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下裹着训芽的布条,哪怕左手提剑并不灵活,纪琅依然决定要再闯一闯。

    她轻踢扶栏借力,飞身而起,以流星之势撞门而入,全然避开了门外绵密的飞丝。而门内,纪琅人才堪堪落地,脚下的砖块便传来震动,不过片刻,房间中央的地面上就拼现出一个太极八卦的图样。

    纪琅的余光捕捉到了一道一闪而过的微芒,暗道不好,提剑来挡,但全面启动的机关没有给她取巧的机会。

    “叮!”

    “噗、噗!”

    纪琅挡了看见的针,却没躲过身后没看见的暗器。一连两声暗器没入血肉的声音,她顺势就地一滚,藏身到了墙角花盆边的暗处。

    伸手摸后背的绞痛处,是两支短箭,大约两寸长,箭头怕是另有玄机。

    屋内置有夜明珠,荧荧微光中,能看见各式暗器不断地在屋中密密穿织,钉入柱子或博古架,发出“笃笃”的密响。

    没有时间犹豫,纪琅又从墙角爬起来跃上了房梁。将将离开,方才藏身那处便被钉了三支梅花针。

    额上冒出了冷汗,还未等她庆幸,屋顶上又突然急速荡下一扇带蒺的铁板,纪琅瞳孔骤缩,无处可退,咬牙朝窗户的方向撞去。

    “咔!——”

    纪琅将右臂护在胸前,左手拿剑破窗而出。哪怕躲过了那铁蒺板最可怕的威力,后背也仍被铁板末端的铁蒺勾拉出三道血淋淋的深痕。

    忍着剧痛和眩晕,纪琅在下坠中扭身将剑插入山壁,停在了半空。

    然而还没完。

    听见头顶传来的响动,纪琅抬头,山上滚下来一根粗壮的横木。她躲无可躲,眼睁睁看着那木头越来越近,纪琅心里突然腾起一股无可名状的窝火,朝下看了一眼,心一横,一脚踢在山壁,在横木砸到她之前,抽出了剑,像一只破了的风筝,往山下坠去。

    漠然如纪琅这般的人,也暗啐了一声,咬牙切齿想的是:这群牛鼻子花样儿可真不少!

    而凌霄顶后山,纪琅方才看的那处,山腰小院的竹屋还点着灯。

    年轻道士躺在竹椅上,熬更看着话本儿。书里正讲到穷书生高中状元要尚公主的桥段,他看得津津有味,不觉疲倦。

    陡然,屋外一声巨响,把他吓得一哆嗦。

    随声从天而降一柄长剑,破顶而入,恰好扎到了他脚趾缝之间,剑身微微颤动,发出金属的嗡鸣声。

    晏涤尘缓缓将脚从箕着鞋里褪出来,脸色煞白,久久方才平息。

    回过神来,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还是准备提灯出去看看。

    院里的池塘边溅出来不少水,岸上还有一尾在挣扎的锦鲤,水面的波纹也还未平息。晏涤尘提灯往前照了照,只觉得今晚这池水看着怎么有些奇怪,像一圈圈漾出一缕缕的血色。

    那么响一声,不会砸下来的是个人吧?!!

    这是纪琅短期内第二次失去意识。

    渐渐回魂睁眼,纪琅听见自己极缓极缓的心跳,眼前的事物因为眩晕模糊看不真切,呼吸间能闻到一股竹林才有的清香味。四肢麻木得仿佛没有连在她的躯干上,胃里翻江倒海地犯恶心。

    她迫使自己翻身,伏在床边呕出一滩黑水,瞬间腾起一股刺鼻难闻的酸药味。被呛到咳得胸腔撕裂般钻心的疼,气血上涌,又哇出一口黑血。

    中毒了?!

    可纪琅能肯定机关里的暗器和铁蒺无毒······

    “姑娘你醒了?”门外传来一道清越如泉的惊喜男声,急急而来的脚步似乎还有些雀跃。

    晏涤尘在屋外煎药,听到屋内的声响,立马放下扇子往屋里跑。

    甫一跨进门,斜里探出一只手,雷霆之势扼住了他的咽喉,将他砸到了桌面,又迈脚压住了他的胸膛:“是你给我下的毒?”

    “咳、咳咳,姑娘你别乱动啊,才给你把右手重新绑好······”晏涤尘被纪琅掐住了脖子,憋得一张脸通红,看着按在自己脸侧那只绑着两块竹板的手,一阵心惊肉跳。

    她都感觉不到痛的吗?

    “下了什么毒?!”纪琅手下加重了力道,布满血丝的双眼狠厉地逼视他,“不说,我杀了你。”

    “没给你下毒!”晏涤尘双手抠着掐住他脖子的那只手,为自己辩解,“小道若想害你,趁你没醒大可直接动手,没必要大费周章地给你下毒,还给你治伤!”

    纪琅垂眸,自己身上是跟他同色的青灰色道袍,应该就是他的衣服,伤处也确实仔细包扎过。

    那道极具压迫感的目光再次落到了晏涤尘脸上:“你给我包扎的伤口、换的衣服?”

    “是、是我。当、当时把你从水里捞出了,你浑身都、都湿透了,又受了这般重的伤!小道······小道医者仁心,暂且顾不上男女大防。”晏涤尘避开了她直视的眼神,结结巴巴地解释,“况且我、我、我蒙着眼睛什么都没看到!”

    看他涨红了脸,眼神闪躲,双眸水波荡漾的羞涩,连耳朵尖都红得滴血,纪琅轻哼一声,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她才不在意这些。只是想到方才吐出来的药:“给我喝的药里加了什么?”

    “没加什么啊,就只煎了那几味药材。”晏涤尘抬手指了指一旁架子上的圆簸箕。

    纪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圆箕上分区晾着几味草药,都还是新鲜的绿叶子,像是才采回来不久,其中一角晾着一层黄色的小花。

    “拿我当傻子耍?”纪琅动了杀机。

    “呃咳、咳咳咳!没有!”晏涤尘感觉到脖颈上的手越收越紧,她是真要动手了,攒劲一把推开了她,自己从桌子上扽着腰滚了下来,纪琅也被他推得跌坐在地。

    毕竟是个壮年男子,纪琅又重伤中毒,方才也不过是在强撑罢了。

    看纪琅摔在了地上,晏涤尘气都还没喘顺,又连忙爬起来过去扶她。

    “我没必要救你还毒你,怎么就是不相信我呢?”晏涤尘有些恼了,自己好心救她,却被这般扼住脖子,实在是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

    纪琅没了力气,任他搬运摆弄,被晏涤尘重新安置在了床榻上:“你当我不识那黄花是什么?!药里加了钩吻还说不想毒我?”

    “什么钩吻?不是金银花吗?!”晏涤尘转头看向那黄花愣了愣,一脸错愕。

    看他神色不似作伪,纪琅的眼神突然从防备变成了看傻子,最终闭上眼睛骂了一句:“庸医!”草药都认不清还敢救人。

    道士果真跟她犯冲!

    将纪琅安置好后,晏涤尘似也觉得心虚,撩起衣摆把圆箕里的钩吻花都兜了出去。纪琅未再听见他的动静,料想他应当是出去了。

    所幸药都呕了出来,纪琅攒了点气力,翻身起来盘腿运功调息,又吐出一口黑血。中毒尚且不深,一时半会儿应当无碍。

    晏涤尘再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

    他顶着晒一路跑进了屋,径直将食盒搁在了桌上。又在纪琅疑惑的注视下,叮叮当当一阵翻腾,倒了一碗热水,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了一粒黑丸子到碗里,用勺子搅着化开。

    “这可是拿的藏宝阁的百解丸,你放心喝。”他把药端给纪琅,抬袖抹了一把额上的汗。

    藏宝阁?

    纪琅面上不显,伸手接过碗,状似不经意地问:“看你的道袍应该也是青牛宫的道士,怎么没住在观里,而是在后山单独辟了一个小院?”

    “我不算观里的道士,只是我爹娘将我托付给了师父,师父收养教化我,我便也随着修行。虽然有时自称小道,但并未跟着观里师兄弟的排字辈。”他一边打开食盒摆放着饭菜,一边给纪琅解释道,“青牛宫是国观,不便久居,我十二岁过后便出来住了。”

    “对了,小道晏涤尘,海晏河清的晏,扫甲涤尘的涤尘。还未请教姑娘姓名。”

    “我单名一个琅字,王良琅。”纪琅隐去了自己的姓氏,接着探他的口风,“你刚才说百解丸是哪里拿的?”

    晏涤尘回身冲她一笑:“阿琅姑娘你不必试探我。就是青牛宫藏宝阁放在第五层的百解丸,吃不了吃亏吃不了上当。”注意到纪琅端着碗久久未喝,他上前从她手里抽过碗喝了一口,又塞回了她手里。

    见他当真咽了下去,纪琅才仰头一饮而尽。

    “我知道昨晚闯楼的就是阿琅姑娘。不过你也太莽了些,折了一只手,五脏六腑和经络丹田都有伤,还敢一个人硬闯。这下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也不知要养多久才能好。”晏涤尘回桌前盛饭,“我从斋堂带的,姑娘对付一口?”

    纪琅未接他的话,坐着未动,反问他:“既然知道是我闯楼,你还敢救我?”

    晏涤尘自己个儿在饭桌前落了座,一手撑着下巴满眼笑意地开口:“闯就闯啰,有什么不敢的?说出来你不信,昨日晨起我眼皮直跳,就给自己卜了一卦,卦象说我——福星天降!我还不解,巴巴盼了一天,夜里迟迟不肯睡,想着一天还没过完,那我就看话本等着。这不,你就从天上掉下来了。”

    纪琅未理会他的打胡乱说,只淡漠地挑了挑眉换了话头:“救我尚且用不上百解丸。”

    百解丸解百毒强筋骨,秘方只有宫中才有,向来专供皇宗贵臣,民间黑市都是万金难寻。相传青牛宫存有几粒,若是此人没有骗她,这属实是奢侈了一把。

    “用他陈家的东西,那是他的福气。”晏涤尘撇了撇嘴,无所谓道。

    陈乃国姓,他如此态度,纪琅不动声色地揣测着缘由。不过眼下更重要的是:“你能出入藏宝阁第五层?”

    “那是自然。”他坦然道来,隐隐有些得意,“当年布机关的时候,师父让我也参与了设计。”

    纪琅想到了昨晚让人应接不暇的机关暗器,倒也······符合······

    她垂头掩下眼中神色,这小道士对皇室似乎并无敬意,姓晏,说是海晏河清的晏······可纪琅实在想不到其中有什么渊源。青牛宫是国观,跟皇家接触颇多,似乎态度也很微妙。

    她暗自盘算着让这小道士心甘情愿带路,领她去取她要找的宝贝有多大可能,抬头问他:“可见过我的剑?”

    “见过啊,昨晚差点儿就把我脚趾头给削掉呢。”晏涤尘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这会儿想起了剑,见她伸手,好脾气地起身留下一句“我去取”,转身出门去。

    晏涤尘将剑取回来,纪琅左手握住剑柄接过,将剑身搭在右臂的竹板上细细端详,眼神说不出的眷念。

    剑身皎白,虽是铁器却如玉般有莹润的透色,剑锋刃两线青芒汇于剑锋,融着细碎的金光。饶是晏涤尘知晓这冷兵的锐利,也觉得这剑看着柔和漂亮:“你这剑是上好的剑,不过就是剑鞘不晓得落哪里去了。过两天我采药的时候在山上找找。”

    听闻此话,纪琅抬眸看着晏涤尘,突然绽开了一个在她脸上十分违和的灿烂笑容。晏涤尘本以为她是要感谢自己,但那笑容着实让他有些背若芒刺。正要开口叫她有话直说不必拘礼,纪琅却动了。

    不过眨眼功夫,那漂亮的剑刃便抵上了他脆弱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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