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如果你到达分神期,自然会感知到那股强烈的吸引力。最开始你会想去繁芜之域,然而进入了繁芜之域,你还会被那种吸引力呼唤,那时你最想去的地方,就是埋骨川的所在。”几年前,临枫如此说。

    为什么那么多妖兽飞蛾扑火?为什么埋骨川横尸遍野仍前仆后继?

    贺锦君终于体会到这种无法阻挡的吸引力,就像倦鸟想要归林,游鱼向往大海,婴孩需求母亲怀抱,最能勾起隐蔽的渴望。

    好想……好想去那个地方。

    贺锦君压制内心冲动,收回目光。目前她才刚到大乘期,还不够强,如果一时脑热控制不住自己,极有可能丧命于埋骨川。至少,她要先修好破妄再去。

    破妄全碎了,但碎片全都在贺锦君储物耳钉里,她将其拼起来,严丝合缝,不多不少。

    从尔涯藏书阁里拓印出的书籍中,有一本是关于剑的,上面有修补之法。贺锦君钻研,翻遍储物耳钉,没能找到书上写的轻而薄、黏而易于拉扯的材料——虹光水。

    虹光水诞生在拥有火山和水源的宝地中,贺锦君出发,寻找这样的地方。

    到了大乘期,隐匿术运转炉火纯青,加之谨慎,一路上,贺锦君避开瘢痕遍体全身无毛的熊,躲过合住一起的三头豹、三臂鸡、三尾鼠。还碰到一只爱好在领地遛弯的长翅膀的大猫。

    当时贺锦君看到天上有东西在盘旋,以为是鸟类,不会随便落地,不曾想大猫突然俯冲,差点和她看了个对眼。她悚然一惊,用上了平生最快的速度逃跑,没多久,身后大树轰然倒塌。

    三年后,她在西边找到一处符合要求的地方:一座喷发过的火山。

    火口湖湛蓝,深不见底,中间的火山锥上植被茂密。贺锦君钻进水里,果然在湖底找到宛如透明,又闪着粼粼彩虹色的虹光水。

    就是湖底盘旋一只身子细长,长得像电鳗的鱼,还真会放电。贺锦君蹲守十天,恰好赶上繁芜之域又一次灵力暴动,地动山摇,水波掀起狂澜。趁着这时,她冲过去一把把虹光水全部收集起来。

    出去后,贺锦君辨认一下,继续沿着埋骨地的反向走去,很快就寻了个安静的地方,清理好周围,布下防护,全身心投入拼好破妄的工作。

    头上悬了一圈灵气团,黄光照亮下,每一处都纤毫毕现,破妄的碎片上凹凸不平的刺,一次也没有刺中贺锦君手指,金属片依旧保留了完整时的锋利冰冷,她摸上去,只觉得亲切。

    她集中精神,控制灵力,把碎片一片一片地放在空中对整齐,确保所有碎片都严丝合缝之后,从储物耳钉取出虹光水。

    虹光水几乎没有厚度,拿在手上感觉滑溜溜的,轻如蝉翼。贺锦君更加小心地贴在碎片之间,调整位置,确保碎片已成功粘合。

    就这样,贺锦君一点一点把破妄拼起来,不断地调整、对齐,直至破妄与过去没有差别。

    接着就是用灵力点火,灼烧破妄和中间的虹光水,使其融合。

    三个月后,她成功把破妄复原。相比之前,剑身的长度宽窄几乎没变化,只是多出许许多多的裂纹。

    贺锦君有过修补的经验,尔涯折断的那次,初入繁芜之域的那次,修补完成后她都能感知到剑灵伸出无形触感,分享自己如初的喜悦。然而这次,她无论怎么听,也再听不到握在手里时破妄传来的温暖的低鸣。

    她心知,破妄是重生不了了。

    贺锦君着实消沉了几天,郁郁寡欢,连系统都看出她不对劲,炼丹时心不在焉,连炸三炉。纵使繁芜之域天灵地宝无数,随时能补充原材料,她还是嘶嘶吸气,心疼得无以复加。

    但心疼过后,她呆滞地看了黑灰的药渣一会,干脆把炉子一收,拿出枕头被褥,躺下睡觉。

    头靠在不算松软的枕头上,身下垫了一床,盖着一床,先是平躺,两只胳膊端端正正贴在身侧,双手交握放在腹部。再侧身,一条腿曲起来。修真者精力充沛,她很久没有睡过觉,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不想几息之后,她就毫无防备地、沉沉地睡了过去。

    贺锦君没做梦,也可能做了,在醒来之前就忘得一干二净,总之,她度过了一个安稳沉静,不受打扰的完美睡眠。

    被子里太温暖了,山洞外很适时地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天色昏暗,只有最远处的天边亮起蒙蒙的光,好像马上就要晴朗。湿润弥漫,所幸贺锦君画了阵贴了符,不致身下的被子吸了水汽变成湿答答一团。

    她醒过来的时候,身体温暖舒适,一瞬间感觉自己还在家里,如同她只是刚午觉睡醒,马上就可以打开手机问爸爸今天晚上吃什么。然而睁眼看到的并非家里三颗圆球形状的顶灯,而是爬满青苔的石壁。她清醒过来,开始茫然。

    到这种地步,若说没有怨没有恨,必然是假的。可她又能怨谁?怨繁芜之域突如其来的暴动?怨推她进裂缝的尔涯?怨选中她的系统?看来追根溯源,最好还是去怨那场车祸。

    但起因是雪天结冰,道路湿滑,天灾而非人祸。连环车祸里,不仅她奄奄一息,还有其他人当场死亡。撞她的司机生死难料,又要去怨谁?

    系统察觉她清醒,却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眼神空洞,不敢打扰,可忍不住担忧。

    一柱香过去,贺锦君翻身换了个姿势,系统见缝插针,询问道:“锦君?”

    “怎么?”

    “我看你一直没动,你没事吧?”

    “我没事。”

    这句话变成一个开关,说出来,贺锦君的负面情绪一下就被关在体内,她坐起来,伸个懒腰,起床收好床铺,画了会符,接着摆好炼丹炉,这次没有失败。

    这几年消耗掉的材料,在寻找虹光水的路上补充得七七八八,反正储物耳钉空间大,路上碰到的,绕些远路能拿到手的,打一架就能取得的,贺锦君秉持勤俭节约优良传统,全都没放过。当然没忘记留下根系或给旁边守着的妖兽分一些,方便日后再采摘。

    贺锦君把繁芜之域当成一个巨大的历练场地,在里面游荡,不断挑战妖兽。受伤,养伤,受伤,养伤,这样的循环下,她一点一点进步,经脉慢慢拓展,容纳灵力日益增长。

    她的脚步踏遍繁芜之域的绝大多数土地,不少次接近埋骨川,只差真正意义上的进入尸骸遍野的土地。

    远望去,森森黑气缭绕上空,皑皑白雪覆盖大地,然而走进再看,上方黑气只是连绵千里的阴云,而地上的白雪,竟是堆叠起来的白骨。

    各种各种的骨头,没有一点血肉,似乎有什么东西将其啃噬得干干净净。空洞的眼眶被细骨穿过,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身躯重重叠叠,扭曲地与别的骸骨纠缠。

    毫无声息,只剩死寂。

    这些年间,贺锦君时不时会站在埋骨川附近,观察四周。有的时候她会稍微放出一点神识,延伸到埋骨川里面查看,不过往往还没延伸多远,就会触碰到阻碍,气息强大,令人不敢多窥探。她收回来,等心底的渴望平复些后,悄然离开。

    *

    大雪纷飞。地面堆起粒粒分明的颗粒,风一刮,倒像是谁在用发抖的手撒盐。树下的木屋结了层冰,晶莹剔透好似琉璃,门被冻得死死的,一只尾巴蓬松的小动物扒拉了两下,凑在门缝上看,却见里面空无一物。

    “咦?”

    突然,它的后颈皮一紧,身体一下离开地面,它吱吱乱叫,双腿挣扎。

    有谁在说话:“怎么有只松鼠?”

    “你才是松鼠!我是鼯鼠!”

    “好。”拎着它的妖兽从善如流,笑道,“鼯鼠,你来这做什么?”

    “听说这里的妖兽不见了,听别妖讲,说不定是死了。”鼯鼠诚实说,“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

    “这样啊!那你发现里面有好东西了吗?”

    “什么都没有,是空的。”鼯鼠伸了伸腿,费力地扭脖子去看后面的妖兽,好像是个猴,怪异得很。它问:“你能不能放我下来?”

    捏住它后颈皮的爪子一松,鼯鼠灵巧落地,尾巴像个大伞,摇了摇抖落上面的雪。冲着一下放它下来的举动,它单方面认定这是个有神智的好妖兽,搭话道:“你说为什么会空啊?就算死了,也该留下点东西吧!”

    妖兽两只眼睛弯了起来,“因为住这里的妖兽没死,只是把东西搬走了。”

    鼯鼠:“这么麻烦?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妖兽脸上笑意扩大,“因为是我搬走的。”

    “是你啊——”

    等下!

    鼯鼠脑海闪过一道灵光!它抬起了下巴,从上往下打量面前妖兽,像猴子,长手长脚,黑色眼睛,头上是黑色毛发,身子上却是银色的狐狸毛,这……这这……这不是和此地的杀妖狂魔长得一样吗!!

    吾命休矣!!

    鼯鼠两眼一翻,干脆利落地昏了过去。

    “嗯?”贺锦君戳戳它,疑惑道,“真晕了啊?!”

    系统:“你把人家吓晕了。”

    贺锦君一脸茫然,取出面镜子,左右看看,怎么看也找不到脸上有什么吓妖的地方,“算了,先带回去吧。”

    鼯鼠身子干净,她握在手里,抚了抚它的皮毛和尾巴,脚步轻快地走到木屋边的山中,掀开伪装成藤蔓的帘子。从冰天雪地来到温暖如春的洞内,她放下鼯鼠,手一挥,地面瞬间摆满草药矿石,是她今日收集的成果。

    壶雪草要连根保存,三岩粉怕潮湿,得离冰卡麦远点,冰卡麦喜欢冷,给它边上放一块冰。手上动作不停,知识浮现在脑海中,再加上灵力手,灵力剪,灵力刀等一系列工具——都是她动弹不得残疾那几年锻炼出来的,没过多久,草药就处理完。到了矿石,贺锦君如法炮制,切块分割,流畅地做完。恰好,在地面东西都收起来时,鼯鼠幽幽转醒。

    “好温暖………我在地府吗?”豆豆眼半睁不睁,它失神地望着贺锦君。

    “你没死。”

    “啊!”

    听到声音,鼯鼠倏地清醒,惨叫一声,窜出五丈远,瑟瑟发抖,“你!你怎么不杀我!前辈饶命啊!我只是一只无辜的小鼯鼠别杀我啊!”

    高大的影子投下,完完全全笼罩它,更显鼯鼠身形渺小,无助。

    贺锦君开始思考自己这些年做了什么以至于恶名远扬,无奈道:“我不杀你。”

    鼯鼠小心翼翼把蒙在眼前的前肢移开,“真的吗?

    “真的。”她坐在鼯鼠面前,摊开双手,“我干嘛要杀你,你又没做什么?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杀你?”

    “因为你……你杀了很多妖兽。”

    “你说说,我杀过哪些妖兽?”

    “我我我不知道,可你是人啊!人都不是……”

    “不是什么?”

    鼯鼠心虚地眨眼,闭上了嘴。

    “你说,我不杀你。”

    它重复一遍:“你真的不会杀我?”

    “不会。”

    “人都不是好妖兽。”它心一横,闭上眼,小声说,然后偷偷睁眼看贺锦君,“说完了,我可以走了吗?”

    “我先问你几个问题,问完你就可以走了。”

    此话一出,鼯鼠精神大振,“你问吧!”

    贺锦君问:“你从哪听说此地的妖兽不见,可能是死了的?”

    鼯鼠舔了舔爪子,回忆道:“就是很多妖说,这里好多天都没动静了,有大胆的妖兽来看,也没见到你,大家都猜你死了。”

    “那你怎么来这?”

    “你那么厉害,说不定会留下点好东西,我来寻宝。”它可怜巴巴地道歉,“我错了,我不该来的。”

    贺锦君摸了摸它的大尾巴:“你可以来,就是来早了,再等一个月。”

    “为什么?”鼯鼠疑惑道。

    “因为那个时候,我就走了。”贺锦君说,神态平静,抬起手腕。鼯鼠只觉一阵风托起自己的身体,平稳但快速地送到洞穴外,寒意陡然上身,它打了个寒战,飞快地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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