彩的很了。

    见安榆一直垂头思索,不去碰那蛋羹,沈薇楠瞧瞧空荡荡的碗,便径直一把将安榆那碗拿了自己跟前。

    其余人皆是被她这野蛮行径一惊。

    程姨娘率先出声道:“薇儿,你这是作甚?安榆昨日为了你可是忙活的很。”

    沈薇楠不以为意的抿了抿嘴:“可我还在长身体,小娘你不是也说了,得让我多吃些吗。”

    程姨娘嗔怪似的瞪她一眼,又看向安榆,后者自然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若无其事的笑了笑:“姑娘喜欢是该多吃些,这都是奴婢分内的事。”

    程姨娘自是满意。

    只方嬷嬷抛过来一个眼神,示意安榆同自己出去。

    待走远了些,方嬷嬷斜睨了眼安榆,瞧她低眉顺眼的样子,忍不住拧了一把安榆的脸颊肉。

    “昨日在王妈妈面前何等机灵,怎得今日就如此窝囊了?”

    安榆一边捂着脸喊疼,一边好不容易露出点女儿家的娇俏委屈来。

    “嬷嬷拧我做什么,我怎就窝囊了?主子要吃东西,我还能同她抢不成?”

    方嬷嬷没好气的又瞪她一眼,看了看里头的一对母女,又压低了声响:“若寻着机会,便离了碧落斋吧,你机灵,任凭跟了好主子,前途都不会差。听闻那王妈妈想要收你做女儿?若她又来问,你便答应了,回头我在娘子面前替你多说几句好话。”

    安榆紧握住方嬷嬷的手:“嬷嬷,这妈妈乱认不得,况且……”,她垂下了手,“娘子待我也挺好的。”

    方嬷嬷憋了气,狠狠啐了口:“死脑筋的,有点情谊便看的比命还重,来日有的你后悔的。”

    安榆捻了捻耳垂,不知怎得,今日总是心虚的很。

    快到午时,听得府中上下是热闹一片,大爷今日休沐回来,二爷也来跟着凑热闹来了,沈家三房只差个三爷,此时尚在江南处理政务回不来。

    府里闹哄哄的,都是为着晚上的晡食准备着。

    安榆乐得自在,又倚在满月门前瞧外头人来人往,她这头正看的高兴时,便被迎面来的女使抓个正着。

    “安榆姑娘,您在这呢!王妈妈使唤我来找您,如今十万火急,你可千万得来。”

    安榆痴样般的咧开嘴:“啊?”

    这王妈妈还当真缠上她了?!

    *

    那女使是牢牢钳制住安榆的双臂才将人带来的。

    安榆早便料到没什么好事,果不其然,只听得王妈妈亲热道:“我的好女儿!你可算来了!”

    一番强推拉扯,安榆这才弄清楚事情的原委。

    原是昨日的牡丹酥花得了太太赞赏,说是按着这样式再多做些别致的点心,也不必去酥香斋买了,自己在府中做的也一样精细。

    霍氏的命令下的轻飘飘,可却苦了王妈妈。

    她本就对这点心一知半解,平日熟稔的菜式都是荤素,这样细心的活计实在应付不下来。没办法,只得又回来找了安榆。

    “好女儿,你放心了,今日再助我这一次,若是太太问起来,我便只说是咱们二人合力做成的这些点心,到时若有赏赐下来,妈妈也决不克扣了你的去。”

    眼见安榆眼中满是怀疑,王妈妈咬咬牙,放血般道:“这样罢,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妈妈我若能答应绝不吝啬。”

    这下安榆才稍正了神色,道:“事成之后,求妈妈赏我些鲜肉和鸡蛋牛乳,碧落斋日子过的紧巴,我也已许久未曾……未曾……”

    说着,安榆眼睛还忍不住又往那些荤菜上扫视而过,一副馋嘴样。

    王妈妈老脸一颤,没想到这丫头居然只是因为馋,提了个如此简单的要求。

    她当下就摆摆手:“成!若办得好了,两斤猪肉,再加两斤羊肉,十个鸡蛋,一小瓦罐的牛乳,如太太有赏赐,也有你的份,如何?”

    安榆听得两眼放光,便是再沉得住气,也忍不住被那四斤肉给勾得垂涎欲滴,立马点点头:“成!”

    厨房这头闹得絮聒,正院却是截然不同,简直是另一番天地。

    下人们各个敛声屏气,恭肃严整。

    最上头坐的,是沈家老太太,两鬓雪白,宝髻上缀了金玉簪,穿着枣红色的坎肩,丁香绫子锦裙,华贵非凡,端的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

    东面坐的是沈家大房,沈开程及正妻霍玉。

    霍氏打扮的明艳庄重,脸上虽有岁月痕迹,犹见风韵。

    对面坐的,是沈家二房,沈老太太次子,沈肆。

    沈肆相貌俊逸,眉眼桃花带笑俱是风流,因着武将出身,身姿魁梧些,更显潇洒。

    见他身边空无一人,沈老太太疑惑出声道:“肆哥儿,怎得殷氏没来,就你一人来了?”

    话尽,沈开程与霍氏相视,凝眸垂下不语,心里头却暗自耻笑。

    谁人不知二爷沈肆是个流连花丛的,放着正妻不顾,偏纳那些外头的,听闻近日又新得了位小妾,名唤紫萍,甚是宠爱的紧。

    沈肆没说话,也不好意思对上母亲眼睛。

    他这些心思又怎能逃过沈老太太去,耳边只听得一声轻笑。

    霍氏也开口笑道:“听说叔叔最近得了新美人,日日守着不让人瞧见了那姑娘的容颜去,也不知是何等娇艳的美人,若有机会,叔叔也该带出来,给咱们开开眼不是!”

    往日这沈肆最是个油嘴滑舌的,定会回几句俏皮话,可今日不知怎得,对上霍氏的眼,竟有几分局促,挠了挠掌心,看向别处。

    眼见气氛冷了下来,霍氏清了清嗓子,装作无意喃喃道:“也不知咱三哥儿何时才到……”

    正说着,外头传来好大一声吆喝——

    “三少爷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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