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工作日,又临近国庆放假,越靠近写字楼,街上的行人反倒越少。

    裴弦一手搅动桌子上的咖啡,一手杵着下巴,慵懒地看着咖啡厅外的行人。

    透过玻璃的倒影,坐在她对面的中年妇女与她悠闲放松的姿态,形成鲜明对比。

    陈巧淑黑白相间的头发用鲨鱼夹固定在脑后,没有半分慵懒氛围,反而多了些许沧桑,身上穿着过时的大牌的衣服,上面沾着油渍和米饭粒。

    她拘谨地端着手中的咖啡,余光警惕地打量着周围,那模样,活像是正在被警方通缉的嫌疑犯。

    不过,也差不多了。

    裴弦收回目光,汤匙从她修长的指尖滑落,撞击在杯壁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怎么样,刘女士,考虑好了吗?”

    “你应该比我清楚,陈同君、林霍马上就要被执刑,死刑还是立即执行,即使楚安征一手遮天也改变不了你们四姓联盟即将破灭的事实。

    而且,相比于刘令仪和刘梦玲来说,你这个养女,在刘松林心中能占多大分量?”

    “再说了,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愿意用自己的命报答刘家的养育之恩,那你儿子呢?陈矿已经被抓了,你们陈家,除了你就剩你儿子了。

    将来你进去之后,你觉得谁能像你一样,尽心尽力地照顾自己先天智力不足的儿子?”

    最后一句,如一道惊雷炸开在刘巧淑的大脑,面色瞬间惨白,她的嘴唇不自觉地哆嗦起来,好半晌,才勉强拼凑出一段完整的话。

    “如果我做了污点证人,那……”

    “他们做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说到底,你没有亲手参与,只要你现在弃暗投明,那么裴氏集团的法务,有很大的把握可以将你的刑期控制在一年之内。”

    这无疑是一颗定心丸,刘巧淑眼中闪过明显的动摇之色。

    该说的都说了,裴弦也不多待,起身离开。

    返回裴公馆的路上,按着有些钝痛的太阳穴,裴弦出声吩咐司机转道去济安。

    不想打扰两位老人,车子直接在急诊大楼门口停下,裴弦下了车,准备抓个医生开个处方单。

    刚走了几步,身后救护车鸣笛的声音传来。

    她下意识回头看去,好几名医护人员从她身旁经过,冲向救护车。

    后门打开,一辆担架床被放到地上,简单交流了几句后,然后一群人簇拥着那张床向急救大厅跑,一边跑,一遍高喊着行人避让。

    担架床上的病人情况似乎十分危急,鲜血顺着床沿落下来,在地上形成了一条清晰的行动轨迹。

    裴弦愣在当场,怔怔地看着人群中侯宁那张熟悉的脸。

    她离得近,大致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内容。

    “这是要转院的病人,刚走出10分钟,人就开始吐血,心脏停跳了一次,又给救回来了。”

    透过人与人之间狭窄的缝隙,她看到了床上的人。

    他侧躺着,身上插满了管子,从口中涌出的鲜血染红了他身上厚厚的被子,以及身下的床单。

    “黎晏——”

    时隔四年,再次见到这张脸,前世爱而不得的恨早已随着今生她给予他的惩罚一笔购销,剩下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早已分辨不清。

    她下意识喊出那个镌刻在心底的名字,提步跟上了人群。

    医院早已开通了绿色通道,黎晏被迅速地送入抢救室,门口处,裴淮夫妇和侯宁一左一右,抱着头坐在外面的等候椅上。

    裴弦脚下的高跟鞋磕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在死寂到窒息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响亮,但是忧心忡忡的三人,没有一个给出反应。

    “爸妈,你们怎么在这儿?”

    裴弦声音慵懒,又带着些许的沙哑,极易辨认。

    裴淮夫妇迅速抬头,看到她时,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皎皎,你…你怎么又过来了?”

    裴弦没回答,她看了一眼抢救室的方向,“你们知道黎晏生病的事情?或者说,黎晏生病的事情与你们有关?”

    裴淮苦涩地点头,他不打算再瞒着,“你之前不是好奇爸爸是怎么在4个杀手的围攻中活下来的吗?”

    他抬手指了指抢救室的门,“是小晏救的我,他…”

    “黎晏家属——”

    正说着,抢救室的门打开,一名医生拿着一沓纸出来,面色严肃,身前染着不少殷红的血液。

    裴弦看着,只觉心底生寒。

    宋念反应极快,几步冲到了医生面前,“我就是!”

    医生明显认识宋念,简单交代了几句,就将纸交给她,让她签字。

    “病人左侧肺已经全部坏死,右侧肺感染严重,胃部大出血,合并急性呼吸衰竭,必须进行气切了宋主任,签字吧!”

    宋念握着笔的手不住颤抖,“切了后,他自主呼吸恢复的几率有多大?”

    医生表情为难,遗憾地摇了摇头,“不到5%。”

    裴淮和侯宁早已瘫软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之前不是说肺已经保住了吗?”

    “是保住了,但是病人的身体状况实在太差,又一直没有度过危险期,病情的反复属于正常情况……”

    外面迟迟抉择不下,里面等不及,又派了一名护士出来催,“家属签好字了吗?病人刚刚心跳又没了,麻烦快一点!”

    众人未曾反应之际,裴弦上前夺走了宋念手中的笔,利落地签下自己的名字,表情镇定如常,如果忽略她笔下那已经无法分辨的名字的话。

    手术整整持续了八个小时,从中午做到晚上,四人始终沉默着等在外面,一言不发。

    直到手术室的门再次打开,主刀医生被搀扶着出现,颤抖着手摘掉脸上的口罩,“手术目前来说是成功的,病人已经被送进ICU了,你们家属可以在外面看一眼,但是不能进去。”

    济安医院隶属于宋家,宋念是它真正意义上的主人,凭着这层关系,黎晏得以拥有一间单人重症监护室,享受最好的医疗资源。

    裴弦透过玻璃,打量着病床上的人,黎晏双眼紧闭,面色白的几近透明,身上插满了管子,他没穿衣服,全身被纱布和石膏裹满。

    整个人骨瘦如柴,如同一摊枯骨,比前世他死时还要消瘦。

    宋念看着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疼地将人搂进怀里,“皎皎,妈妈让护士在旁边给你开了个病房,你今天太累了,进去好好睡一觉,嗯?”

    裴弦回抱住她,嗓音干哑无力,“妈妈,我好像有些后悔了……”

    “那就试着挽回吧,总不能让自己抱憾终身吧!”

    “嗯……”

    裴弦终究没有听从宋念的建议回去睡觉,她独自坐在ICU门外的等候椅上,不眠不休地陪着黎晏待了整整两个星期。

    期间有不少人过来劝,好话坏话说尽,裴弦始终无动于衷,只安静地坐在那里,按时吃饭喝水,唯独不肯睡觉。

    黎晏脱离危险的那天,蒋今铭特意过来医院一趟,将手上的东西交给了她,说是黎晏的。

    是一个日记本,很厚,从侧面看,纸张并不平展,纸与纸之间间隔着极大的空隙,黎晏已经快要将它写满了。

    裴弦终于有了反应,她摩挲着本子颇为廉价的封皮,有泪水不禁意间滴落在上面,被她眼疾手快地擦干,那珍视的模样,像是在对待一套价值连城的孤本。

    蒋今铭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半晌才试探着开口,“弦姐,不打开看看吗?”

    裴弦摇了摇头,多日不曾说话的嗓子很难发出声音,“我大概知道他写了什么。”

    “你知道???那他妄想症……”

    “我知道”,裴弦始终平静,情绪不起一丝波澜,“我知道他患有严重的抑郁症、焦虑症,妄想症是在五年半之前患上的。”

    蒋今铭闻言表情更加不解,“既然你知道,那你们怎么会走到这个地步?”

    是啊,为什么呢?

    裴弦闭眼想了想,随后淡然一笑,“攀攀,我和黎晏,我们之间的问题,很复杂……”

    正说着,侯宁火急火燎地赶到,“陈洛死了!”

    陈洛就是刘巧淑那个先天智力不足的儿子,今年刚刚8岁,智商如同3岁孩子。

    这个消息如同一桶冰水兜头淋下,浇灭了所有的希望。

    “怎么死的?”

    “说是不慎踩空,从刘家别墅的楼梯滚下去了,因为是头栽地,严重脑出血,在去往医院的路上就没了。”

    “刘家?你确定是刘家?”

    裴弦忽觉柳暗花明,声音都有些颤抖。

    “对啊,自从陈矿被抓之后,刘巧淑就被刘松林给接回娘家了,说是想外孙,又怕女儿没靠山,其实谁看不出来呢,那刘松林就是怕陈矿在里面说些不该说的,将人接回去当人质。”

    侯宁表情气馁,毕竟当初接触陈巧淑,就是为了以她为突破口,寻找刘松林的犯罪证据,从而扳倒整个四姓联盟,现在能控制她的筹码已经没了。

    “不过现在,刘巧淑已经离开刘家了,这条线没办法再走下去,我们得另想办法。”

    蒋今铭却不这样想,他隐隐明白了裴弦兴奋的点,“侯队长,虽然这样说有些不道德,但陈洛死在刘家,对于我们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侯宁闻言灵光一现,“你的意思是……”

    “不要小看一位母亲的力量,对于如今的刘巧淑而言,儿子没了,她活下去的动力也没了,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

    想到上次见面时,刘巧淑苍老憔悴的模样,裴弦得出结论,“现在,就要看看这个刘巧淑能翻出多大的浪花儿了。”

    事情商量完,裴弦没了再陪他们聊下去的兴致,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拒绝了蒋今铭的搀扶,晃晃悠悠地朝着黎晏病房的方向飘去。

    黎晏被安排在特护病房,家属可以随时探视,只是仍旧需要穿防护服。

    病房里十分安静,除了各种医疗仪器运作的声音外,再无其他。

    黎晏身上的管子、仪器,较之之前在ICU的时候并未减少多少,面色仍旧憔悴苍白,面颊深深的凹陷下去,瘦的可怜,哪里还有曾经那股病美人的美感,不过是一具靠着仪器维持生命体征的骷髅架子罢了。

    裴弦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握着黎晏垂在床沿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原本骨节分明的修长双手,此时因为手部的肌肉萎缩而挛缩畸形,只有用蛮力才能与他严丝合缝的贴合在一起。

    裴弦将自己这一侧的护栏放下,握着他的手,避开床边繁琐的管线,枕在他的小臂上,有些硌人,还有些冰凉。

    护士时不时进来帮他翻身、做清洁,以及记录他的身体数据,这些,都没有吵醒靠在床边熟睡的人。

    多日的不眠不休,早已耗尽了她的心神,抱着怀中的日记本,裴弦很快陷入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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