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药、棉球和绷带都是齐宴让人送的,这个消息着实让人大吃一惊。

    他是良心发现?还是酝酿着更深的计谋?

    许姮相信是第二种。更深的计谋……那药莫不是她不知道的什么宫廷慢性毒药?

    可昨天她用之前闻过,是最常用的用来治外伤的七厘散,再加上散瘀止血的痢止蒿,解郁安神的合欢皮,补虚益损的白补药。新增的三味药材只是提高了原药方的功效,并不相冲。

    难不成……他真是好心的?

    “嘶——”许姮倒吸一口冷气,比起慢性毒药,齐宴的好心更让她心里毛毛的。

    昨日白日在千霄殿里跷着二郎腿冷眼看她被罚,晚上就突然转了性给她送伤药啦?这人是性情多变,还是被鬼附身?

    忽觉左臂一轻,原是清越抬起她的左臂仔细察看,“师姐小心。清饮露虽有奇效,但伤口痊愈也需要个三五天,这两日还是要多注意些。”

    许姮上下甩甩左臂,向清越示意,“我没撞到啊。”

    清越默默放开了许姮的左臂,垂下的手悄然地背到身后,捏紧了拳头。眼底浮上一层薄雾,遮盖了原本清亮的眼睛。

    许姮没注意到清越的异常,只还在想没了倒卖棉布的机会,她该怎么还这笔巨额欠款。

    爹娘没钱。哥哥忙着秋闱,正是花钱的时候,也腾不出多的钱给她。

    掌门师父要知道她摔了齐宴的组玉佩,不仅不会借钱还会再罚她一顿。

    肆月门的岑琳师父一心炼药,自己都赊欠山下药材铺上千两,哪有钱借她。

    若找师弟师妹们一个个借钱,岂不是人人都知道她欠齐宴钱!这让她面子往哪儿搁。

    借钱这条路走不通,还得靠自己赚。她能靠什么赚钱?

    当掉值钱的物件?她就没有值钱的东西!全身上下最贵的家当就是这套首席弟子服,可这又不能当。

    卖丹药?就她那三脚猫的水平,还是不要拿去祸害人了。

    趁放假下山,去茶楼洗碗?这要洗到下辈子才能还得上吧。

    去市集舞剑卖艺?收入不稳定,而且现在街市管得严,要是遇上坊正、市丞,可就要去牢里喝稀粥了。

    想来想去还是找不到赚钱的法子,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饭堂。许姮系好围裙开始每日的分食工作。等饭菜全部分完,坐下来休息,放眼望去师弟师妹们吃得正香。

    咦,齐宴怎么不在?

    她又转头想想,那家伙定是回去吃他的小厨房了。不由得在心头嗤笑道:“果然是个少爷身子,吃不下平头百姓的大食堂。”

    “哎!哎!”正在心里吐槽齐宴,不想还有人,“阿姮还有饭菜没,给我搞点。”

    抬头看去,原来是范豆师叔。

    “师叔怎么来饭堂吃了?”师父们都有各自的小厨房,饭菜也是根据个人口味定制的,更为精美可口。

    “咱们山门最近资金紧张,我想着能节省一点是一点,就解散了小厨房。”范豆师叔除了负责早课督导,还负责槐江山的财务。如今他都要靠辞退厨师来节省开支,可见山门确实没什么钱了。

    许姮将打好的餐盘递过去,小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是长公主府不给钱了?”

    范豆也不好说明白,只打马虎眼:“进得少,出得多。说了你也不懂了。”

    “可想到解决的办法?光节流可不行,要彻底解决问题,还得开源。”许姮隐约感觉到,这或许是她赚钱的机会。跟着山门赚钱,有保障还能多捞一点。

    范豆左右瞅瞅,偏头低声道:“我禀明了掌门,掌门和众长老商议,打算开个纳事堂。”

    “啥是纳事堂?”

    “哎呀!就是拿钱办事!之前不是经常有山下镇子上的人找来,想请咱们山门弟子办事嘛。咱们办事向来是不收钱的,可如今不是资金紧张嘛,掌门就想多少收点,就当让弟子们历练历练,弟子们完成任务也能获得奖励。”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许姮已经可以想象,大把大把地银子向她飞奔而来。

    “哗啦哗啦”天空下起金银雨,她徜徉在钱的海洋里,乐得都不忍心闭眼睡觉。

    心里乐开了花,面上还是要假装镇定,“可有说什么时候开始?”

    范豆摇头,“还没说定,应该快了。毕竟账簿上的漏洞也不等人。”

    ————

    怀着赚钱的希望,许姮下午练剑都格外顺手,晚间饭都多吃两碗。

    多吃两碗的后果,就是到了睡觉的时辰还不消化。涨得慌,只得从床上爬起来,去院中散步消食。

    初秋的夜晚暑热暂退,踩着落叶,听蝉和蟋蟀比赛唱歌,月亮坠入庭中积水,水蝇乘着落叶搅乱了圆月。微风带来桂花香,檐下的惊鸟铃也随风和唱,挂灯摇曳,其下的马蜂忙得晕头转向。

    看着马蜂,许姮忽然想到上次哥哥带回家的画——马蜂蛰屁股。

    说是他们书院常年得第一的师兄赠的,那师兄不爱画文人常画的山水花鸟,就爱画市井乡邻的生活百态。

    不过这马蜂蛰屁股图……还是太过滑稽。又赖那师兄画技过于精湛,画得那叫一个惟妙惟肖。被马蜂蛰了屁股的人,捂住肿得老高的屁股,胡蹦乱跳跟孙大圣一样,呲牙咧嘴,眼珠一个上翻一个下翻。看了那画,能忍住不笑的……算他面瘫。

    “嘶——”许姮正捂嘴小声笑,没注意竟被马蜂偷袭了。

    指甲盖大小的马蜂手舞足蹈,奋力扇着翅膀想飞起来,但尾部的螯针整个陷入她手腕的肉里,完全动不了。

    “哼哼,你刺我,你自己也被困住了,真是傻。”

    许姮捏住马蜂的身体,想把鳌针拔出来。

    额……螯针断在肉里了。马蜂落到地上摆了两下也不动了。

    这怪不了她,螯针上长了倒刺,拔不出来很正常。她这不算杀生,毕竟是马蜂先要“杀”她的。

    不一会儿,被螯针刺入的地方肿起了一个红色小包。许姮赶紧回屋去用银针把螯针挑出来,再用胰子洗伤处。

    搞完一切夜更深了,食也消得差不多了,拉起被子准备睡觉。庭外此起彼伏的尖叫把她刚酝酿好的睡意又打消了。

    推门出去,就见隔壁齐宴的小厮跑进跑出,又是打水又是切冰块。

    她伸长脖子去看,一小厮赶紧来拉她,“大师姐快来给我家少爷看看吧!”

    “出什么事了?” 许姮撒开小厮拉她胳膊的手。

    “要命的大事啊!你快去看看吧!”小厮急得直跺脚。

    许姮见状立刻跑去隔壁,快到门口了,那小厮又在背后喊了一声:“看了可别跟其他人说!”

    许姮带着满脑子疑惑跨进屋子,转过屏风,然后愣在原地。

    不是……齐宴他这是……

    白花花的身体……就这么大方展示出来……

    倒也不用这么大方……胸……屁股……和那玩意儿都……

    原本如雪的肌肤,此时却开出片片梅花,红梅重重叠叠,落满雪地。

    “啊啊啊啊啊啊!你怎么进来了!快出去快出去!”齐宴原以为是小厮拿了冰块进来,正敞开衣服看被马蜂蛰的大片伤口。抬头一看是许姮,吓得顾不上伤痛跳上床,掀起被子就缩在一角,大声嚷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良家少男被非礼了。

    许姮双手往下挥挥手,像招小狗一样,想让他镇定一点,让他别做出一副被采花大盗糟蹋了的模样,“额……首先我没看清。其次我看清了也没事”,说到最后,许姮自己都心虚得左顾右盼,小声嘟囔,“因为也没什么好看的……”

    见许姮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子,齐宴更是羞愤欲死,气得喘不过气,“你……你……你快点出去!”

    说到出去,许姮倒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我是专门来看你的。哦!又说错了,是你的小厮让我进来看看你,他说是要命的大事。”

    许姮虚起眼睛看齐宴没被遮住的上半部脸,小红包铺满了整个额头和脸颊,左眼的眼皮也肿得老高,“你这是捅了马蜂窝了?”

    难怪院中的挂灯下有马蜂嗡嗡嗡。她就说嘛,都秋天了怎么还有这么多马蜂,原来症结在这儿。还连累她也被蛰。

    许姮让俩小厮先别搞冰块了,快搬出浴桶,多放几块胰子,叫齐宴泡进去。

    隔着屏风,许姮将切好的冰块用丝绢包住,系好,弄成一个个小冰袋。

    屏风内齐宴还在不停叽里呱啦。

    “这能好吗?”

    “痛死了,到底还要泡多久!”

    “你刚才到底看到了多少?!嘶——”

    许姮将小冰袋整理码好,小心放到冰鉴里,“能好。再泡一刻钟就行。全部看到了又怎样,我对男人的身体又不感兴趣。”

    “难道你对女人的身体感兴趣?!”喊完这话齐宴沉默了。

    这更恐怖了。他得皇爷爷宠爱,常年居住在宫内,虽然听说过有些宫女会互相结成对食,解决那方面的事,但倒是第一次见到真的。忍不住好奇问道:“为什么会喜欢女人的身体?”

    “好看,难道你觉得不好看?对哦,你也不会认真去看吧?你如果认真去看了,就是登徒子了。你虽性子乖张,倒不是个下流的人,这点我还是相信你的。”

    齐宴举起案上的茶杯就往许姮的方向砸。因为屏风的缘故,砸是砸不到人,最多往许姮的衣角溅上点水。

    “这有什么好气的,你性子乖张是事实,我又没说错。话说你究竟是做了什么,引来这么多马蜂。”

    许姮隔着屏风,看齐宴的影子指了指一旁的衣架,那正挂着他的弟子服。

    “想给衣服熏香,没曾想引来了马蜂。也都怪这荒山野岭,窝赃了这么多马蜂。往常在府里熏同样的香,从未出过差池。”

    许姮思索道:“你昨夜的衣服也有香味,怎么偏偏今夜引来了马蜂?你确定今夜熏衣的香跟往常一样?”

    这话让齐宴想到了关键,“配方一样。只不过调香时,有一味香是别人送的。”

    许姮看不到齐宴的表情,但他的语气越来越冷,特别是说到“别人”二字时,冷得让人仿佛置身于冰窖。

    指尖划到了冰鉴的一角,她心里舒了口气:我说怎么越来越冷,原来是冰鉴没盖,快盖上。

    “那味香有何异常?可是比普通的,香味更浓郁些?”她继续问道。

    只见齐宴的影子缓缓点头。

    她也点点头,“那就是了。浓烈的香气会吸引马蜂。”

    想起他刚才那吓人的语气,她猜测送他香料的人跟他关系恶劣,于是她追问道:“别人送的东西,你也敢随便用?不多注意点?”

    说完她自己都觉得说了句废话。他连吃的都随便吃,更何况用的香料。该说他是心大呢,还是马虎呢。皇家的孩子,怎么会这么不注意。可能若不是他父母护着,就他这个傻样,早死八百回了。

    屏风后的齐宴倒笑了,“是,是该注意。你昨夜用了棉球,可有异样?”

    “没有,”许姮顺口答道,反应过来后怔了一下,瞪大双眼,“那棉球……也是你那个‘别人’送的?”

    “他心思狠毒且缜密,缜密的人不会在所有东西里下毒,只会送一堆好东西,只掺入一件坏东西。若全是坏的,收敛货物的时候就能知道。我碰到了那件坏的,你碰到的就不会是坏的,放心用吧。”

    听齐宴轻飘飘地分析,许姮心里愈发毛躁。

    真有人害他!到底是谁这么狠毒?!

    许姮没注意,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齐宴笑得开朗,“自然是我的好哥哥呀。”

    没等许姮继续问,齐宴就催她出去,说他要起身穿衣服了。

    为了避免再看到什么脏东西,许姮赶紧往外跑。

    打水回来的小厮看许姮慌张地跑出来,以为又出了什么事。

    许姮只得摆手,丢给他两瓶外敷的药。叮嘱他先用冰袋冰敷,再上药。就急急忙忙跑回自己的屋子,关门,锁门,灭灯,一气呵成。

    留小厮一个人握着药瓶,猜想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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