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太傅不撞柱子了,伏潇想撞了。

    她觉得女帝看自己的眼神别有深意,一副恨不得立即传位的模样,帝王冠冕上的鎏金纹路都散发着森森恶寒。

    她虚弱地跟着一众朝臣围在御书房内,开小会。

    “东齐南部近日阴雨连绵,城外水位上涨,臣认为应当提前做好涝灾爆发的准备。”

    “北庭频频来犯,边境事项才更需关注……”

    叽里呱啦一堆话,伏潇听得头疼,她肆无忌惮神游,目光空洞地移到宗太傅那,被瞪一眼,默默挪回来。

    她觉得茶楼那些人说的话简直不要太对,排行在伏潇之前的任一皇女都比她更有资格也更有能力担皇储一职。

    坊间说这些话的人不少,但这风就是没吹到朝堂上,伏潇日等夜等,也没等到哪个好心人上奏参皇储能力有缺,更没人提一嘴要重新比定一月前的大选。

    现在摆在伏潇面前的有四条路。

    一是当好这个皇储,继续过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的可怜日子,做好逃学一下午就需要面对年迈太傅撞柱子威胁的准备。日后顺利登基,继续过这累死累活的生活。

    二是混过这一年,在明年年末的皇储定选赛上一个“不慎”失手,把这个不属于她的身份让出去。从此好好混日子。

    但还得辛苦一整年,此为下选。至于第一条,狗都不选。

    三,鼓动有权有势的朝臣造反,如果她幸运,很快就能结束自己的皇储身份。

    四,持续当个混账,推动舆论压迫自己下位。

    伏潇三四两条并行,奈何太傅手段残忍,第四条总来不及实施,她只能明里暗里地实施劝说行动,由于学业的压榨进度也很是缓慢。

    思及此,她很重地叹口气。

    皇储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小会结束后,她又领了女帝交付的新奏折,不多,也就一百多份,不眠不休也看不完。

    太傅在藏书阁的架子翻翻找找许久,找出《行策》《生民》《农经水集》三书,厚厚的纸页堆叠起来几乎有人高。

    伏潇动作僵硬地点了灯油,神情愁苦。

    宗承坐在旁边,见她一脸抗拒的样,脸上的皱纹抖了抖,“今日臣碰到了左相,左相这人殿下也应当知道,性格专横,蛮横无理,她主张以雷霆之势吞并另外三国,是以对殿下的性子很是不喜。”

    “我没听她在朝上提起过。”

    “那是因为殿下还没犯什么大错,”宗承脸上的愁色没比伏潇淡多少,“左相属意的皇储应当为石灵殿下。”

    石灵,东齐大皇女,封号连王,正率兵驻守边境。

    伏潇眉梢微不可见地动了几下,“真的?”

    “自然,”宗太傅把奏折挑挑拣拣,选了几本放到伏潇旁边,“殿下须得多努力,不日连王班师回朝,坊间对殿下的质疑怕是又要多上不少。”

    伏潇装模作样地看了会奏折,“太傅,大姐会起谋反的心思吗?”

    宗承急急站起来,顾不得这幅身子骨在周围连续环视好几圈,忍不住擦汗:“殿下,此话不能乱讲,以后莫要讲笑话了。”

    北庭来犯的奏折被摊开,伏潇看得津津有味,连王破敌数十里,阿姐可比她强太多了呀。

    习武之人,身体也好,定然能适应早起晚睡的生活。

    “但……殿下还是不要太过信任手足之情,该防范时仍需注意。”宗承备好灯油,大有在这跟着守一晚上的架势。

    伏潇捏奏折的手都在抖,“现在也不早了,太傅要不早点歇息?”

    宗承一声不吭地坐在旁边,目光如炬地盯着伏潇面前的奏折,“殿下看这一页看了许久。”

    “……”

    伏潇是真的熬不住,子时就困得昏昏欲睡,旁边的老太傅比她精神多了,直到盯着她翻完半堆奏折,才放她去休息。

    现在离上朝还有半个时辰,伏潇回房躺了一刻钟,坐起来,在桌旁给大皇女写了封信,洋洋洒洒的心酸内容有三面之长。

    她迈着头重脚轻的步伐,敲开忍冬的房门,“送给北疆连王,要快。”

    再晚一点,伏潇会猝死在皇储这个位置上。

    离早朝的时间越来越近,金銮殿外聚了不少人,她们手上那着几张纸在看,伏潇看了离自己最近几人手里的内容,是茶楼里记下的话。

    她负着手,也不困了,慢悠悠地往前走,站到左相旁边,对方手里也捏着纸,看得不可谓不认真。

    “伏潇殿下……昨日没睡好?”左相抬头望来的目光有些惊讶。

    伏潇心想岂止,“左相在看什么?”

    “一些无聊的小玩意罢了。”左相一张脸辨不出情绪,把纸收回去。

    伏潇:“……”

    很好,不愧是老狐狸,等着待会殿上给她个措手不及的下马威呢。

    乌压压的人群里,对她不满的人肯定不止一两个,现在有了契机,她皇储这位置,也该坐不稳了。

    早朝说的还是北庭来犯、南部阴雨的事,众人商讨来商讨去没个具体的解决方案,龙椅上那位显然不耐烦起来。

    礼部尚书在此时出列,手上带着几张眼熟的纸,“臣以为前面的事宜还需多加定夺,多费口舌并无意义,眼下有件事,倒是能立即解决。”

    伏潇的瞌睡跑了。

    她第一次在朝堂上神采奕奕地听人讲话。

    “坊间近日传出不少与伏潇殿下有关的言论。”

    伏潇站得直了些。

    女帝拂手,“呈上来。”

    帝王面相不变,从中看不出态度,看完几张纸后她如往常一般向下问道,“诸位爱卿如何看?”

    礼部尚书:“臣以为一派胡言。”

    伏潇的脸僵了。

    “不谈皇储初选殿下力压其它几位皇女,近一月殿下的努力臣等皆有目共睹。”

    伏潇记得这人,她跟狗吵架时对方笑得最大声。

    她扭头看左相,恰巧与对方望来的目光对上,没什么表情,从中看不出任何臣子对未来帝王的敬意。

    伏潇见她站出来,觉得事情应该稳了。

    “陛下,臣也以为一派胡言。”

    “殿下连续一月上朝都是副苦读过猛的模样,她为东齐如此劳心劳力,实不该受如此诽谤。”

    说着说着,话题偏了,从伏潇被书吸了精气的死样,到京城有什么适龄的公子能与她相配。

    其中自然以左相幼子姜显为首,京城富饶,闲人多,总有些奇奇怪怪的排行榜,姜显在上面是个名人。什么男子样貌榜,才艺榜之类,皆榜上有名。

    但左相本人并没有参与这个话题,她沉默地听着其它朝臣交谈,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最后女帝点了伏潇,“身为皇储,应付坊间言论是你分内之事。”

    言下之意她得自己解决,自己澄清。

    伏潇莫名又多了项事物,极其麻木地回府安寝。宗承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来找她,得趁机多休息会。

    在她熟睡时,那封快马加鞭的信传到了北疆的营帐内。

    石灵此时正在看地图,听到传报时微微抬眼,却没去接,“念。”

    下属把信拆开,紧张地咽口唾沫,开头就不敢念,她犹犹豫豫半晌,“将军要不自己看……”

    石灵又说了遍,“念。”

    她带兵多年,早已满身杀伐气,张嘴便是不容人拒绝的态度。

    下属战战兢兢地念起来。

    “天地不仁,昏庸当道。将、将军当反……”

    才第一句,她就跪下了。

    石灵摸摸下巴,“继续。”

    下属跪着念完整封信,压根不敢站起来。信通篇就是一个内容,造反吧造反吧造反造反吧,这狗屁世道早该反了。

    石灵听完难得乐呵两下,没说什么,她拿起佩剑,“传令下去,整军出发。”

    下属:“啊?真、真反啊?”

    石灵似笑非笑地看她:“北庭来犯,不抗敌抗什么?”

    “这……可是北庭派了使臣求和。”

    “是吗,”石灵边往帐外走边擦自己的剑,声音字字落在黄沙滚滚的土地上,引起的风尘掀起无数碎石,“打回去。”

    下属应了声是。她看看手里的信,放在将军放东西的箱子里。

    不出意外的话,这封信将军也是不会回的。

    也不知道是谁送来的信,这么……大胆

    外面的使臣被剑架到脖子上时都懵了,她们颤颤巍巍地举起手,看着这位凶名在外的杀将,声音也哆哆嗦嗦,“石将军,北庭前来求和。”

    石灵笑着说,“知道。”

    使臣松了口气,“那我们坐下谈谈?”

    “不谈,继续打,”石灵一脚踹向为首使臣的膝盖,迫得她跪下来,同时用剑挑起对方下巴,等抹出一条血线后才心情很好地说,“我不想回京干活,所以这个仗得多打会。”

    使臣的脸白了。

    率先撕破联盟协议的是北庭,妄图重建的也是北庭,哪有那么好的事呢。石灵要北庭硬生生受着,此后的几十年乃至几百年都记着这顿教训。

    至于信里说的造反,石灵想,还是打仗轻松。

    皇帝狗都不当。

    她举着剑朝京城的方向遥遥行了一礼,对不起了小妹,然后乐呵呵地走到军阵前,沉着抬手,“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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