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才刚吃完午饭，正三三两两结伴回宿舍午休，最高峰的千霄殿却传来阵阵铃声。
弟子们都停下了脚步，面面相觑。
没有重大事项，不会敲响千霄殿的传闻铃。上次敲铃，正是午饭前宣布招新大会正式结束。这还不到半个时辰，又能发生什么大事。
清越和许姮听到铃声，也步出饭堂来。
看着师弟师妹们都伫立在原地，不想去千霄殿，也不敢回宿舍，清越轻叹着拿出远目镜来。
在远目镜中，便遥遥望见千霄殿飘过一个桃红色人影。千霄门弟子唯有一人会着那般鲜艳的衣裳，哪怕未曾看清，也能猜到是谁，清越登时就塌了肩泄了气：“坏了师姐，掌门要责罚我了。”
许姮不解：“那小子去告状了？”
虽然听着不好听，但事实好像就是这样，清越无奈地点头。
“他都多大年纪了，还兴告状那一套？”许姮先下了石阶，朝师弟师妹们挥了挥手，“走吧，没事的。天塌下来也有我顶着。”
走了十来步，见清越没跟上来，转头回看。清越还站在饭堂门口垂头丧气呢。
“清越你怕什么？”
清越苦笑道：“师姐，刚才还没来得及跟你介绍小师弟。他叫原……他叫齐宴，是……我们得罪不起的京都人士。”
许姮小跑过来，拉起清越的手就往千霄殿赶，“京都人士又怎么了，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守槐江山的规矩。”
不就是姓原嘛，皇亲国戚而已。槐江山可是受当今圣上的长姐——临川长公主资助的，就是圣上也要礼让三分。那小子自己违反了门规，倒还先去告状了，看掌门师父怎么处置他。
————
“阿姮，你自去均台殿领十鞭。”
声如洪钟，穿云裂石。掌门的话犹如雷公之锤，重重敲击在大殿里所有弟子的心上。
除了掌门身旁，翘着腿，额头绑着绷带，幽幽轻笑的某人。
许姮跪在大殿中央，听到掌门师父的宣判，才微微掀起眼皮，凝望着丹墀之上的那人。
那人看着许姮鹰隼一样的眼神，笑意加深，歪着头，冲她挑了一下眉。
许姮收到齐宴的嘲讽，收回眼神，左手食指圈起，在腿上轻轻敲打。这是她思考时下意识的习惯。
这小子背景够硬啊，竟能让师父为他破例，真允许他自己修个院子，还带庖厨和仆从入山。
清越听到掌门要责罚许姮，慌了神，连忙跪在许恒身前：“掌门，此事皆因我而起。是我没早点跟小师弟说清门规，小师弟才误以为可以独住。大师姐管理门中上上下下全部内务，规训众弟子恪守门规是其份内之事，此次击伤小师弟，也怪我没提前跟大师姐说明小师弟的情况。过错皆在我，求掌门收回成命，责罚于我。”
言辞恳切，声音清亮却颤抖。许姮知道清越是真的担心她，可也太傻了点。师父能不知道是谁有错在先吗，选择包庇齐宴而重罚她，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不可怠慢他，今后他在千霄门的地位，仅次于掌门，远在众长老和她之上。
许姮偷偷伸手去扯清越的衣角，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清越，别再为我求情，师父这是杀鸡儆猴呢。求了也没用，反倒把你也牵扯进来。”
清越回头望了一眼许姮，许姮闭眼摇头，示意他不要再做无用功。
许姮见清越神色正常地转过头去，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只要别连累清越，一切都好说。不就是十鞭嘛，又打不死人，她受得住。
“掌门，若要责罚大师姐，也请一同责罚我吧！”清越俯身重重磕了一个头，说出的话震惊了在场所有人。
许姮没料到清越是这么固执的，看着他弓下去的背影，她有些感动，又有些焦躁。感动他为人仗义，焦躁他跟驴一样倔。
围在一旁的弟子，想得就没那么简单了。有的交头接耳说，我猜对了吧，清越师兄就是喜欢大师姐，而不是亦熙师妹。她旁边的师妹不服气道，怎么可能！清越师兄芝兰玉树，自然是喜欢袅娜聘婷的亦熙师妹，他们俩站在一处看着才登对。大师姐相貌平平，性子又严肃无趣，和师兄一起不是讨论功法，就是讨论内务，俩人就跟山门前那两颗参天古树一样，板直！两个板直的人根本不可能产生弯弯绕绕的情愫。
有的弟子去看人群中亦熙师妹的脸色，亦熙尚且沉浸在震惊的情绪中，等身旁的弟子用手肘掇她，她才发现好多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她一脸懵懂，不晓得清越师兄请求一同受罚，这件事跟她有什么关系，他们看她做甚。
许姮在心里默默叹息。师弟师妹们八卦也好，说她坏话也好，能不能小点声，让她这个当事人都听到了。他们倒是聊畅快了，留她一个人在那儿难堪。
她自然相信清越没有别的意思，单纯是为人厚道，想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但架不住旁人瞎想啊。
忽然，丹墀之上响起清脆的掌声。
许姮不用想就知道又是齐宴在作怪，抬头一看，他不仅在鼓掌，还笑得一脸妩媚。眼睛弯成一轮新月，嘴唇似倒挂的鹊桥，像只吃到兔子的狐狸一样春风得意。
“师姐弟之间的情谊如此深厚，在下也是第一次见。掌门，不如成全了他们吧。不然别人还以为您是那不讲人情的法海呢，硬生生拆散白娘子和许仙。”
嘴巴吃毒菌子啦，这么毒。性子孤傲嚣张，嘴巴又臭，他居然没被人打死，还长到这么大。
“掌门！清越乞求一同受罚，绝非出于私情。只因此事本不应归咎于大师姐一人，清越亦有过错。有错就有罚，这不是我们初入门时，掌门您亲自告诫众弟子的吗？”
清越膝行向前，激烈陈辩，最后一句话宛如惊天霹雳，再次让殿内众人因震惊而陷入沉默。
许姮虚着眼偷窥掌门师父的脸色。还好，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因清越的话发怒。
她估摸着，师父迟迟不再发话，应该是在等人递台阶。于是她飞速上前把清越的嘴巴捂住，赶紧跟师父低头认错：“师父，阿姮认罪，我这就去均台殿领罚。清越此番言辞，也因其性情纯良，尊崇师父，将您的话时刻记在心上。请您看在他体恤同门，严守门规的份上，饶恕他吧。”
掌门这才缓声笑了：“自然。清越良善，体恤同门也是好事。”
话锋一转，掌门原本和蔼慈祥的脸，变得冷若冰霜，“不过，试图顶罪、不敬尊长，非首席弟子应有之行为。这次念你是初犯，暂不追究。下次，就须依门规处置。”
许姮趁机强按清越低头，她也一同磕头，“多谢师父！多谢师父！”
怕再晚一点，清越又说出什么让人惊讶的话，此事就没完没了了。
————
“八”“噼啪——”
“九”“噼啪——”
“十”“噼啪——”
十鞭打完，许姮趴在行刑凳上像一条风干的腊肉，彻底动弹不了。
汗水从发间流至额头，又滴落到均台殿灰败干裂的石砖上，最后隐匿于石砖的缝隙。仿佛没有过汗水，也没有过疼痛。
她尝试抬手擦擦汗，可一抬手就牵扯到背部的伤口，疼得她立即收回了手。
她没想到十鞭会这么疼，那行刑的师叔是隔壁峰霜华门器修的长老，也不晓得通融一下，打轻一点。不仅不通融，还用的是他最新研制的链剑，做鞭子使用时，比寻常的鞭子威力更盛。每打一下，链剑的节节软刃划破皮肤，还勾出血肉。真是遭老罪了。
齐宴才刚入山，她本不想和他结下仇怨。这下一来一往，他只是额头破了皮，而她被打得背部无完肤。很难不想搞死他。
恢复了些力气，许姮慢慢爬起来，套上群青色外衣，准备再坐一会儿就离开，行刑室外面却传来几不可察的脚步声。
她猜测是清越来看望她，就静静地等待着。结果转出来的是她师父。
“阿姮，师父知晓是齐宴有错在先。”
“他体质特殊，伤口难以愈合，切忌不要伤他。”
“他来自京都，身份贵重，剑术又极其高超，不在清越之下，因此为人便狂妄了些。”
这些她都知道啊。可知道事实，理解师父的做法，不代表她不委屈。
她不是性子暴躁之人，齐宴不遵门规，把清越当作奴仆似的使唤，她都睁只眼闭只眼。可他居然冒犯众长老和掌门师父，企图让长老和师父给他腾院子住，实在太过张狂，目中无人。她气不过，才出手制止他的胡言乱语。
可那又怎样？结果是她伤了他，那就只惩罚她。裁决之人，从不看缘由，只看结果。
掌门见她不说话，也明白她的难过，垂下眼睑长叹道：“这些都不是让你忍让的理由，追根究底，还是因为你是姜家的女儿。”
什么？许恒惊愕抬头，提及养父养母家，终是憋不住反问：“这跟姜家有什么关系？”
掌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缓缓开口：“你虽只是养女，但你养父母待你如亲生，你迟早要回去的。且你也看到了，槐江山早已不复往昔，自临川长公主薨逝，此地灵气也消耗殆尽，做修士已成不了仙。不如回到凡尘中去，用尽所学帮助苦难世人，方不负剑修本心。”
“你们姜家是大雍权势最盛的豪强氏族之一，免不了要在皇权斗争中站队。姜家现任族长是你大伯父，品级最高的是你三伯父，他们二人多年以来都支持的是魏王。你养父淡泊名利，不愿参与权斗，早早自请外放，去地方做了个从七品的县令。但姜家是一体，不是你父亲不愿参与，就可以真正置身事外的。”
许姮点头：“我明白的师父。阿爹阿娘真心待我，我自当拼命护他们周全，以尽孝道。您说了这么多，难道那齐宴就是魏王？您才让我忍让他？”
掌门摸着胡子大笑道：“你啊，在槐江山多年，一心只在修炼上，果真对京都之事半点不通。当今圣上已年逾六旬，践祚已四十来年，只在登基之初选过一次秀。只生下晋王、魏王、楚王三子，之后三十多年便连公主都未有，哪能又冒出个不及弱冠的小儿子。”
“齐宴是魏王的世子。名原千宴，随其母姓，化名齐宴。魏王对王妃情有独钟，为其空置后院，又感念王妃怀子生产之艰辛，得了齐宴一个孩子之后，就不再生育。魏王府只齐宴一子，王爷王妃自然万般珍视。”
掌门骤然止住了话头，看向许姮。
许姮懂师父的弦外之音。若魏王知道齐宴在槐江山受伤，还是被她所伤，必会有损魏王和姜家的联盟。魏王大概会顾全大局，明面上将此事揭过，但暗地里说不定会为难她阿爹阿娘。大人物随手抛下的石块，落到小人物身上，就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
这么说，她和齐宴现在是一根藤上的蚂蚱了？说得难听点，齐宴现在是她的主子，她不仅要忍让他的一切，还要时刻照顾他。不然若他有个好歹，受苦栽赃的可不止她自己，还有她爹娘一家。
回宿舍的路上，许姮想通了。她仰头看躲在云间的圆月，明亮皎洁，如同去岁在家过中秋时那般。阿娘挖出埋在树下的桂花酿，阿爹自厨房端出刚做好的月饼，哥哥搬来琴架，一家四口就团坐在院中，听曲赏月饮酒高歌。
望着亘古不变的月亮，思念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人，她在心头暗自发誓：绝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他们一分一毫。
齐宴？
哼，她不会忍让。今后她会“好好”照顾他，照顾他到有苦说不出。
弟子们都停下了脚步，面面相觑。
没有重大事项，不会敲响千霄殿的传闻铃。上次敲铃，正是午饭前宣布招新大会正式结束。这还不到半个时辰，又能发生什么大事。
清越和许姮听到铃声，也步出饭堂来。
看着师弟师妹们都伫立在原地，不想去千霄殿，也不敢回宿舍，清越轻叹着拿出远目镜来。
在远目镜中，便遥遥望见千霄殿飘过一个桃红色人影。千霄门弟子唯有一人会着那般鲜艳的衣裳，哪怕未曾看清，也能猜到是谁，清越登时就塌了肩泄了气：“坏了师姐，掌门要责罚我了。”
许姮不解：“那小子去告状了？”
虽然听着不好听，但事实好像就是这样，清越无奈地点头。
“他都多大年纪了，还兴告状那一套？”许姮先下了石阶，朝师弟师妹们挥了挥手，“走吧，没事的。天塌下来也有我顶着。”
走了十来步，见清越没跟上来，转头回看。清越还站在饭堂门口垂头丧气呢。
“清越你怕什么？”
清越苦笑道：“师姐，刚才还没来得及跟你介绍小师弟。他叫原……他叫齐宴，是……我们得罪不起的京都人士。”
许姮小跑过来，拉起清越的手就往千霄殿赶，“京都人士又怎么了，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守槐江山的规矩。”
不就是姓原嘛，皇亲国戚而已。槐江山可是受当今圣上的长姐——临川长公主资助的，就是圣上也要礼让三分。那小子自己违反了门规，倒还先去告状了，看掌门师父怎么处置他。
————
“阿姮，你自去均台殿领十鞭。”
声如洪钟，穿云裂石。掌门的话犹如雷公之锤，重重敲击在大殿里所有弟子的心上。
除了掌门身旁，翘着腿，额头绑着绷带，幽幽轻笑的某人。
许姮跪在大殿中央，听到掌门师父的宣判，才微微掀起眼皮，凝望着丹墀之上的那人。
那人看着许姮鹰隼一样的眼神，笑意加深，歪着头，冲她挑了一下眉。
许姮收到齐宴的嘲讽，收回眼神，左手食指圈起，在腿上轻轻敲打。这是她思考时下意识的习惯。
这小子背景够硬啊，竟能让师父为他破例，真允许他自己修个院子，还带庖厨和仆从入山。
清越听到掌门要责罚许姮，慌了神，连忙跪在许恒身前：“掌门，此事皆因我而起。是我没早点跟小师弟说清门规，小师弟才误以为可以独住。大师姐管理门中上上下下全部内务，规训众弟子恪守门规是其份内之事，此次击伤小师弟，也怪我没提前跟大师姐说明小师弟的情况。过错皆在我，求掌门收回成命，责罚于我。”
言辞恳切，声音清亮却颤抖。许姮知道清越是真的担心她，可也太傻了点。师父能不知道是谁有错在先吗，选择包庇齐宴而重罚她，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不可怠慢他，今后他在千霄门的地位，仅次于掌门，远在众长老和她之上。
许姮偷偷伸手去扯清越的衣角，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清越，别再为我求情，师父这是杀鸡儆猴呢。求了也没用，反倒把你也牵扯进来。”
清越回头望了一眼许姮，许姮闭眼摇头，示意他不要再做无用功。
许姮见清越神色正常地转过头去，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只要别连累清越，一切都好说。不就是十鞭嘛，又打不死人，她受得住。
“掌门，若要责罚大师姐，也请一同责罚我吧！”清越俯身重重磕了一个头，说出的话震惊了在场所有人。
许姮没料到清越是这么固执的，看着他弓下去的背影，她有些感动，又有些焦躁。感动他为人仗义，焦躁他跟驴一样倔。
围在一旁的弟子，想得就没那么简单了。有的交头接耳说，我猜对了吧，清越师兄就是喜欢大师姐，而不是亦熙师妹。她旁边的师妹不服气道，怎么可能！清越师兄芝兰玉树，自然是喜欢袅娜聘婷的亦熙师妹，他们俩站在一处看着才登对。大师姐相貌平平，性子又严肃无趣，和师兄一起不是讨论功法，就是讨论内务，俩人就跟山门前那两颗参天古树一样，板直！两个板直的人根本不可能产生弯弯绕绕的情愫。
有的弟子去看人群中亦熙师妹的脸色，亦熙尚且沉浸在震惊的情绪中，等身旁的弟子用手肘掇她，她才发现好多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她一脸懵懂，不晓得清越师兄请求一同受罚，这件事跟她有什么关系，他们看她做甚。
许姮在心里默默叹息。师弟师妹们八卦也好，说她坏话也好，能不能小点声，让她这个当事人都听到了。他们倒是聊畅快了，留她一个人在那儿难堪。
她自然相信清越没有别的意思，单纯是为人厚道，想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但架不住旁人瞎想啊。
忽然，丹墀之上响起清脆的掌声。
许姮不用想就知道又是齐宴在作怪，抬头一看，他不仅在鼓掌，还笑得一脸妩媚。眼睛弯成一轮新月，嘴唇似倒挂的鹊桥，像只吃到兔子的狐狸一样春风得意。
“师姐弟之间的情谊如此深厚，在下也是第一次见。掌门，不如成全了他们吧。不然别人还以为您是那不讲人情的法海呢，硬生生拆散白娘子和许仙。”
嘴巴吃毒菌子啦，这么毒。性子孤傲嚣张，嘴巴又臭，他居然没被人打死，还长到这么大。
“掌门！清越乞求一同受罚，绝非出于私情。只因此事本不应归咎于大师姐一人，清越亦有过错。有错就有罚，这不是我们初入门时，掌门您亲自告诫众弟子的吗？”
清越膝行向前，激烈陈辩，最后一句话宛如惊天霹雳，再次让殿内众人因震惊而陷入沉默。
许姮虚着眼偷窥掌门师父的脸色。还好，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因清越的话发怒。
她估摸着，师父迟迟不再发话，应该是在等人递台阶。于是她飞速上前把清越的嘴巴捂住，赶紧跟师父低头认错：“师父，阿姮认罪，我这就去均台殿领罚。清越此番言辞，也因其性情纯良，尊崇师父，将您的话时刻记在心上。请您看在他体恤同门，严守门规的份上，饶恕他吧。”
掌门这才缓声笑了：“自然。清越良善，体恤同门也是好事。”
话锋一转，掌门原本和蔼慈祥的脸，变得冷若冰霜，“不过，试图顶罪、不敬尊长，非首席弟子应有之行为。这次念你是初犯，暂不追究。下次，就须依门规处置。”
许姮趁机强按清越低头，她也一同磕头，“多谢师父！多谢师父！”
怕再晚一点，清越又说出什么让人惊讶的话，此事就没完没了了。
————
“八”“噼啪——”
“九”“噼啪——”
“十”“噼啪——”
十鞭打完，许姮趴在行刑凳上像一条风干的腊肉，彻底动弹不了。
汗水从发间流至额头，又滴落到均台殿灰败干裂的石砖上，最后隐匿于石砖的缝隙。仿佛没有过汗水，也没有过疼痛。
她尝试抬手擦擦汗，可一抬手就牵扯到背部的伤口，疼得她立即收回了手。
她没想到十鞭会这么疼，那行刑的师叔是隔壁峰霜华门器修的长老，也不晓得通融一下，打轻一点。不仅不通融，还用的是他最新研制的链剑，做鞭子使用时，比寻常的鞭子威力更盛。每打一下，链剑的节节软刃划破皮肤，还勾出血肉。真是遭老罪了。
齐宴才刚入山，她本不想和他结下仇怨。这下一来一往，他只是额头破了皮，而她被打得背部无完肤。很难不想搞死他。
恢复了些力气，许姮慢慢爬起来，套上群青色外衣，准备再坐一会儿就离开，行刑室外面却传来几不可察的脚步声。
她猜测是清越来看望她，就静静地等待着。结果转出来的是她师父。
“阿姮，师父知晓是齐宴有错在先。”
“他体质特殊，伤口难以愈合，切忌不要伤他。”
“他来自京都，身份贵重，剑术又极其高超，不在清越之下，因此为人便狂妄了些。”
这些她都知道啊。可知道事实，理解师父的做法，不代表她不委屈。
她不是性子暴躁之人，齐宴不遵门规，把清越当作奴仆似的使唤，她都睁只眼闭只眼。可他居然冒犯众长老和掌门师父，企图让长老和师父给他腾院子住，实在太过张狂，目中无人。她气不过，才出手制止他的胡言乱语。
可那又怎样？结果是她伤了他，那就只惩罚她。裁决之人，从不看缘由，只看结果。
掌门见她不说话，也明白她的难过，垂下眼睑长叹道：“这些都不是让你忍让的理由，追根究底，还是因为你是姜家的女儿。”
什么？许恒惊愕抬头，提及养父养母家，终是憋不住反问：“这跟姜家有什么关系？”
掌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缓缓开口：“你虽只是养女，但你养父母待你如亲生，你迟早要回去的。且你也看到了，槐江山早已不复往昔，自临川长公主薨逝，此地灵气也消耗殆尽，做修士已成不了仙。不如回到凡尘中去，用尽所学帮助苦难世人，方不负剑修本心。”
“你们姜家是大雍权势最盛的豪强氏族之一，免不了要在皇权斗争中站队。姜家现任族长是你大伯父，品级最高的是你三伯父，他们二人多年以来都支持的是魏王。你养父淡泊名利，不愿参与权斗，早早自请外放，去地方做了个从七品的县令。但姜家是一体，不是你父亲不愿参与，就可以真正置身事外的。”
许姮点头：“我明白的师父。阿爹阿娘真心待我，我自当拼命护他们周全，以尽孝道。您说了这么多，难道那齐宴就是魏王？您才让我忍让他？”
掌门摸着胡子大笑道：“你啊，在槐江山多年，一心只在修炼上，果真对京都之事半点不通。当今圣上已年逾六旬，践祚已四十来年，只在登基之初选过一次秀。只生下晋王、魏王、楚王三子，之后三十多年便连公主都未有，哪能又冒出个不及弱冠的小儿子。”
“齐宴是魏王的世子。名原千宴，随其母姓，化名齐宴。魏王对王妃情有独钟，为其空置后院，又感念王妃怀子生产之艰辛，得了齐宴一个孩子之后，就不再生育。魏王府只齐宴一子，王爷王妃自然万般珍视。”
掌门骤然止住了话头，看向许姮。
许姮懂师父的弦外之音。若魏王知道齐宴在槐江山受伤，还是被她所伤，必会有损魏王和姜家的联盟。魏王大概会顾全大局，明面上将此事揭过，但暗地里说不定会为难她阿爹阿娘。大人物随手抛下的石块，落到小人物身上，就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
这么说，她和齐宴现在是一根藤上的蚂蚱了？说得难听点，齐宴现在是她的主子，她不仅要忍让他的一切，还要时刻照顾他。不然若他有个好歹，受苦栽赃的可不止她自己，还有她爹娘一家。
回宿舍的路上，许姮想通了。她仰头看躲在云间的圆月，明亮皎洁，如同去岁在家过中秋时那般。阿娘挖出埋在树下的桂花酿，阿爹自厨房端出刚做好的月饼，哥哥搬来琴架，一家四口就团坐在院中，听曲赏月饮酒高歌。
望着亘古不变的月亮，思念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人，她在心头暗自发誓：绝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他们一分一毫。
齐宴？
哼，她不会忍让。今后她会“好好”照顾他，照顾他到有苦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