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闹到半夜,今晨差点错过早课。许姮来不及吃早饭,套上衣服就飞奔,幸好踩着铃声跨入了春晞堂。

    春晞堂是千霄门弟子做早课的地方。说是“早课”,实际上是从辰时二刻一直上到午时四刻,足足有两个多时辰。

    早课的内容一般是自己先练两刻钟的心法,再根据师父们给每位弟子定制的修炼方案,自行修习。遇到不懂的,再去请教各位师父,师父不在,也可请教师姐师兄。

    早课结束,剩下的时间都可自行安排。可去演武堂练习剑法、比赛切磋,也可去藏经楼阅览群书。

    不想修炼想玩乐,也多的是去处,什么摘星阁、幽篁轩、凝雪峰、碧烟潭,风雅意趣、自然风光应有尽有。只要能通过半月一次的考核,每日午后都去游玩也无妨。槐江山是很自由的。

    但每日早课必须参加,缺勤一次,直接剥夺半月考核的资格。不参加半月考核,下一个半月功课加倍。迟到或早退,惩罚是打扫山门三日。所以,尽管修炼很自由,也无人敢不按时上早课。

    这不是许姮第一次踩铃,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在清越记忆中,自他入千霄门的那天起,许姮从未早到过,也从未迟到过。于是众弟子赠予她“踩铃王”的称号。

    清越私下向许姮打听过,怎么做到每日都准时踩铃?许姮回答:无他,唯嗜睡和惧扫山门尔。

    因此,当清越看见一团群青色影子,略过春晞堂前的花丛和水池,飞向他旁边的位置时,他安之若素,眼睛都没眨一下。

    “呵……呵……清越……”

    没等许姮喘完气把话说完,清越就机械地把水壶递过去。许姮接过,仰头灌水。清越再递手帕,许恒抓过,擦嘴边水渍。二人配合得相当默契。

    “多谢啦!”许姮收好手帕,冲清越挤眉弄眼,“下课留一下,我有事问你。”

    清越看着许姮的迷之微笑,甚是费解,不过他相信许姮。只点头答应。

    随着早课铃声终止,掌门师父也协风而入。

    众弟子齐齐起身行礼,“拜见掌门。”

    掌门抬手示意免礼,转头向侧门招手。弟子们遂都好奇地向侧门望去。

    嵚崎历落,轩然霞举。齐宴今日穿了群青色首席弟子服,和昨日粉面公子的形象截然不同,但同样惹眼。

    许姮找后桌的师妹借朱砂砚台,那师妹直盯着侧门门口,双眼亮晶晶的。平日里没事就喜欢去隔壁峰劈巨石,爱炸茅厕,爱逛花楼,能把一众壮汉师弟打趴下的师妹,居然露出了名为羞涩的笑容。可怖,实在可怖。师妹莫不是被下降头了?

    “嘿,嘿。”许姮在那师妹面前挥手,企图用真心唤醒师妹。

    被师妹一把挥开,“莫挡我。”

    “你也不是没见过貌美郎君,何至于此啊?”许姮指指朱砂砚台,“借一下。”

    师妹用手挡住嘴,向许姮靠近,悄声说道:“能比吗?他们能比吗?一个个要么瘦的跟猴儿似的,比那南风馆的小馆还柔若无骨。要么跟头牛一样,空有一副好身板,脑子木不拉几的,只会哞哞哞。”说完把朱砂砚台推给许姮,头还在随着齐宴的身影悄然转动。

    许恒接过砚台憋不住笑了,给师妹竖了个大拇指,“太形象了。”

    转身端正坐好。见掌门向齐宴点头笑笑,转头向众人开口道:“昨日招新大会群贤毕集,亦有不少出类拔萃之人脱颖而出。经我和众位长老商议,最终选出一位进入我千霄门。”

    齐宴面向台下,目光将所有人都扫了一遍,才朗声道:“吾名齐宴,现年十七,京都人士。”

    ……

    ?

    没下文了?

    同样疑惑的还有掌门。介绍自己的时候,不都会再多说些什么喜好、志向之类的,最后以“请多多关照”结尾吗。齐宴怎么就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就没了?

    但他不好表现,清咳两声打破诡异的沉静。又笑着给齐宴指了个位置。

    许姮看着掌门手指的方向,怎么好像是清越的位置?

    天呐!让她和齐宴做同桌???

    惊讶地抬头,正好和齐宴投过来的视线对上。她瞪大眼睛,想尽量展现眼中的怒火,告诉他,她不欢迎他。

    结果他只轻扫了她一眼,就撇开了眼睛。自顾自的走下来。

    许姮死盯着齐宴的脚步,在心头默念:“快走开,快走开,快走开……”

    脚步到清越面前停了下来。

    “快走开,快走开,快走开……”

    “是这个位置吗?”只听他问道。

    掌门呵呵笑了两声,“诚明,你和远鹏关系好,之前一直想搬去和他坐,今日我便准允了。你的位置给新来的齐宴吧。”

    许姮松了口气,不是做同桌就好。但……诚明的位置,不就是清越身后的那个吗?也就是说……

    “嘻嘻——”许姮的凳子突然开始剧烈摇晃。

    她猛地转头,身后的师妹正用双手竭力捂住嘴,掩盖笑声。但她疯狂的眼神和笑得颤抖的身体出卖了她。

    齐宴走到清越和许姮身后的那张书案,拉开凳子,面对师妹灼热的眼神,依旧泰然自若地坐下。

    “齐宴师弟,齐宴师弟。我叫葛乐凌,比你先进山门两年,你就叫我乐凌师姐就好~”

    许姮差点惊掉下巴。她从未听过乐凌师妹有过这么娇滴滴的嗓音。不是……平日里气壮山河、狂放不羁的师妹到底是怎么发出这声的?

    “我是夔州人,和大师姐是同乡啦。不过我今年十八,按照年龄算,也还是师姐哦~不像大师姐年纪小,却仗着先入山门,做了所有人的师姐。啊,不过还是要尊敬大师姐的,不然清越师兄可是要生气的~但你也不用怕哦,我是师姐,会保护你的。之后就放心地和我做同桌吧!我们会相处地很愉快的~”

    葛乐凌这一顿操作,让许姮和原本专心看书的清越都傻眼了。

    拉踩事小。用这么恶心的腔调说话,他俩昨夜的晚饭都要吐出来了。

    “哎呀!你额角怎么有绷带,痛不痛啊?”葛乐凌满眼关心地望着齐宴的侧脸,伸出手想去触碰齐宴的伤口,“是谁伤了你?”

    齐宴躲过葛乐凌的手,眼神向许姮的方向瞥了一眼。

    葛乐凌转头去看时,只见到许姮坐得笔直的背影,比山门前那两棵参天古树还直。

    “是大师姐?”她虚着眼睛问道。

    只见原本笔直的背影一抖。

    “哎呀呀,大师姐怎么会干这种事呢~真是不懂怜香惜玉啊,如此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脸,怎么忍心让它出现伤口呢~”

    许姮在前面听得一头雾水。这乐凌师妹到底是真心疼,还是阴阳怪气?

    “师弟别怕。肆月门里有全天下最好的复容膏,待我下课就去为你取来~保管你美貌恢复如初,甚至更上一层楼……哎呀!”

    “更上一层楼!更上一层楼!现在不赶紧习练心法,怎么更上一层楼!”

    原来不知何时,管早课的范豆师叔鬼似地飘了进来。一进来就看到坐在第二排的葛乐凌不好好温书,一脸犯桃花病地对着同桌嘁嘁喳喳。范豆师叔二话不说,脚踩风火轮似地冲过来,直接举起戒尺就往她头上敲。

    “还有你,”范豆师叔将戒尺指向齐宴的鼻子,“没事儿别撩拨人家小姑娘,正经好好读书修炼。”

    齐宴微掀眼皮看了一眼师叔,淡笑道,“好。”

    这倒把范豆给整蒙了。

    他只得摆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哼哼点头两下,就继续巡视课堂了。

    剩下的时间安稳度过,无事发生。葛乐凌也没再分一点眼神给身旁的齐宴。

    待到下课铃声响,为避免再和身后二人在纠缠,许姮不等清越整理好书,就拉着他快速溜出春晞堂。其他弟子见了也不觉奇怪,因为他们平日里经常这么干。

    二人快步走在去饭堂的路上,走了一会儿已远远把其他人落在身后。许姮向清越招招手,让他低头,“你昨日送的棉布球,那棉布可是西域来的货?”

    清越挠了挠后脑勺,“大概……是吧。”

    “你不知道啊?”许姮打量清越的神色,他不擅长撒谎,心虚的时候特别明显,眼神会躲避瞥向一边。

    “是找肆月门师兄拿清饮露时……他顺便给的……”清越反复躲避许姮探究的眼神,一会向左瞥看看桂花,一会向右瞥看看清泉。

    许姮不管他了,背着手自己一个人走,“你不跟我说,我也知道。肯定是掌门师父让你送来的吧,我就知道师父明着罚我,其实最心疼我,罚我也只是给齐宴那小子一点脸面罢了。那小子跋扈得很,迟早有一天惹众怒,到时候会被清退也说不定。”

    “师姐,别这么说……”

    许姮转过身来,仰头质问道:“怎么?你这么快就被他收买了?才短短一天啊,交情就这么深厚了?难不成……是昨夜你被他那俩小厮带出去后,塞了钱?”

    “师姐我没有……”清越的眉头拧成了川字,眼神颇为无奈,“齐宴师弟他不是那样的人,也不跋扈。其实……其实昨夜那些都是齐宴的小厮递给我的。”

    许姮当场愣住。这消息对她来说相当于啃苹果啃到一半,发现有半截虫子。

    她原本提及掌门和齐宴只是想岔开话题,等会儿吃完饭她自会去找肆月门的师兄问清楚。结果真相竟是……

    “师姐,齐宴师弟就是傲气了点,为人不坏。”清越走过来拍了拍许姮的肩膀,想安慰她两句,余光中出现了其他师弟师妹的身影,于是忙地收回了手。

    “清越你有钱吗?”许姮很快接受了真相,当务之急是还那一百四十两,于是边继续走边问道。

    清越神色紧张了起来,“是要赔偿齐宴师弟的组玉佩?”

    许姮闭上眼睛沉默地点头。

    “我手里还有个几百文,都可以给师姐。如果不够的话,还可以把剑穗当掉,也能值几百文。”清越解下腰间的钱袋,掂量了一下剑穗,诚恳且自信地望着许姮。

    许姮都不好意思说出欠的金额,怕让清越担忧,“够了够了,他那玉佩才值几个钱啊。”

    拿过清越的钱袋,将钱倒出来数了数,“一共三百五十六文,我收下了,谢谢啊!赶明儿我回家去拿了钱就还你。”

    清越忙制止道:“不用还的,我送给师姐……”

    “我来得不巧,”齐宴调笑的声音瞬间打破了二人的氛围,“又撞见一对小情人说悄悄话,抱歉。”

    嘴上说着抱歉,眼神却照样轻蔑。

    许姮冷下脸,眼神警告地瞪着齐宴。若他敢在清越面前说关于钱的一个字,她不怕再次被罚也要打爆他的头。

    却见齐宴向她靠近一步,伸出手来压着她的头顶,跟自己肩头比了比,“师姐挺高呀,能到我下巴。京都同龄女子至多到我肩膀,是槐江山的伙食有什么特殊之处?师姐年级小也能长这么高高壮壮、虎背熊腰、形似水桶。哦对了,师姐比我还小上一岁,让我叫师姐,我还不太乐意呢,还是叫师妹更顺心。”

    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过既然没提钱,那就无所谓,“想知道长高奥秘?去饭堂胀它几大碗就知道了。快去,快去,去晚了可抢不到新鲜热饭。”

    “不必了,”齐宴撑开手边的油纸伞,搭在肩上遮住阳光,“我已身高八尺,没有长高需求。倒是师妹你……”

    齐宴的目光上下扫了几眼许姮,嫌恶之态尽显,“还是少吃为妙。京都虽不像南方一带尚弱柳扶风之风,但也视肥腻为耻。你日后下山,恐被贵女们排挤啊。”

    说完也不等许姮回复,就自个儿悠哉走了。

    许姮低头瞅瞅自己的身材。也不胖啊,壮壮的,很安心。也从来没人说过她胖。齐宴什么眼神,竟说她肥腻,诅咒她被排挤?这小子的嘴越发毒了,看来得去配点清热解毒的药灌他。

    拉着清越的衣袖继续走。没拉动?

    转头看去,清越正垂着头,整个人都陷在阴天里。

    “清越?”

    清越这才回过神来,抿着嘴眼神闪躲,“哦,哦,走吧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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