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锦君这几天诸事不顺。

    周四下班前,公司领导突然给她发了个文件和六十秒的语音,语气很客气,来来回回就在说一件事,小贺啊辛苦你一下今晚加下班把这事处理了吧,明天早上八点要。隔了两秒,没等她回复,又立刻来了一句,“给你点了被咖啡就当是我请你的。”

    贺锦君把语音转文字的画面截图发给朋友,吐槽了五分钟,最后还是点了个外卖,配上领导送的咖啡,坐在电脑面前加起了班。

    大约晚上十点,其他工位上的人已经走完,贺锦君才关了电脑,拿着包包起来。

    公司正大门处有个台阶,坡度不高,来来往往的人都习惯它的存在,会下意识抬脚走过。贺锦君边往外走,边给朋友打字,加了班后的脑子一片混沌,踩到台阶处,啪嗒一声,整个人摔在地上。

    “嘶——”

    她吸了吸气,翻了个身,把包包和手机捡起来,看了下手机还能用,又去看自己的膝盖和脚踝。

    冬日时节,贺锦君保留了穿秋衣秋裤的良好习惯,穿得厚,有衣服垫着缓冲,身上倒是没什么事,就是脚踝有点疼。

    去楼下药店买了贴的膏药,凌晨刚过,贺锦君把做完了两个小时的文件给领导发了过去,再把膏药狠狠地拍在脚踝上。

    次日一早,闹钟叫醒贺锦君。

    她只觉脚踝疼得更厉害,掀开被子一看,已完全肿了起来。

    贺锦君面无表情地在房间里嚎叫了声,然后拍照上传钉钉请病假。

    或许是领导凌晨才收到文件,以为她一直做到很晚,很快通过审批。

    贺锦君忍着痛换好衣服,一蹦一蹦地扶着墙跳出去,在楼底下打了个车,上车挂医院的号。

    医院一大早就很多人,提着包子馒头豆浆的陪护像鱼一样灵活穿梭在人群中,脸上是死气沉沉的麻木。

    贺锦君在这样的麻木中蹦到了门诊大厅,扫了个轮椅,坐着上去找医生。

    医生看她的脚踝,没什么大碍,嘱咐她静养这几日少走路,给她开了外敷的药让她去拿了后自己敷上,说雪天路滑,你还算是幸运的,有的人在路边的冰上摔了,直接住了院。

    贺锦君干笑,拿着单子走出诊室。轮椅作为她的新坐骑,离奇得让她舒服,还产生了一种想带回公司的冲动。

    她坐着,所有人看了她都纷纷避让,一条大路畅通无阻,连排队时两边都让出了足够的空间。

    只可惜。贺锦君把药塞进包里,忍痛阔别了新坐骑。

    医院的轮椅,带不出医院。

    她靠在医院的柱子边,掏出手机开始给家里和朋友发消息。

    朋友秒回了她,问她怎么回事,然后问她请假了?中午出来吃饭,面对面说。

    贺锦君说好。

    消息刚发出去,手机震动起来,妈妈来电。

    贺锦君接通,刚喊了妈妈,鼻腔忽然一酸,眼泪就要出来。妈妈很温柔地问她,你怎么啦?什么时候受的伤?去医院看了没?你在哪里我现在过来。

    “妈不用了。”她连忙阻拦,“最近天气不好,我这没什么大事,你就不要过来了。我已经看了医生,把药拿了。”

    妈妈嗔怪道:“你怎么不早点给我们说?你爸都下楼去开车了。”

    “让他回去。我等下吃了午饭就回来,没必要多跑一趟。”

    正聊着天,周围嘈杂声音陡然变大,什么你别动让开点之类的话愈来愈多,有直直冲着贺锦君来的势头。她挂了电话抬头,一个人手提暖水壶,脸上全是惊恐,以一种马上要滑倒的无可阻拦的势头朝她冲过来。

    贺锦君内心:“我命休矣!”

    平时她还能跑跑,现在脚受了伤,哪里还跑得动!她努力蹦哒两下,实际挪动距离却不足两厘米。

    眼看那个人和暖水壶马上就要撞到自己身上,贺锦君悲愤地闭上了眼睛,还有功夫去想这里是医院,出了事医生马上就会来吧。

    这么一想,她甚至有点心安。

    人群的惊呼响起。

    但来到贺锦君身上的并非疼痛。

    紧要关头,一双手拉住贺锦君的胳膊,用力往后一拉。她不由自主地向那个方向倒下去,胳膊又被那个人握住,整个人几乎被抱在怀里,清新的草木香萦绕她全身。随之一股大力传来,把她往后拖了好一段距离。

    “砰!”

    暖水壶在柱子上炸开,脚滑的人用手抵住柱子,堪堪停了下来。贺锦君左脸一凉,碎屑擦着她的脸飞过,就差一点划到眼睛。

    围观的人们上来,你一手我一手地把那个人扶起来,还有人问贺锦君和救她的人有没有事,赶紧一起去拍个片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口。

    她脑袋一片混乱,来不及去想这么多的事,挣扎从那个人的怀抱中抽身,转头去看那个人是谁。

    皮肤白皙,头发浓密,长得是贺锦君最喜欢的那个类型。

    他注视贺锦君,眼睛里有很多情绪,贺锦君读出来了喜悦、坦然,还有怀念。

    真奇怪。

    贺锦君看出他眼里的怀念后,就发现他看自己的眼神,很像看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友。

    是因为重逢之后将要分别吗?他身上还有若有若无的悲伤。

    *

    “哇——”

    朋友张大了嘴,连锅里的牛肉烫老了都没功夫去捞,追问道:“然后呢然后呢!”

    贺锦君喝口茶,“然后就没然后了。我感谢了他,一起去做了个检查,处理了伤口,时间就差不多该过来和你吃饭了。”

    “你没加他啊!”

    “我加了。但他好像是国外回来的,对软件一点都不熟悉,我还是他第一个好友。”

    朋友:“你完了。人家拿了个小号敷衍你。没品的男人!”

    贺锦君把牛肉塞她嘴里。

    朋友嚼两下,囫囵吞下去,又问:“你怎么想的?”

    “我觉得我是吊桥效应,那种情况下要是他不来拉我一把,我估计得直接住院。”贺锦君放下筷子,怔怔地看了会锅底,然后说:“所以心里一直惦记他——”

    “你不要告诉我你和我吃饭都想着他?!”

    “……想了一点,没多想。”

    “我搜下吊桥效应要多久才消退。”朋友打字。

    “可是他又真的长得很符合我审美。就是……”贺锦君卡了一下壳,“从脸到身材到身高,我全都喜欢。”

    朋友下菜:“那你要试试吗?反正你现在单身。”

    “我先问问他单不单身。”

    贺锦君给席统发消息,“你单身吗?”

    屏幕上消息立刻跳出来,“单身。”

    贺锦君说:“我上了。”

    朋友捞菜:“加油。”

    最后贺锦君和他约了晚饭,定在一家中餐馆,这家环境好味道不错,就是价格有点贵,需要提前预约。

    朋友开了车把她送回出租屋,她在车上给妈妈打电话,“嗯,我吃了晚饭再回来,看到个长得很对我胃口的男人。对就是和他吃饭……那会我打车回家,不用来接我,多辛苦啊。”

    挂了电话,朋友在一边说:“晚上给我拍个照片,我也看看你审美中的男人长什么样子。”

    “我尽量吧。”她靠在窗边,“不知道他愿不愿意拍。”

    等红绿灯的间隙,车流排成长队,朋友盯着倒计时的秒数,忽然想起来,问:“那个人叫什么?你们互换姓名了吗?”

    “换了,他说话口音有点怪,差点给我听错。他叫席统。”

    *

    系统激动难耐,在酒店房间里转着圈,走来走去,从门口走到落地窗边,再从电视机前走进卫生间。

    “锦君约我吃饭!”

    “我看到了。”

    “她主动问的我!”

    “嗯。”

    “好紧张啊!”

    “你紧张什么?”

    “锦君约我吃饭!”

    要是天道有实体,怕是已经翻了八个白眼。

    祂冷冷道:“我不理解。吃饭为何让你这么激动,过去你和她一同过了五百年,这些岁月在你心中比不上一顿饭?”

    系统说:“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是一个人了!”

    天道:“……我不理解。”

    系统认真地说:“我以前也不理解,但现在快理解了。”

    这天下午,系统一直精神亢奋,距离和贺锦君约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就出了门,说决不能迟到。

    天道真的后悔跟他一起过来。

    *

    “我到了。”

    贺锦君在路上收到这个消息,看一眼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她回复了个:“稍等,我马上到。”

    临近的最后一段路有点堵,出租车龟速前进,几百米花了五分钟才慢蹭蹭地挪到地方。

    富丽堂皇的招牌下,系统正站在那里。

    贺锦君一下车,他的视线就牢牢锁定了她,快步上前把她扶出来。

    “谢谢。”贺锦君对他微笑,“等很久了吗?”

    系统看着她的笑容,心脏砰砰狂跳,说话差点咬了舌头,“没……没有,刚出来。”

    系统快乐得快傻了。

    从被天道分离出来,他就一直和贺锦君在一起。那个时候他没有实体,贺锦君看他也跟看机器人一样。后面他成了人,有了人的思想,贺锦君看他像看宠物。

    可现在不一样。贺锦君从未见过他,不会知道二人的联系在另一个世界有多么紧密,也不会一手包办他的所有。今天上午在医院拉她一把前,系统对于贺锦君都是一个陌生人,也就意味着,她会像对待舒孟焦、水明香那样,对待他。

    他晕乎乎地走了进去,若不是天道看不下去他丢人的模样,说不定走路会比贺锦君还要一瘸一拐。

    她们吃的是比较清淡的粤菜,座位掩映在常青盆栽边,人来人往只看得到重叠的影子。相聚宴饮间言笑晏晏,气氛一派和谐。

    回到家,贺锦君先和妈妈爸爸一起聊天,狠狠吐槽了公司一通。

    妈妈笑着问:“那个男人呢?今天吃了饭,感觉怎么样?”

    贺锦君干笑:“还行还行。”

    等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时,才朋友发消息,大飙手速:“今晚太迷了!”

    另一边,系统表情梦幻,迷离地说:“今晚……太完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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